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心乱如麻,拔腿就从寝室大楼冲出来,开始拼了命的往学校体育馆狂奔而去。
秋天的雨带着刺骨的寒凉一阵阵向我袭来,原本就因为跑马拉松而酸软的身体在此时此刻已经完全麻木,我的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我一边跑,一边不停播打着梁池的电话,但是那边嘟几下后就会只剩下一阵让人心慌的忙音,我暴躁的将手机摔了出去,整个人在雨里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在心里不断祈祷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有股深入骨髓的恐惧用力拽着我的呼吸管和心脏,让我几欲晕厥过去。
我冲到体育馆,直接绕过大门,来到侧门后,我想也不想就一脚踹开了右边的那扇铁门,我疯了似的在里面跑来跑去,但是该死的就是没有看到梁池的身影。
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我看到器材室那扇理应被锁着的门被风吹得开了一条缝。
那一瞬,所有的恐惧重新回归我的身体,我怕了,我怕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一具尸体或是什么,我突然想起初中那次翻墙去找梁池的经历,我多希望这一次也是我自己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但是,老天不会让你的人生时刻充满有惊无险的故事,他有时会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让你坠进无尽深渊。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靠近那个幽暗的房间,当我终于走进那扇虚掩的铁门时,我像个突然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一下子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整个房间里面到处都丢的是体育器材,一股让人恶心的刺鼻气味充斥在空气中,梁池就蜷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的几乎变成了碎片,脸上,身上,几乎肉眼能够看到的地方都布满了青紫的伤口和一些奇怪的液体。
那一刻,我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声,我像个疯子一样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想也不想,我伸手一下子用力抱住了蜷在那里的梁池。
他被我的动作弄得用力一颤,然后缓慢又僵硬的抬起了头,他睁着黑色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着我,因为他的眼睛里已经没了任何光亮,我看着他好看的脸上全是伤口,嘴唇也裂开了,他的头发黏糊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脆弱的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我用力抱着他,眼睛不敢离开他的脸,生怕他会突然死去,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开始不断把自己的头往他身后的墙上撞着,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那一刻我已经完全崩溃了,然后,我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说:“韩唐,我……好累!”
像是有把无声的枪冲着我的心脏用力打了一下,鲜血汩汩流出胸腔,我的生命随着越来越麻木的身体渐渐消散而去。
3
那年冬,我们学校的某个医学院的保研生从学校的主教楼跳了下来,很多新闻媒体都报道过这件事情。
而那个跳楼的人,正是方静。
她跳楼的时候,我正在主教前的操场上陪梁池打羽毛球,就听到一声惊呼,回头便看到她从楼上跳下来,摔成了一滩扭曲的血水。
无视那些围过去的学生,我拉着梁池就往外走。谁知道他却愣在那里,整个脸都变成了纸白色。
有些东西,就算我刻意去拉着他逃避那也不可能,既然那份疼痛会让我噩梦不已,自然对于他更为沉重。
对不起,梁池。每当这种时候,我只能悄悄在心里这样对他说。
关于方静的死,坊间有很多传言,其中最绘声绘色的就是她跟外面的一个黑社会老大有不干不净的关系,甚至是怀了那个人的孩子,但是别人明显只是把她当个玩物,生性高傲的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多个新闻报道了方静的死,大多数的媒体都将她的死跟她研究生的身份以及一些捕风捉影的感情经历结合起来,再之后,这件事就像是以前很多个引起满城风雨的故事一般,终究被新的故事掩盖下去,不再有人提起。
没有人知道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死亡带走了那个秘密。
可惜的是,伤害这种东西,一旦它发生了,就算是始作俑者挫骨扬灰,也带不走它。
上次那件事后,梁池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有时候甚至还会陷入一种无视周遭环境的放空状态。我知道这种情况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也只能默默陪着他,等着时间慢慢让他的伤口麻木下来。
但是,每当他陷入那种空茫时,我的心脏都会刺痛不已,他那种时刻提防着四周的表情在不断敲击着我的灵魂,让我的懦弱无能□□裸的暴露在空气之下,任其凌迟。
我像个丢失了航标的航海员,在这个名为爱情的海洋里莽撞前行,我不断地对着风雨交加的大海怒吼,我问:这世界上所有像我一样软弱无能的人啊,你们的爱是否也像我的一样,成为了让对方不断受伤的一种负担?
