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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淮上

时间:2016-05-02 00:02:19  作者:淮上

    “……”
    “何必呢?如果你真不签的话,肯定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顾家就算有座金山都跟你无关。签了的话至少我能保证你去海外,安安稳稳度过剩下的日子,怎么不比死在地下室里强?”
    方谨还是不出声。
    顾洋没有放弃,但也没动手打他,耐着性子又劝了好半天。他的语气不可为诚恳,态度不可谓不真诚,甚至都拿出电话要叫手下帮他定去德国的机票了,方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视线投向虚空,一动不动。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最终顾洋也失却了耐心,不耐烦道:“明知道自己没命享用还拼死占着不松手,你想带到地底下去吗?他妈的可别告诉我,你快死了才发现对我大哥是真爱,要把财产留着给我大哥!”
    方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偏过头,盯着顾洋。因为折磨而神采暗淡的眼睛微微抬起,睫毛如羽,尾梢显出一段令人很难忘怀的弧度。
    那双眼底深处闪烁着微渺的光,像是沉浸在某种悠远的往事里。
    “……不是……”他轻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
    迟婉如穿过别墅客厅,突然瞥见落地窗开了一条小缝。
    保镖在这里抽烟了吧,怎么都不知道把窗子关上?这种时候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略微不满地过去,重重把落地窗推上了,抬眼时只见透过花园树丛和栏杆的掩映,马路上似乎比她来的时候多停了几辆车,倒没有什么稀奇,都是本田、现代那种居家车款。
    ……中午回家的人多?车就在小区里乱停?
    迟婉如皱起眉,但也没多想,啪地一声锁上了窗户。
    因为行事隐秘没有多带手下的缘故,此时屋子里倒没什么人,保镖都散到别墅院子和周边巡逻去了,客厅里显得静悄悄的。她来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孙律师?孙律师!”
    里面安静几秒,紧接着只听一个男子应声:“来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咔哒一声,孙律师打开了门。
    “烦劳您久等了,犬子在楼下准备点东西,马上就带文件上来。”迟婉如走进书房,问:“还有一位郑律师呢?”
    “他去外面抽烟了,”孙律师说着,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那声音实在非常怪异,语调紧绷绷地,还带着明显压抑不住的颤栗。迟婉如心下狐疑顿生,刚想转头去看那律师,突然身后劲风来袭。
    她瞳孔紧缩,刹那间意识到不对,刚要躲避却已经晚了。
    只听啪地一声,有人从身后勒住她的脖子,紧接着一个冰凉铁硬的枪口就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啊!”
    “不准动,”那人在她身后冷冷道,“不然我开枪了。”
    迟婉如整个人瞬间僵硬,手脚止不住地发颤,冷汗刷的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只见那孙律师也好不到哪去,面如金纸哆哆嗦嗦,靠着门角瑟瑟发抖,要不是墙撑着估计早瘫倒在地了。
    迟婉如强撑冷静,微微颤抖问:“你——你是什么人?你……”
    这时只听她身后吱呀一声,书房和内室相通的门开了,几个人的脚步走了进来。
    迟婉如顿时知道自己成了瓮中之鳖,震愕和难以置信顿时涌上了心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声,就只听身后劫持住她的男子叫了声:“查到了,老板——”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简单的:
    “嗯。”
    那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迟婉如瞬间瞪圆了眼睛!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与此同时,地下室中。
    顾洋眯起眼睛盯着方谨,似乎倍感可笑:“所以呢?连顾远都不给,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宁死要把财产捐给社会,你他妈有病吗?”
