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演员不好，反而是因为太好了，陆萧的强烈的镜头感让他时刻都能准确抓住镜头吸引人的眼球，可导演追求的是求实效果，宁远这种从小出身贫寒，内心带些懦弱的角色起初是不该被人注意的。
一连台词都没说几句就ng了好几次，化妆组也尽量柔化了陆萧的五官，可离导演理想中的效果还是有距离。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一个习惯于耀眼存在的人，要怎么降低他的存在感呢？
☆、第十九章
《绝对服从》拍摄第二天一早，陆萧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仔细地翻看着剧本。宁远这个角色高考过后一直在一家汽车行做着修理工，但是这个老实普通的男人内心深处却有一段难以触碰的回忆，十三岁时他亲眼目睹父亲的死亡，内心巨大的阴影让他从一个活泼好动的优秀学生而变得沉默寡言直至平庸。
近乎自我毁灭式地惩罚着自己，这个不善表达感情，内心每天独自承受着痛苦和来自于外界的嘲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该是一种怎样的心理？陆萧抬起头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因为内心的裂痕，所以他才会如此轻易选择服从。从十三岁时服从伤痛，高考过后服从现实，被帮派选中后服从命运。从某些角度上来讲，宁远是个死人。
陆萧突然伸手从台子上拿起梳子，打乱了刚刚梳理好的发型。在造型师的惊呼中又随意用手折腾了几下，利索地站起身来朝房间外面走去。
正在和演员讲戏的导演看到陆萧愣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二次的试戏明显好了许多。
一头杂乱的头发微微遮挡了陆萧棱角分明的脸，真正重要的是，陆萧终于开始把自己带入这个完全不同的角色中去了。镜头下他微微弓着脊梁，垂落的乱发中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镜头，看上去明明高高个子的一个人，背却永远挺不直似的。
“宁远！”大哥突然喊了他一声。
他微微一怔，半天才慢慢转过身子来，带着一丝怯懦，“大哥。”宁远嗫嚅着嘴唇，“有事吩咐吗？”
“没事吩咐就不能叫你了？”他的一副窝囊样子显然激怒了对方，“你小子怎么成天就这么一副怂样子，啊？”
“我...”
就在这时候，宁远的眼神里突然划过一丝锋利，但瞬间一双眼睛又恢复了恍惚不定的紧张样子，仿佛之前的那一刻都是错觉。
镜头前的导演却看到了这一幕。
这并不是剧本上的要求，陆萧却这么做了，并且对时间把握地极其准确。先前他刻意降低对镜头的控制力，在做出这个眼神的瞬间却迅速找到了角度，确保了镜头顺利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几秒钟。
做得好。
只要宁远的心里还残留着一息火焰，他就是个也想要有尊严活下去的男人，即使受到再多的侮辱，心还活着就不是死亡！
这也是他拍这部电影想要表达出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远垂下眼，轻声道。“快下雨了，我想回家关上窗户。”
这是编剧和导演都十分喜欢的一句台词，宁远作为一个普通的独居男人，在下雨时想到要关窗户既体现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对真正的家的渴望，细细回味又让人觉得凄凉。
“关什么窗户，准你走了吗？”大哥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屋里呆着去，这两天风声紧，你少来回晃荡，看得老子心烦。”
宁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木纳地答应了句，“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莫名的揪心。
“很好，这段可以cut了。”导演拿起喇叭喊了句。
陆萧缓缓直起背，对于他的身高来说要一直耸着身子还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陈雪走上来，看着自家老大的发型，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如何确切形容，“老大，我给你带了梳子…”
陆萧瞥了她一眼，接过来梳了两下。
“老大啊…咱这个形象出镜是不是…”陈雪咽了口唾沫，“先跟沈老大商量一下啊？”
“随你吧。”陆萧朝休息室走去。
陈雪不久后收到了沈傅的回复：很好。
……这两个人有些地方还真像。
午饭时陈雪领了盒饭，发现陆萧并没有吃东西。
“老大，你今早上就没吃，中午还不吃吗？”
虽然艺人大多都需要节食，但陆萧显然是被老天偏爱的那一种类型，一向很少在这方面注意什么。
陆萧从桌子上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喝了几口，“不吃了。”
他一直想要找出宁远的感觉，不管是外形上还是内心里。宁远心理消极，常年饮食作息不规律，应该是非常消瘦的男人。
维生素片可以维持他一天身体需要的元素，确实有艺人曾经使用过每天以水和胶囊这套方法迅速制造出病态的效果。
宁远是他选择的角色，他必须要赋予他生命。