4
胡潮是在毕业那年的夏末走的。
我,张傲跟余梦在机场去送他,他嘻嘻哈哈的跟我们道别,胸前挂着我们上次马拉松得来的那两枚纪念徽章,看起来像个刚从国外凯旋归来的运动员。
张傲要他泡个外国妞回来,余梦把张傲打了一巴掌,冲着胡潮说,外国的帅哥就行。
我望着这两人无语,最后胡潮将我往肩膀下一收,在我耳朵边小声道:“记住我们的约定,回来后,你就作我对象。”
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他有的这个约定,但是他却不给我反驳,把我一放开,就提着行李,挥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他慢慢消失在安检口的背影,那一刻,一股说不上来的情感突然从我的胸口蓬发而出,我抬着脚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却还是停了下来。
恍惚间,我突然想起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我发誓,要是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好好抱抱胡潮,至少也会好好的跟他说声再见。
第21章 沉痛
沉痛
1
呼啦~抽水马桶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内突兀地响起,我方才在按下马桶抽水键时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一片诡异的猩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蹲着身子随手拉了拉被汗水搭拢在额前的刘海,紧接着我屏住呼吸张着耳朵开始努力听着卫生间外面的声音。电视机刚才被梁池关了,此时外面安静的可怕。
我感觉不到任何声息,但我还是不敢起身。
我全身绷紧着,时刻注意着外面任何的风吹草动。
片刻的寂静后,一声细长的吱啦声想起,我知道梁池终于拉开了宾馆那扇破旧的房门,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我便听到他重重关上房门的声音,整个空间重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方才那股让人窒息的压抑也慢慢散去。我顿时全身松懈下来。
梁池走了,一年未见,他还是那样沉默,但是在面对我时,他却似多了份比以往不同的包容。
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然后打开了面前那扇近乎透明的卫生间门,我抬起头向外望去,空荡狭窄的房间被细碎的灯光映照的一片昏黄,拥褶的床单上搭着应该是刚才梁池离开时帮我从地上捡起来的衣服。
他的洁癖还是没变。
望着那些衣服,我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空落,我环视房间。
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子欲望焚烧后的糜腐气息。
方才的一切又重冲回我的脑海,我懊恼的用力捶了一下身旁的门框,然后走到床边猛地的倒在了床上,沉重的困意向我袭来,我却顺手摸出了放在旁边的手机,此时已经凌晨四点多钟,我已经在外度过了一夜,但一切却恍然如梦......
就在我快要睡去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条短信,梁池发来的。
看到短信内容,我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力气,躺在床上陷入了混沌之中。
2
2013年的某一天,我在公司聚会上喝的酩酊大醉,在拒绝同事的相送后,我随手招了辆的士就钻了进去。
“去H大。”来不及思考,这几个字就从我口中蹦了出来。
大学毕业之后,很多同学选择远离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有的北上广,有的回到家乡建设家园。而我选择了留下。
倒不是我有多爱这座城市,只是在很多模糊的选择面前,我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了最没风险的选择。
一年前,梁池和他妈的原因回到了老家,之后我们之间就很少联系,直到几天前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他回W市了。
其实,在那次事件之后的很多个日子里,我都有反复去审视过我跟梁池的关系。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当我的脑海回想起那个下午,回想起我在体育室看到梁池时的场景,甚至当我想起他伤痕累累的脸上,那对毫无光芒的眼睛时,我那颗隐藏在深情款款面具下的卑劣心理就会原形毕露。
我总是摆出一副无辜的状态,觉得自己是多么多么的爱梁池,但是,当那天的场景一次次在我脑海重新,不断撕扯着我,将我从自己编织的谎话一刀子刺醒时,我才幡然醒悟,以前那些所有的对于梁池的情感只是我那种变态占有欲的一种淋漓尽致的发挥。
我是个以爱的名义来享受占有欲的希特勒,我是个瘾君子。
我知道,这份变异的感情,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埋下伏笔了,我生性胆小,对于外界毫无安全感。
而少年时,不善言辞的梁池给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他会默默地在旁边把我说的话都听进心里,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欺负我,甚至会在旁边保护我。
在那个小孩子心性单一的年代,他就像我的那款蜡笔小新手办,让我有了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
那颗邪恶的种子很快在我内心发芽,然后迅速成长成参天大树,当我想收手时,我已经无法控制了。
人的欲望可以毁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是我亲手毁灭了梁池。
我在之后的许多个日月里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我梦到鲜血淋漓的梁池,他躺在我旁边,用他残缺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他说,韩唐,我恨透你了。
我哭着求他不要恨我,然后他就将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语气冰冷的说,那你就去死吧!