    方谨喘息着摇了摇头,说:“你不……你不明白……”
    ……给顾远吗?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了吧。
    当初在海面上赶顾远去香港的时候,其实他根本顾不上想什么家产不家产的,所思所虑者,唯独是保住顾远的性命而已——当时情况已经非常紧迫,哪怕对顾名宗下手稍晚片刻,顾远都势必逃不出去,在海面上就会被杀之灭口。
    而顾名宗死后,方谨在照料顾远生父的那段时间里,开始萌发了将顾家遗产完完整整还给顾远,将一切归为正轨的想法。
    这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坚定,似乎在他日渐衰竭的生命中,这就是唯一能证明他来过这个世界、留下过痕迹的方式了。而到顾父过世后,这个想法几乎已成执念,每分每秒都强烈地存在于方谨的意识里。
    他已经顾不得去想顾远到底需不需要,也顾不得思考这件事的操作难易程度。
    他的神智已经很颓败了,只是满心固执偏激地想去完成这件事,想最后做点什么,想为顾远留下些东西。
    ——然而直到今天,死亡扇动着巨大的黑色羽翼降临到他头顶,他才仿佛从混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其实顾远未必需要。就像他当初在灵堂上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不再把顾家的东西放在眼里了。
    那么,为什么不干脆签字呢?
    哪怕签了字会死,也起码是干净利落痛痛快快地去死,总好过被活活折磨虐杀啊。
    顾洋似乎在失态地呵斥着什么,似乎在骂他,然而方谨意识昏沉什么都听不清。他垂下眼帘,脑海中最清晰的感觉是鲜血正顺着脸颊,缓缓流到凌乱的鬓发里。
    他很害怕顾远来,又隐隐约约希望顾远能来。
    在挣扎和绝望中他还在死死拖着,拖到最后一秒,似乎只要拖下去就还有最后一点希望去听到那个声音。
    那个叫他坚持下去不要放弃的声音。
    那个躺在急救车上,还挣扎着说不要叫别人给我输血的声音。
    那个单膝跪地手拿戒指,说希望和他成为实质上的伴侣,白头到老,不离不弃的声音。
    “方谨你给我听着!真以为我动不了你吗?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跟我找死是不是?!”顾洋终于霍然起身,大怒道:“最后问你一遍,还要不要命了?!到底签不签?!”
    方谨静静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在虚空中,半晌连声都没出。
    “那你就别怪我了,”顾洋一转头,厉声道:“——阿辉!”
    那手下应声上前,然而顾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只听身后大门一声——咣当!
    顾洋愕然回头,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只听子弹通过消音器发出嗖的一声,随即他身边手下惨叫一声,捂着胳膊摔倒在地!
    “这——”顾洋愕然道:“妈?!”
    变故陡然而生,只见门口迟婉如披头散发,嘴里塞着布,太阳穴被人抵着枪口,犹如盾牌般挡在最前!
    幸亏刚才踢门时顾洋和手下都没反应过来,否则如果反击的话,子弹都会首先击中她正面。而她身后的门外赫然站着好几个人,最中间那个人的枪口尚自微微冒烟。
    顾洋颤声道:“大……大哥?!”
    顾远枪口指着他眉心,冷冷道:“闭嘴,过来,离方谨远一点。”
    地面上,方谨犹如难以置信般,瞳孔急剧扩大。
    ……顾远?!
    听到这话顾洋的第一个反应其实是转身抓起地上的方谨作为人质,但紧接着他瞥见自己眼前黑洞洞的枪口,颓然垂下了手:“没……没问题,别伤害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是我的主意……”
    “过来!”顾远猝然咆哮起来:“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一路表现都极度冷静,眼下毫无预兆的爆发让所有人骤然一惊!
    “可以!可以!别伤害我妈!”顾洋立刻举起双手,迎着枪口踉跄向前,整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不在剧烈打抖:“别……别开枪,求求你别开枪,我我我这就过来……”
    迟婉如呲目欲裂,想挣扎又不敢,只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那声音相当扰人,保镖铁钳般的手指往她咽喉上一按,她立刻全身激灵,什么都发不出来了,脚底发软差点瘫倒下去。
    顾洋失声道:“住手!”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顾远两个手下抢步而出,一把抓住顾洋就把他拖了出去!
