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深倒还猜不到他的想法,向后一靠,就这么倚在墙壁上看他,边又问道:“那你有想到是谁么?”
于狁也老实,回道:“没有。”
凌深偏头想了想,随口道:“该不会是诓你的吧,让你疑神疑鬼的。”
于狁抬了眉眼:“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若我打输了,他想上位的希望更渺茫。”
凌深觉得这话比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理由都有说服力,跟着点了点头,喃喃道:“也是。”
因为想不出这人可能是谁,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倒是凌深还有些不放心,复又问了一句:“那你就当这内应不存在了?”
却见于狁笑了下,满眼满脸的都是自信:“怕什么,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
见他这般模样,凌深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说起来,这院子以前是于狁住着的,一直到四年前被抄家了,他才被迫离开了这里。对他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特别有感情,更别说这间他长时间都浸淫在里面的书房了。也因此,凌深也不急着离开,而是陪着他在这院子里待了好长一会儿。
第二日,于狁尚宿在王老将军的府邸,刚起来就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里。凌深大概也猜到了什么事情,倒也不着急,就留在宅子里逗逗自家那只大黑虎。
大猫仔这几天又大了一圈,大约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同时也肥了不少,蜷着那身子在地上的时候都能滚起来了。凌深无聊着,就让它趴在地上,自己推着它玩儿。
当日,没等于狁回来,王将军府里的管家便给他送了个消息进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还指名道姓是见他的。
凌深愣了下,回过神来就猜到是谁了,原本他是不想见的,但想了想,见了好像也不吃亏,便溜着大猫仔去了前厅会客。
出了屏门,进了会客厅,果然看到齐九站在那儿。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但进来的只有他一个。凌深上前,齐九自然也看到他了,上前两步就站到了他面前。
“你把人救出来了?”凌深不愿和他多聊,便开门见山地把话问了出来。
齐九本是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说,被他这么一打岔,到嘴的话算是全泡汤了。他顿了下,又带着少许委屈地瞧了凌深两眼,这才点头:“嗯,救出来了,天牢的人大概也得了消息,守卫很松懈。”
凌深无所谓地“哦”了声,又问:“找我有事?”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齐九话没说完,凌深抬手阻止他:“打住,如果你只是要说这种话的话,赶紧的转身出门去。”
“如果于狁去打仗,你会跟去么?”
“怎么?打算跟我在战场上见?”凌深挑眉看他,却见他一脸严肃,远没了之前那股轻佻的劲儿。
“最好不要。”齐九难得在面对凌深时一本正经的,还别说,这么正经的九皇子当真有那么一股王者风范。凌深瞧着他,他更是严肃非常,“我可不想跟你成为敌人,也不想和你对战,我不想你受伤。”
他说得好似跟真的一样,凌深听了只觉得好笑,他嘴角微翘,扯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这都没打过,你倒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么?”
“自然。”齐九双眸紧紧望着凌深,继而郑重道:“我还是由衷希望我们不要在战场相遇,还有我更希望下次再遇,你已经恢复一个人了。”
“白日做梦啊你。”凌深回得也是顺口,最后发现这人真是没事找事来的,没等管家帮忙赶人,他自己先将这人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时候,凌深倒是突然想到要看一眼被救出来的人,没成想这九皇子胆子还真挺大的,竟然就将人放在自己身边这么带着。不过到底有所顾忌,况这事儿也算隐秘,屠戈并没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而是戴着个大大的斗笠,然后低垂着头站在那小厮边上。
或许察觉到了异动,他忽得抬起头来朝凌深看了一眼,凌深正好瞧见了,也目睹了他眼底那不容忽视的憎恶。
“放心,我会好好管束他,不会让他再去找你们麻烦的。”将屠戈的眼神看在眼里,齐九顺带也安抚一声。
对此,凌深其实也是无所谓,左右的确是他将人抓起来的,别人会恨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儿。倒是他身边的大猫仔仿佛感觉到了敌意,冲着头戴斗笠的屠戈发出警告的一声怒吼。
见大猫仔替自己出头,凌深一笑,撂下话来:“那你可真得好好管住了,若他下次再来,可不是被关天牢这么简单了。”
这摆明了是威胁,齐九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反倒觉得说这话的凌深自信极了,简直周身都能散发出光芒似的,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他看得有些呆了,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随后凌深赶他,他便带着自己的手下,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凌深瞧着他离开的样子,也真有些无语了,跟着他一块出来的小厮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皱了皱眉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于狁一直到傍晚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他是拧着眉的,显然今日朝堂一行并没发生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凌深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毕竟那地方本来也没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况且还要面对一帮曾经陷害过自己的人,可不得更不愉快了。因着也看出于狁的不快,凌深并没给他斟酒,倒是问管家要了一壶凉茶,准备给人下下火来着。
“怎么了?”凌深给他倒了杯凉茶,又将桌上的绿豆糕豌豆黄都推了过去,自己则继续捧着杯碧螺春喝着。
“皇上让侯月滨当监军事,此次随军出征。”于狁拿着杯子喝了口,沁凉的茶汤滚进咽喉,的确让人舒爽不少。
凌深听了他这话,倒是有些疑惑。侯月滨这人他是知道的,可不就是口碑甚好,之前还帮过他们的那个人么,看着是有点病秧子,但应该也是练过的,随军打仗该是没问题的。
“你觉得不妥?”凌深瞧了他一眼,见他一动不动,便主动替他捻了块豌豆黄送到他嘴边,“你不饿啊,不是说都没吃午饭么?不过你们那位皇帝也够吝啬的,都过正午了,也不留你们吃饭?”