我想着,你杀了我吧,只要你不恨我就行。我就任由他掐着我,但每次就在我快要窒息时,我便会立刻从恐惧中惊醒,然后后怕的摸着自己的脖子。
每一次,我的身上脸上都是湿的,我会忍不住嚎啕大哭,然后起床吃一颗安定片,最后再晕沉沉的睡去。
我深入骨子里的懦弱在那一刻暴露无遗。
3
几个小时前,的士停在了我们学校门口,我晕乎乎的给了钱,然后踉跄着下车,不理会出租车司机好意的一句小心,我直奔学校的后街而去。此时已是十二月,冬至刚过去不久,空气中早已张刺着一股子凌冽的寒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抬着头,一年,两年,这里终究是毫无变化,但隐约中还是会让人觉得什么东西变了。
眼前依然是错落的摊贩,在其中来来去去,笑的没心没肺的学生,我想,变得是我,我在他们之间莽撞的走着,像个行尸走肉。
我想起大学第一次在后街跟梁池碰面的场景,他修长的身体就靠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下面,我想起他搭拢的长长睫毛,和他靠在我肩膀上不停叫着我名字的样子。
人很奇怪,关于回忆真的就像伤口愈合时结疤处传来的奇痒,明知道不能去触碰,但却忍不住的去挠,最后弄的满手血腥。
我来到了后街的那个饺子馆,我跟梁池大学只来过这里一回,但是却让我记忆深刻,那次,他告诉我,他这辈子不能跟我在一起了。
我始终不愿意跟他谈这种事情。
我从来不愿意他为我的身份难堪,因为就连我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在说到“我是同性恋”这几个字时我依旧会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甚至是有满腹不敢为言的畏缩。
我不是什么豁达无谓的人物,面对人们或嫌弃的眼神或刻意伪装出的理解形微笑我都会心有余悸。
但是,这一年来,我却也成熟了不少,至少,我会在那些无知真相的人说同性恋恶心变态时伪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活的越来越像个演员。
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自圆其说的以为自己是多么豁达的一个人物,所以,当我重新坐在那个饺子馆,当我回想起当初梁池的那份欲言又止时,我竟然可以有那么一丁点的理解了。
我想起那天在工厂巷子里时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跟梁池表白,他像是生怕伤害我,委婉的拒绝了我。
如果时间再重来一次,我相信我还是会这么做。
这一年,我开始时常这样对自己解释,就算只是出于那股幼时的独占欲,但那也是一种爱,在爱情面前,谁又不曾做过一个自私的人呢。
既然说到这个点上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再自私一回。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梁池的电话,电话嘟了一声就被接起,梁池没有喂一下,而是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似的,我连忙口齿含糊不清的告诉他,我在学校后街。他的声音跟平时一样冷静,回我两个字,等着。
十分钟不到,他便出现在我面前。
一如往常,他瞪着一对黑色的眼睛,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醉醺醺的看着他,无数个这样的场景重逢在一起,让我脑袋一热,整个人就变得飘乎乎起来。
我想去多看一看他,看看这一年他变化了没有,但是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叫嚣着的欲望,我像个疯子一样向他冲去,恨不得一瞬间将他拆吃入腹。
没有过多的交流,像是事先就商量好了一般,我们一同往外面跑去。
依旧是那个旅馆,我们像两头发情的猛兽互相撕扯掉对方身上的衣服。当我们赤诚相见时,我望向了梁池黑色的瞳孔,那一瞬间,如坠冰窖。
果然还是变了。
他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固执,里面有了我从未见过的妥协。
但此刻,我却如同一个服了□□的□□般,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他厚实的手掌在我身体上点出万丈火花。我想叫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抑制了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并没有多少经验,但可笑的是我们的配合却是从未有过的默契。
我们滚烫的身体水乳交融,没有太多的感情,却也持续升温,仿佛要将人瞬间融化一般,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时,我差点就哭了,但是我忍了下来,这一年来,我心中多了一份执拗,它像一个警钟不停地敲击着我愈发麻木的神经,时刻提醒着我,韩唐,你可不能再随随便便就哭,至少,再也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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