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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木之羽

时间:2016-02-04 20:11:33  作者:木之羽

    傅其琛还是孩子心性,戳了戳小蛇,小蛇左右躲了一会,而后泄愤似的咬在他的手指上。不过新出生的小蛇,在傅其琛手上连个牙印都不曾留下。傅其琛抚了抚它,说道:“你应该还没有名字,我将你从山上背下来,你就叫担生吧!”
    小蛇弯弯脑袋,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听懂。
    “陶然所说,是真的?”陶冶仍旧是使不出力气,短短七个字,结尾软弱无力,只是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傅丹生。傅丹生眼神微沉,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反握住他。
    陶冶无力反抗,也不想挣扎,原本还带有几分期冀的眼中,渐渐染上灰败:“所以你果真,害死我爹。”傅丹生握着的手力道渐重,陶冶却只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胸口刺痛,陶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痛苦地捂住唇,咳出了一缕血丝。
    “我视你为人生唯一知己,你做的一些决定,我即便不能理解,也从未有什么怀疑。不曾想,我所珍视的二十余年的交情,现在看来,到死都是一个笑话。”看了一眼掌心的血痕,陶冶的声音呕哑粗粝,他闭上眼,喉间压抑着哽咽,才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
    傅丹生却托起他的后脑,低下头狠狠地贴上他的嘴唇。陶冶震惊地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撬开了牙关。唇齿相依,微凉的液体被灌进他的咽喉。充满血腥味道的吻,傅丹生的舌尖抵着他的舌根,逼迫他将血液全都咽下去。陶冶的呼吸有些急促,傅丹生身上从头到尾都是冰冷的温度,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心是不是也如此的透彻冰凉。
    陶冶身上的温度叫他眷恋了许久。傅丹生恋恋不舍地松开唇,低声说道:“阿冶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15章 寘彼周行·十四

