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到,与他那几乎跟表现出来的坚定正直的形象形成极端反差的内心活动,经常让千落陷入混乱。
千落目不能视,只能凭借他人的行动和心理波动来逐渐形成此人的形象模型,但是绮礼这个矛盾的家伙给千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如果从对方那在千落感知中简直无可掩饰的恶意来看,绮礼这个人绝对不能算是好人。
但是从对方的行为活动,以及周围人几乎完全统一的赞誉来看,绮礼这个人又似乎不是坏人。
其实绮礼对他真的很好——不时地拉他谈心,希望他能够战胜痛苦活下来——怎么看怎么是一个称职而敬业的好神父(……)。
而且这些年多亏了绮礼,千落吸收的恶意足够让他身体好转一点了,再加上绮礼一直以来的教会的治疗方案,平时的走路基本不成问题,甚至可以承受一段时间精神外放用来扫描环境了。
所以,其实千落对绮礼很有好感。
这么久以来,这是千落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细心地关照他。并非在十二国时那带着敷衍的侍奉,也并非伊莫特尔那仿佛随时会将他扔下的漫不经心而是真正的将他放在心上的照顾,甚至比他那温柔的夫人奥尔黛西亚对他还要关注几分——明明行动和心意都这么真实,为什么绮礼内心的恶意还是挥之不去呢?真是想不通。
就如同现在。千落觉得绮礼和奥尔黛西亚的感情其实挺不错的,可是面对奥尔黛西亚的死亡,绮礼最为激烈的情绪波动竟然是——
千落忍不住开口询问:“绮礼,你在高兴什么?”
绮礼的动作陡然僵住。
***
妻子死后,绮礼给人的感觉就更加冰冷了。
但是所有认识绮礼的人,都觉得自己应该理解绮礼因为妻子刚死而悲痛的情绪。
就连绮礼的父亲言峰璃正也觉得绮礼未免有些悲痛过度了一些,是不是应该离开意大利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到其他的地方去转换心情的时候,绮礼的右手手背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璃正在见到这个印记之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几天就突然让绮礼跟他去拜访老朋的儿子。
绮礼没有把千落一个人放在家里,而是带在了身边。
璃正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千落。
一开始他就不是很愿意绮礼收养这个病怏怏的孩子,但是向来沉默听话的绮礼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意愿,他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这两年这孩子虽然大病小病不断,但也算是活下来了,顺便也给他的儿子增添了几分人气……结果绮礼的妻子一死,绮礼就好像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既然他的老朋友的后代远坂时臣也同意了绮礼带着孩子一起去,希望这孩子留在绮礼身边,能够让绮礼从悲痛中走出来吧。
因为谈话不适合让小孩子听,所以璃正让绮礼先暂时把孩子放在住所,他和绮礼去他的拜访远坂时臣。
关于结盟的事情谈完后,绮礼就先离开了。
“您儿子真是值得信赖啊,言峰。”
“作为‘代理人’的能力勿庸置疑。在同事中间,像他那样刻苦修炼的人也没有几个。我在旁边看着甚至觉得有些恐怖。”
“哦……这不是作为信仰守护者的模范态度吗?”
“哎呀哎呀,说起来真是有些惭愧,老朽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还可以自豪了。”
被留下的两个人放松下来闲聊了几句。
“说实在话,真让人觉得有些扫兴。在他看来,这和卷入毫无关联的斗争没什么两样吧。”远坂时臣说。
“不对……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救赎吧。”璃正神父含有一丝忧郁地说道。“这还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呢,那孩子刚失去了妻子。而且是刚结婚没两年的新婚妻子。”
“哎呀,那可真是——”听到这个消息,远坂时臣也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样说来,他似乎还带了一个孩子……?”
璃正点点头:“是他和逝去的夫人一起收养的孩子,那孩子和他夫人一样体弱多病,对绮礼来说,看着那孩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夫人一样吧,若是连那孩子也……真是令人担心啊。”
远坂时臣若有所思。
***
从远坂时臣那里回来,言峰绮礼没有休息就立刻去找自己收养的那个孩子说明情况。
“圣杯战争的合作者……这就是你和你父亲突然跑这么远的原因?”眼睛上绑着一层又一层绷带的孩子坐在绮礼的对面,声音冷淡地问。
“是的,以后你要和我一起去日本——”
绮礼从来没有把对面的人当成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尤其是在对方说出那样的话之后。
‘绮礼,你在高兴什么?’
言峰绮礼那从来没有被人理解过的,就连他的父亲都没有,就连他尝试着爱上的那个女子都误解了的残缺的人格,却被这个孩子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有那么一刹那,一直封闭压抑的内心宣泄出了什么来。
有人理解他的本性!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是有人能够看清他——
是的,他是在高兴。
面对自己妻子的尸体,他竟然是在高兴!
妻子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为了自己一瞬间竟然像个普通人一样悲伤的情绪,心中那狂喜的欣悦居然压倒了一切。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神不允许。
所以他压抑了下来。
被自己收养的孩子看穿了本性,绮礼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回以沉默。
而那个奇特的孩子也没有追问。是了,这个名为千落的孩子向来对任何事物都缺乏好奇心,甚至缺乏活下去的*。
千落和他一样没有人生追求,却比他还要悲惨——没有见过那孩子不时吐血,因痛楚而昏迷的样子的人,是无法理解‘活着’这件事,对这个孩子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但是连绮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这个孩子就这样一直活着……绮礼不愿意深究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这样想,或者说,他是下意识地忽略了。
绮礼开始为千落解释圣杯战争,包括自己被圣杯选上,以及远坂时臣与教会结盟的事情。他知道千落能够听得懂。
“万能的许愿机……?”千落的表情有些微妙,这和主神跟他说的似乎不太一样,不过算了,主神向来不靠谱,“你的愿望是什么,绮礼?”