渐渐地，除去对戏和拍摄，陆萧开始避免其他的体力消耗，微乎其微的热量来源让他不得不把大量地时间放在静坐上。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内心竟然也平静了许多。每天一个人在休息室，看着手中的剧本，实在太过劳累就在沙发上小睡一会，陆萧远远地仿佛看见宁远日复一日这样孤独地生活着，灵魂在躯壳间游离飘荡。
“别走…求你…为什么你也要走…”宁远颤抖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儿时的噩梦终于再度重演，小青，这个终于给了他一些温暖的女孩子就这样死在他眼前。
“不！不！”撕心裂肺的嘶喊中是绝路者被迫的咆哮。
那丝光亮终于也熄灭。
宁远漂亮的眼睛干枯地如同深井，深陷着的眼窝荒凉地微睁着，眼眶里填满了泪水，却好像再也流不出来。
命运榨尽了这个男人的最后一滴眼泪。
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绝望。有痛苦，有疯狂燃烧的愤怒，唯独没有绝望。
镜头前那个脸颊微陷，消瘦地几乎可怕的男人浑身抖动着，压抑的气息让人难以喘息，只有眼睛深处那一丝不肯磨灭的清亮死死盯住屏幕。
宁远突然站了起来。
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地站了起来，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瞬间强大的气场震得眼前一晃，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这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站起身子！
因为内心的裂纹，他的前半生才会如此轻易被击垮，可也正是因为这些痕迹，才让他变成了此刻的他！
在被奴役的意识中，去寻找你真正的服从。可绝对的服从真的存在吗？当被控制到淋漓尽致的迸发。那不是服从。
那是你的信仰。
宁远此刻的如同危险的猎人一般缓缓举起手里的枪。
再也没什么能将他击垮。
当低沉稳重的声音发自这个头发杂乱，穿着发黄的白衬衫满脸污垢的消瘦男人身上时，奇妙地竟然没有一丝违和。
“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在场的不少工作人员眼里竟然涌出一丝泪花。
这不是悲伤下的泪水，而是源自于每个人内心深处那团熊熊燃烧着的那焰。也许每个人都曾像宁远那般经历过最痛苦的伤痕，被压迫下的服从。
那是浴火重生的感动。
灯光停了，陆萧还静静地站在那。
“陆萧…好样的。”导演想要说句鼓励的话，胸口一时涌出的感情竟然难以说出口。
陆萧突然就那么倒在地上。
“老大！”
“天啊…到底怎么回事…”
“救护车！快去叫救护车！”
“……”
“……”
“沈老大…”陈雪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向站在旁边的副导。
“陆萧晕倒的地点在片场，作为陆萧的经纪人我要求查看陆萧进组三周以来的工作进度表。”
“我们也并不想这么做，陆萧是为了镜头效果，他的敬业精神我们也非常…”副导演想要试图解释。
“抱歉，那是你们的镜头效果，我只关心我负责的艺人。陆萧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演员，是他自己不分轻重还是你们的工作安排有问题这种话题，他的律师会和你讨论。”
“沈经纪人，这可…”副导为难地一笑，“现在电影还在拍着，闹出这种纠纷可不太好吧…对陆萧也会有影响…”
“影响？”沈傅向来温和的脸上突然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丝嘲讽，“你认为ks处理不了这种事情？”
对方心头一个咯噔，沈傅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带过的艺人众多，在媒体界的影响力自然不小，他如果对媒体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再加上陆萧的最近的人气…
电影拍摄中外出取景是非常烧钱的，包括租借场地的费用，所有工作人员的交通费用，还有各种仪器的携带，所以取外景时进度一般都会赶一些，导致给演员安排的戏份过于繁重，其实早就是行业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偏偏陆萧因为节食体力不济，早就跟老张说过别给陆萧一天安排按么多戏份，这个只知道拍摄进度的蠢货就是不听，现在弄出事来沈傅亲自找上门了，烂摊子又推给他收拾！
本就是他们理亏在先，沈傅再顺水推舟一把，先不说媒体要写得多难听，陆萧的粉丝恐怕就先把他们吃了。
男人立刻摆出一副好脸色，“沈经纪人，你看电影都拍了一半了，也没那么急了，陆萧这个周先在医院好好休息，身体千万要养好了，等他回来我们把戏份安排得分散些，肯定保证休息时间，一定累不着。”
“那就麻烦了。”半晌沈傅才冷冷地搭理道。
“哪的话…陆萧是个好演员…”
“沈老大，对不起…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等到副导演走了之后，陈雪才小声走过来。
沈傅看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陆萧是个演起戏来就不管不顾的，你当初就算劝了也没用。”
“下次他再敢这么胡闹，扇他一巴掌他就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我…”
陈雪默默地退到一边...沈经纪人生气起来好可怕QAQ
☆、第二十章