傅其琛的父亲从前是个读书人,只是终其一生,他都没能考中举人,只得窝在穷乡僻壤里做个郎中。他自知资质有限,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傅其琛的身上。而傅其琛自幼博闻强识,颇有天资,加之自己又好学上进,让傅父十分欣慰。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傅其琛每日入夜之后,都会偷偷溜出家门。原因无他,担生随着年岁渐长,身形也愈发魁梧。白日里出去会惊吓到旁人,傅其琛只能夜里偷偷将它带出去。
    此时正值初夏,傅其琛坐在一片稻田的田埂上,禾苗青青,担生欢快地在水田里游来游去,那场景叫傅其琛忍不住发笑。担生比起刚捡到的时候,已经大了不少,抻直了比傅其琛的身长都要长上一截。已经渐有了青年形貌的傅其琛,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担生,别游得太远,等会该找不到我了。”瞧着担生越游越远,傅其琛扬声叫道。同这里最近的人家也隔了好长一段路,傅其琛不必担忧会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葱茏的禾苗后边传来拍击水面的声音。
    傅丹生笑道:“你别拍了,要是将这些稻禾打坏了,明天又该被人家骂了。”担生的尾巴很有力,打坏了这些稻禾又要叫村民难过咒骂。拍击水面的声音不见了,只剩下细细的水流声。傅其琛等了一会,一条黑色的粗尾巴缠住了他的腰,黑色的蛇头撒娇似的在他的颈边蹭了蹭,像是觉得委屈。
    傅其琛笑着摸了摸担生,如今的担生已经是一条健壮漂亮的蛇了,不复初生时软趴趴的模样,身上的鳞片像是上了釉的黑瓷,月光撒在上边,有浅浅的反光。
    傅其琛感叹了一声:“你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若是再长大一些,书箱里边便装不下你了,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黑蛇红色的蛇眸闪了闪,用信子凑近贴了贴傅其琛的脸。傅其琛伸手戳了戳蛇头:“不过你不必怕,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远处稻田的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墨蓝天幕上天河如练,繁星璀璨。
    天不遂人愿,一日傅其琛上山采药归来,本该好好呆在书箱里等他回来的担生,不见了。傅其琛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能找到担生。最后,他一路寻到了村头。
    村头有一棵古老的槐树,正是葱郁浓密的时候,担生被悬挂在上边,如同一根对半折起的黑绫。有点滴殷红的血珠子,一点一点地顺着蛇头和蛇尾落下来,溅湿树下的泥土。
    “担生,担生……”傅其琛想同往常那样摸摸它安抚它,手还没碰到它的身体又停住了。他看见担生是被一个铁钩子刺穿了身体,二指粗细的铁钩子被钉在了槐树的树干上,被铁钩刺穿的伤口上不断地渗出血。所以担生看起来才会像一根黑绫一样,毫无生气。
    傅其琛的面庞被泪水打湿,不过半大的少年无法看到伙伴变成这副模样不感到难过。
    担生赤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瞧见他的模样,吐出信子舔了舔他的面庞,蛇身一动,伤口流血的速度便变得更快。傅其琛连忙叫它别动,搬了梯子过来。担生很听话,即便傅其琛取下钩子的时候,也温驯得一动不动。傅其琛小心地将它放在地上,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夏风熏干。担生慢慢地将自己的大脑袋移到傅其琛的膝头,舔了舔傅其琛取下它时,划伤了掌心留下的血痕。
    傅其琛轻声说道:“担生别怕,我帮你把钩子取下来,等会咱们回家上了药,伤口便不疼了。你记得别动。”担生动一下只会叫伤口上的钩子进的更深。
    傅其琛双手握住钩子,咬着牙将钩子拔|出|来,若不是铁钩上的倒钩拔|出|来的时候,担生的身子疼得痉‖挛了一下,傅其琛还以为它已经死了。
    沾满蛇血的钩子被丢到了一边。傅其琛心疼地吻了吻蛇头,担生的尾巴缠着他,安心地窝在他怀里。
    “我们回家去。”傅其琛低声说道,可是没走出两步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村长拦住。
    村长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村子里极有名望,身后跟着两个壮汉:“傅家孩子,快将这条蛇放下来,等放干了血会再给你们送去的。”
    傅其琛来时就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担生一定是乘着他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去玩,所以才会被村民抓住,而后村长决定将这条黑蛇沥干了血送去傅家入药。担生大抵是识得村长的声音,在傅其琛怀里瑟缩了一下,傅其琛心疼地拍了拍它的头。
    “这本就是我家豢养的蛇,性子温驯,不会攻击旁人。”傅其琛道。
    村长身后一人道:“胡说!它要是不会攻击人,我为何会被它平白咬上一口?”那人手上裹着纱布的伤口隐隐带红。担生抬起头,发出一声嘶鸣,那人发怵地后退了一步。担生像是满意他的动作,动了动自己的尾巴。
    傅其琛与担生相处了这么久,已经能明白一些它的意思:“你踩住了它的尾巴。”常言道打草惊蛇,蛇性机敏,被踩住了自然是要反击的。
    傅其琛装作是面容严峻的模样:“这是父亲养着有大用处的,如今被村长弄成这副模样,若是真的死了,等父亲看诊归来,一定会大发雷霆。我先将蛇带走了,旁的什么村长同父亲去说吧。”说完,傅其琛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怒气半是装的,半是真的因担生身上的伤生出的怒火。
    傅父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夫,又识得几个字,在村中颇有几分名望。拿出了他的名头村长也没有多做阻挠。
    只是撒了这样的谎,家里便不能再回去了。父亲去邻村问诊,随时都有可能归来。
    傅其琛将它带到了山中,他同父亲学过一些医术,在山间找齐了草药,嚼碎了敷在担生的身上。傅丹生看着敷了草药的伤口同担生说:“你可要好起来。”
    他同担生在山中呆了十日,每日找些野果充饥,后来担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还能偶尔抓只野兔给他。陪着担生的日子看似无忧无虑,却还是要有个尽头。傅其琛晓得,他的家在村子里,而担生已经不能回去那里了。
    傅其琛告诉担生他要回去的时候,担生原本欢快摆动着的尾巴僵住不肯动弹了。傅其琛脸上满是歉疚:“担生,我还是会常来看你的。”
    担生吐了吐信子,而后游入了草丛里。傅其琛从清晨等到了日薄西山,担生一直没有回来。
    他失踪了十日才归来,原本对他作为心怀怒火又因为找不到他心生绝望的傅父,也没了半点责备的心思。而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于傅其琛而言,却失了什么。担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光如若白驹过隙,傅其琛报了乡试考中了举人,而后赴京城千里迢迢考了一场会试,却不了了之了。傅其琛回了村子,接了父亲的衣钵,做了一个郎中,令其父扼腕。没有人知道他会试考得如何,只是傅其琛自此之后再不愿进京赶考。
    岁月匆匆,年华似水。除了傅父行将就木时,他们家门前突然出现的一枚灵芝,傅其琛再找不到担生的痕迹。仿佛那条黑蛇只不过是傅其琛曾做过的一个梦罢了。
    再听到蛇的消息,已是二十余载之后。傅其琛不单单是个郎中,还开了私塾,教村里的一些孩子读书识字。而村里边也不知何时传开了一个消息。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大湖,湖中有择人而噬的巨蛇出没,时常将行过的行人都吃了去。官府几次派出人去缉拿巨蛇,却都无功而返,折损的人手不知凡几。傅其琛隐隐觉得,这条巨蛇便是担生。
    傅其琛选了一个雨夜去那个大湖。他提着的灯笼被狂风吹得狂摆,他看见一条大蛇在大湖里如鱼得水地呼风唤雨,掀起惊涛骇浪。
    那条大蛇有猩红的眸子,黑色的鳞片。大蛇张着血盆大口,嘶鸣着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傅其琛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唤它:“担生。”
    大蛇的头停在他面前,最后吐出信子,舔了舔他的脸颊。傅其琛也如同从前那样,摸着担生的头,只是如今的担生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小,他也已经慢慢苍老。
    树林里传出呼喊傅其琛的声音,还有隐隐的火光。傅其琛心知一定是村民们不知为何发现了他失踪,才会派人来找寻。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同担生说些话,便只能催着担生离开。担生有些恋恋不舍,傅其琛许诺道:“过几日我便来找你,听话。”担生得了承诺,这才钻回了湖中。
    傅其琛原以为寻到了他,事情便能过去。他家的一处屋顶被大雨冲垮,惊动了四邻,这才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村长派了人出来找他,却不想是在巨蛇吃人的湖边找到的他。
    不知是谁多嘴多舌地说了几句,傅其琛在修葺屋顶的某一日,被一群不请自来的官兵带走,投入了大牢。