于狁张嘴将他手上那块豌豆黄吞下,抬眸看着他时眸中也颇有些无奈。
“其实我之前就奇怪了,你是不是讨厌那个侯月滨?”凌深缩回手,习惯性地便要舔去指上残留的黏腻,不过他才张嘴,正好见着对面那人一脸怔愣地望着他的手指。凌深一挑眉,下一刻便又将手指递了过去,“舔干净了。”
于狁嘴角一抽,抬手拍开他的手:“别闹。”
“我不闹,我听着呢,你说吧。”凌深觉得好笑,舔去手上残留的豌豆味儿后,还是没憋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笑了起来。
于狁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开口:“也不能说讨厌,不过是喜欢不起来……”
凌深打断他:“你喜欢我就够了,别人就不用浪费这种多余的感情了。”
“说正事呢,别打岔。”于狁拿起一块绿豆糕硬是塞进凌深嘴里,算是把他嘴给堵上了。
还别说,这绿豆糕说大不大,说小却是没法一口吞下的,凌深拼了命嚼着,只是一边嚼一边也不消停,还是落下一句:“是说正事,你继续啊。”
凌深这话说得模糊,一般听不大清楚,不过于狁猜到了,就瞪了他一眼:“侯月滨这人为人的确不错,不管是朝中口碑亦或是军中风评也都很好,不骄不奢,谦和有礼,进退有仪的。对我,估摸是他年长我几岁的关系,我在朝时他也颇为照顾我,可我总是无法和他交心……”
☆、第八十九章
凌深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想要深入探讨之类的,何况他与这人也不熟,犯不着为了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浪费脑细胞。不过他倒是知道一件事,不管于狁是否讨厌还是怎么着的,这侯月滨是当定监军事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别说朝堂之上,就是市井间也传开了,不过大伙儿所聊的重点并非在侯月滨,而是全集中到了于狁身上。
若问上京的百姓近几年发生过什么比较大的事儿,估摸着所有人有且只会说一件事,便是四年前刚承袭了镇北侯爵位没多少年的年轻侯爷于狁获罪被判的事。当时这事儿可说是轰动一时,起先所有百姓都拿这位少年将军当天神一样膜拜着,然而转眼间,少年将军可能利用巫术等不正当手段赢取胜利的传言疯传开来,之前的崇拜就变成了怀疑,而等到这位少年将军被抄家判流放之刑后,仿佛是证实了那些传言,赞美之声彻底被一致的骂声所取代了。
于狁可以说被上京乃至南边的多数百姓骂了四年,或许也只有北境那些亲眼看着这位将军如何打仗平定溯北的人才晓得这位大人有多冤枉。而现在,原先扣在他头上的帽子全被推翻了,那些骂声自然都下去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感叹唏嘘,一位功臣如何如何被冤枉,又怎么怎么可怜之类的发言就没停过。
凌深有幸在茶楼听过一些,听完以后他还挺淡定的,只是撞了撞当家的胳膊肘,说道:“这次战事歇了以后,别做什么老啥子的侯爷将军了,还是跟我回去山寨过日子吧。”
于狁听着这说辞也觉得好笑,不过他本意就没想留在朝廷中,自然顺水推舟地同意了。等回过味来,当家的赫然发现这最后一句有些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怪在哪儿,只好抛到一边就此作罢了。
旨意下来的第四天就是发兵镇北的日子,大军上下兵士多是参军好几年的,也有不少曾跟过于狁的,当初于狁获罪,这里没少人想要替他伸冤的,奈何士兵没什么权力及能耐,最后什么忙都没帮上。此刻听闻自己所崇拜的人当初不过是被冤枉的,又好生唏嘘了一番,并誓言这次要以主帅马首是瞻。
再说凌深,凌深本不隶属于军队,也不知于狁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凌深随军出发的时候还被按了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具体职务则是照顾于狁的生活起居。
凌深长这么大,还都是别人来照顾他的,哪里有他照顾别人的时候,只是这到底是圣旨,就是他想拒绝于狁也不同意。于是不到一天,全军上下就都知道他们主帅有专人照顾他的生活日常,而且那人不仅长得漂亮,还特有能耐,把跟在身边的黑虎训练得跟个军人一样,让往东绝不往西的。
第一天安营扎寨,守在主帅营帐外头的士兵并没能见上传言中那位主角,因着里面缺什么,多是吩咐外面的兵士送进去的,闹到最后他们几个明明守在外面,却是无缘得见那位人物,倒是那头黑虎,几度踱步出来,仿佛巡视一般逛了一圈后便又钻进了营帐内。