陆萧正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白色的天花板，洁白的床单带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水…”嗓子干哑地几乎说不出话。
一旁守着的人顿了顿，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拿起水壶去给他倒水。“给你。”
陆萧意外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沈傅，“怎么是你？”
“不然是谁？”
陆萧能感觉到对方语气有些冷漠，于是从他手里接过水一口一口喝着不说话。
近两个周的时间只靠维生素和水维持着身体运转，陆萧此刻消瘦地吓人，脸颊和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出曾经的的样子。
“陆萧，你真是…”沈傅看着他喝水的动作，极力压制着怒意，“你真是个混蛋。”
“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你的经纪人，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要不是今天陈雪吓坏了才给我打电话，你们两个是不是连通知都不打算通知我一声！”
没有料到对方一上来就这样生气，陆萧放下手里的杯子，他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和沈傅吵架。“抱歉沈傅，我本来想拍完之后再跟你说声，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才算重要？”沈傅走到床前注视着他，“你总是这么喜欢自作主张，凡事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像你当初选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陆萧突然一股莫名的怒火，“我倒想问问你在你眼里什么才算重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就非要这样！”
他们本来明明不必如此。
四年前是横在他们之间永远的争吵话题。一直以来谁都没有去主动提起过这段过往，因为那是一条不可越过的红线。
触碰过后一切温存在表面的假象都将不复存在。
“你从头就没有对我说过实话，你沈傅骗了我整整七年，直到如今你都还瞒着我那么多事情！我一再让步…我甚至说了我不在乎了，我只是想就这么守着你，可你给我机会了吗！”
被逼不得，眼前的人日日夜夜剜着他的心神，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到底什么才足够你望一眼。
陆萧才刚刚清醒，情绪上的巨大波动导致血压骤降。眼前一阵剧烈的眩晕，不得不攥住床沿的栏杆支撑住身体。长时间的对峙和沉默，沈傅的脸色苍白如霜。
陆萧闭上眼睛，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丝一毫，你就是一丝一毫都不肯示弱！
沈傅走了。好好地躺着怎么会头痛欲裂。
陈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走了进来。她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现在在陆萧面前提起沈傅可不像是个好主意。“老大...医生说了你必须好好休息，而且必须恢复正常饮食，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陈雪。”陆萧疲惫地叫住她，“你先出去，先让我安静待会。”
“老大…”
陈雪是在平日和陆萧待的时间最久的，她知道这个人有多难，陆萧一直都是几近偏执得追求着他所喜爱的一切，不论是对演戏还是对沈傅。
他是个骄傲的人，却一次又一次折了姿态去。陈雪想起沈傅在走廊和副导的对峙，有种莫名的难过。这是不是你的本意？
突然有人缓缓地推开门，伸手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医生说你最好先吃些容易消化的。”沈傅的脸上淡淡地看不出表情，“起来，吃饭。”
原来他不是走了。
陆萧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沈傅只当做他还在生气，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拿起勺子盛了一些米汤递过去。
“陆萧，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端着碗的指尖带了微微的不稳。还是不习惯做出这些事情，可到底是服了软，沈傅垂下眼去，“不管怎么样，先吃东西。”
陆萧的病假突然就这样开始美好起来。
沈傅这段时间一直进出医院，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情，陆萧知道那已经那已经是对方能做到最大的让步了。
陈雪给他收拾了一整包游戏和DVD，好让他躺着无聊的时候消遣。陆萧是个很少玩游戏的人，只不过偶尔玩玩竟然还觉得蛮有意思。于是病房里就多了一个网瘾少年。
沈傅拎着从医院的超市买的新鲜水果走进病房，皱了皱眉，“怎么还在打游戏？”
“killing time.”陆萧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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