    顾远眼看着顾洋毫无反抗之力被拉走,下一秒他甩手扔掉枪,几乎脚步凌乱地冲进了地下室。
    ——血,满地是星星点点的血。
    恍惚中他分不清那是方谨,还是迟家手下中枪后喷溅出来的血星。他只觉得那颜色仿佛烈焰般,刺得视网膜发痛,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万丈火海中。
    短短两三米却仿佛一生中最漫长的路,他甚至觉得自己过了无数个世纪,才终于来到方谨身边,缓缓半跪了下去。
    “方谨……”
    两个字里带着奇怪的哽咽,听起来甚至都不太像是桀骜跋扈的顾家大少了。
    方谨睁大眼睛望着他,神情似乎有点迷茫,片刻后下意识地把受伤的那一侧脸往地上缩了缩。
    顾远却强行把他抱在了怀里,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因为战栗太过手背青筋暴起,然而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温柔和虔诚,如同怀里抱着心肝一样的珍宝。
    “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方谨用力把侧脸往他怀里挤,好像一只自欺欺人又绝望的鸵鸟。顾远用力扳过他的脸,低头磨蹭他的鼻梁,在那血迹纵横的脸颊上落下一个个炙热的亲吻。
    “……不疼了,乖,别躲我……”
    “求求你,别躲我了……”
    顾远闭上眼睛,刹那间泪水从脸颊滚落,就着亲密相贴的皮肤,与方谨侧颊的鲜血融化在一起。
    ——那么炙热的温度,烫得人连心脏都紧紧蜷缩起来。
    方谨难以承受般打了个颤,下一刻却被顾远使力抱了起来,打横拥在自己怀里,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手下押着迟婉如和顾洋快步跟上,只听顾远头也不回,沙哑道:“——去医院。”
   
    第56章 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深深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天色渐渐暗了,私人医院走廊上静悄悄的。顾远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望着远处渐渐暮色四合的天空,玻璃窗上映出他森冷的面容。
    亲信从楼梯上来,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大少,手下人已经把迟夫人和二少带回去了,您看……”
    顾远不吭声。
    亲信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尽管他知道二少犯下的事情跟他无关,自己也不是方副总被绑架时跟在他身边的人,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但顾大少含怒未发这件事本身,就给他一种非常恐怖、非常窒息的感觉。
    “……先关着,”走廊上静寂很久,才听顾远淡淡道:“看方谨的情况再作处置。”
    亲信知道这是方副总身上有什么伤,都起码要原样在罪魁祸首身上来一遍的意思了,立刻点头答了声是。
    就在这时检查室的门开了,穿白袍的院长快步走来。顾远立刻转身迎上前,只见对方神色并不凝重,首先心里就微微松了口气,果然只听院长道:“还好肺部没有积水,也没有骨折和内脏受伤。只是还需要再检查一下……”
    顾远跟他是老相识了,闻言立刻打断:“但我刚才看到很多血是怎么回事?”
    “未必是患者的血吧!”院长明显对这种事情不陌生,笑起来道:“——所以要再做检查啊,我已经叫人去做血常规了,患者精神还好。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顾远内心的焦躁早就压不住了,闻言匆匆道了声谢,示意手下在外面等着,就一头扎进了检查室。
    方谨半躺在病床上,手臂上吊着水,正怔怔望着空气。见顾远进来他偏过头,那目光有点散,竟没有丝毫喜意。
    他脸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上了厚厚一层药。他太久没理发了,大概是伤口太靠近脸侧的原因,医生把他一侧鬓发别到了耳梢上,完整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格外冰冷沉默。
    顾远原本急躁的心绪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样,下意识止住了脚步,静静看着他。
    半晌他缓缓走去,伸手摩挲着方谨略显凌乱的头发,在他微微渗着冷汗的额角吻了吻。
    “没事了,别怕……”
    方谨开始挣扎,顾远却把他抱在怀里固定住,那力道非常轻柔又不容拒绝:“没事的,你还是很好看啊,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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