凌深待在营帐里头,自然不可能知道外头的守卫的想法。又一次,他接过外头的兵士递进来的水盆,转个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矮桌前的于狁:“你想出来的馊主意还是他想出来的?”一边问道,一边将水盆里的帕子拧干,扬手一抖,往于狁脸上招呼了过去。可别看他动作粗鲁,实际上力道并不重,他擦了两下,将这一天赶路下来所粘的灰尘擦去,就把毛巾收了起来。
于狁没料到他做起这事来这么利索,等反应过来,这脸都擦完了,他又抬头,就见凌深搓了把手上的帕子给自己擦脸来着。白色的帕子拂过脸颊,擦去灰扑扑的一层,底下显得白皙的皮肤就立即显露了出来。
说来也怪,同样在太阳底下晒着,面前这人却仿佛怎么样都晒不黑似的,这样一天下来,外头的兵将们都顶着张关公似的大红脸,面前这人除了脸颊微有些红外,也不见他肌肤有晒伤晒黑的迹象。
凌深擦到一半,正巧对上于狁的目光,微微怔了下,便又问:“你还没说呢?你的馊主意还是他的?”
这个“他”指得便是发了这道旨意的人,可不就是当朝天子。
于狁自然知晓他意指的谁,就收敛目光,轻笑了下,道:“我只是提了下,倒是没想到他会给你安排这种职务。”
“你很满意?”凌深擦完脸,拉下帕子丢进水盆里。
于狁摸了摸下巴,点头一笑:“是挺不错的。”
凌深挑眉,走到于狁面前,双手撑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待会要我给你暖床不?”
这话他故意说得很轻,语速也不快,慢悠悠地却透着一股轻佻和诱惑。于狁瞧着他嘴角的淡笑,饶是知道他是玩笑,眼下也是特殊时期,还是忍不住笑着调戏:“那便乖乖躺那里去。”
于狁抬着拇指微微一指,赫然就是戳着自己营帐内唯一的一张榻。凌深偏头瞧了眼,下一刻就收回目光,转而又落回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
于狁早在前几日就恢复了容貌,他脸上挂着显得温和的笑,眉间又自有一股英气停留,凌深看着眼前这张怎么都顺眼好看的脸,“啧”了声,接着又靠近了几分。
“我不介意在这里给你暖床。”凌深含着淡淡的笑意说着,只是不巧他一说完,外头就响起守卫兵士的声音。
“主帅,侯大人求见。”这话才落下,凌深都没来得及站直了身子,侯月滨竟然没等同意,掀门走了进来。这一进来,正看到凌深站在于狁面前,两人贴得极近,姿势也极是暧昧,他们似乎也有些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这边。
“咳!”侯月滨往日里咳得多了,都咳习惯了,今次这一声咳嗽却一听就知是假的。他面露尴尬,赶忙收回望着里面两人的视线,目光躲闪:“抱歉,抱歉,你们继续、嗯,继续……”说罢就往后退去。
“侯大人,请留步。”于狁赶紧阻止他离开,同时不忘抬眸瞪了凌深一眼。
凌深摸摸鼻子,主动退到一边静静站着。
面前没人了,于狁面向侯月滨,做了个“请”的动作,邀他坐到一边的杌子上。等侯月滨入座了,他才开口问道:“不知侯大人有何事,这么着急着过来。”
“也并非十万火急的事,只不过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制定什么计划。”侯月滨顿了下,仿佛有难言之隐,但最后他还是继续,“我听闻此次对战的那人也是个老将,据说很难缠?”
“难缠是难缠了点,但我自有办法。”于狁明面上安抚了这么一句后,又道,“若侯大人来此是讨论这个的,我想就不必了,目前我们尚未到边关,还不清楚那边的情况如何,眼下也还没得到夏国发兵的消息,想必他们也还在做准备。”
侯月滨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好似终于落下了,他旋即笑了起来,朝于狁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于狁自然没留人,等侯月滨一离开,凌深就发现于狁的脸色不怎么好。他回想了下,貌似从侯月滨提起夏国那个老将开始,他面上就没什么表情了。
凌深是知道这位夏国老将是谁的,可不就是那个名叫翁岩嶙的,据说还把于狁他父亲给阴死了。这大概也是他这么不待见这人的缘故了,想想也是,杀父仇人,还能待见么?除此之外,凌深还真不知道这翁岩嶙有什么本事,但能走到这一步,想必就是他打仗没什么本事,但其他方面肯定有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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