☆、第16章 寘彼周行·十五

担生每日都在湖边等他,只是七八日过去了,傅其琛还是没有如约前来。傅其琛不是个会失信于人的人,当它终于忍不住,像从前窥伺傅其琛那样悄悄潜入村庄中寻找傅其琛的时候,却听到几个村民嚼着舌根。他们谈论着傅其琛被抓入县衙的牢狱之中,日日被狱卒严加拷打,企图问出他同那条巨蛇之间的联系。
    担生还记得它从前显露在人前时给傅其琛带来的麻烦,入夜之后才偷偷潜入了县衙的牢房。昏暗的牢房里,过道昏暗的油灯透过来,它嗅着傅其琛的气味找到他。傅其琛躺在一堆肮脏的枯草堆上,双目紧闭,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他身上的囚服血迹斑斑。大牢里的老鼠是吃惯了人肉的,嗅着血腥味聚在傅其琛身边吱吱叫唤。担生又惊又怒,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声,傅其琛的睫毛动了动,像是被它的叫声唤醒,瞧见担生之后,朝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担生心中对傅其琛的担忧,终于在这个笑容中化作了滔天的怒火。此时的它已经不是当初那灵智懵懂的小蛇了,它吸收日月之精,又有的大湖的水汽滋养,生出了水漫之力。它直身长吟,声音恍若九天龙吟,引起天地震动。粗壮的蛇尾击碎不堪一击的牢门,闻声而来的狱卒们脚步凌乱,看到大蛇进了牢笼,一个个瑟缩得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着连持刀的手都在发抖。担生心疼地低下头舔了舔傅其琛的脸,再直起蛇身回过头,看向那群面色苍白的狱卒的时候,血色的眸子已经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灾难如同天罚从天而降,不知从何处流来的奔腾巨浪和扑天的浪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座城邑袭来。许多人只听到隆隆的水声似雷,而后在睡梦中便被浩大的浪潮吞没。天地变色,巨大的蛇影盘旋于城邑上空,洪水浪潮伴着泼天的大雨,痛哭求救的哀嚎伴着城墙崩塌的声音整整一夜,原本和乐平静的城邑,变成了水底无人知晓的一片废墟。
    太阳出来了,温暖的曦光照出一片潾潾的水光。浑身萦绕着黑气的大蛇,头顶上托着一个人,在水面上蜿蜒前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片水泽。村子也被淹没了,只剩下村头的那棵老槐树还露出一小片树冠。等到水波退去,这棵树大约会被泡烂了树根,再不复参天的姿态。
    担生小心地将傅其琛放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伸出冰冷的信子舔过傅其琛苍白如纸的面容。它身上变化的不单单是满身的黑气,还有那一双原本赤红色的蛇眸,此时也一样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担生,别难过,生死不过是天道伦常。”傅其琛吐气微弱,却还是强撑着一抹笑意,他想抬起手摸摸担生,只是黑红交错的手早已没了力气。他身上除了被严刑拷打出来的伤痕,还有一道道的焦痕,昨夜一道天雷朝着担生劈下来的时候,他挡在了它身上。
    “听说精怪想要化形成人都得受一道天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若是变成了人形,一定很好看。”傅其琛的气息急促起来,精神却好了许多,担生用尾巴缠着他的腰,静静地将他脸上的脏污舔舐干净,好似想将他脸上的伤口一并舐去。
    “我可能,要食言了,要留你独自一人在这里了,真是对不住。”傅其琛靠着它的头,说话的语气带着歉意和遗憾,“只可惜见不到你便成人的模样,担生,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化成了人形,记得不要再如今日这样大肆杀戮,否则……否则必会遭受天谴……”他不知道,只此一夜,担生造的诸多杀业足以将它拖入魔道,身上缠绕的魔气,将如刺首挥之不去。
    “担生……”
    傅其琛的话音微弱下去,担生没能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曦光之下,黑色的暗芒闪烁,墨色的长蛇化成了一个黑衣的青年,面容如冰雕雪琢。它将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的躯体抱入怀中,不复记忆中温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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