“我也不知道。”绮礼回答。
自从记事起绮礼就无法从各种探索中体会到丝毫乐趣,从任何娱乐中也没有得到过心灵的平静。他与普通人的价值观相差甚远,甚至产生了严重的背离,普通人的愿望他不感兴趣,他是一个没有目标的,活着就如同死了一般的存在。
千落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那你拿到圣杯之后,就许愿让圣杯告诉你,你的愿望是什么好了。”
“不。”绮礼神色严肃,“我是为了帮助远坂……老师取胜而参与的圣杯战争,而不是……”
千落的表情更加的微妙了。
该怎么说……这个男人又一次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吗?这都多少次了,绮礼这家伙明明不笨的啊,为什么总是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的内心,明明是在渴望着圣杯啊!他一定有着想要完成的愿望,不这样的话圣杯怎么会选择他!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和你一起去日本。”千落说。当然要去,他也想要得到圣杯啊!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帮助他减弱痛苦的东西……就算是绮礼他也不会退让的。
距离圣杯战争开始,还有三年。
☆、25网
三年后——
步入冬木市的教会,绮礼走到自己房间的隔壁,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反应。
于是绮礼淡定地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开灯。
这里是一个卧室,但是却被改造得完全不像是卧室。
房间空空荡荡,连一张床都没有,只在地上画了个巨大的魔法阵,魔法阵的中央睡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
漆黑的长发蜿蜒地铺散在地面上,醒目的白色绷带的一端已经松散,另外一端隐没于被子中。
绮礼无奈地蹲下,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再这样睡吗?”
睡觉总是喜欢将脸也一起埋进被子里的千落有些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来,伸手想要揉眼睛,却正好摸到了已经大部分散落的绷带。
绮礼用被子将千落赤|裸的身躯包裹起来,把松松垮垮地挂在眼睛部位的绷带摘下来后,他熟练地拿过新的绷带来帮助千落缠上。看着千落闭着眼睛任他摆弄的样子,绮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于手里的绷带。
哪怕睡觉也不曾将绷带摘下,等到第二天直接换新绷带。这个习惯是绮礼为何不顾及房间里的人而总是直接开灯的原因,因为住在房间里的人看不到光线。
缠好绷带后,绮礼问道:“今天感觉怎样?”
千落偏头感受了一会儿,有些不满意:“自从你召唤了Assassin之后,冬木的魔力就总是很乱,不方便吸收。”
哪怕是与魔术师协会对立的教会,也无法阻隔空气,那些微小的魔力也得以散布在空气中,存在于教会里。
而地上画的这个法阵是用来聚集空气中分散的魔力的。
三年前,绮礼来冬木市的远坂家向远坂时臣学习魔术,无意中竟发现与教会的神圣力相比,魔力对千落的身体更契合。
这对千落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教会的能量体系虽然他也能取用,但是毕竟过于趋向光明系,对他的身体起作用的同时也会损坏一小部分,不过是损坏小于有用,这才一直没拒绝。而空气中的魔力大部分是没有属性的,千落可以随意吸收无压力也没有副作用,甚至可以直接转化为世界支柱所特有的,非神力的一种更接近于混沌的能量体系,但这只有一个问题——
自由的魔力因子太过细微,哪怕千落一天都坐在那里吸收魔力也赶不上一个被赐福的十字架上的神圣力起到的作用多。甚至可以说,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两年,千落都直接无视了空气中的魔力,因为完全看不上眼。
直到三年前,绮礼来日本学习魔术,学到了一种据说原本的用途是用来保护魔术礼装的魔力不流失的,可以聚集空气中自由的魔力因子的魔法阵,千落才终于找到了一种无副作用的减弱痛苦的办法。
这个魔法阵被绮礼改造的能够让千落吸收聚集而来的魔力的限制就在于,必须与千落有直接接触,隔了一层床单都会大幅度削弱效果。若是将魔法阵画在床单上,躺上去造成的皱褶也会影响效果。
最后绮礼只好将它画在地面上,甚至为了保证最大效果,千落干脆就直接就不穿衣服睡在地上,绮礼不得不为他做了一些保温措施。
这就是为什么千落舍弃柔软的床不用,偏要裹着被子睡在*的地上的原因。
跟柔软相比,减弱体内那令人发狂的痛苦才是千落最看重的。
千落本身无法修习魔术,对他来说最方便的魔力的获取方式就是通过吸收空气中散落的魔力以及——体|液交换……
自从开始学习魔术之后,绮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吸引千落的味道,可惜不能啃了他。
开始吸收魔力之后,哪怕无法使用魔术,千落全身包括血液也充满奇异的力量。远坂时臣曾经试着教过千落魔术,可惜完全没有用。这些力量就像是暂存在千落的体内,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为了削弱痛苦而随时减少着,不能真正的被千落使用。
为曾经了避免神圣力和魔力起冲突,千落强行将神圣力残留下的影响排除的后果就是他的身体素质在那段时间直接降了一级,过了一年才慢慢调整回来。就算是现在,千落的身体素质和同龄人,哪怕是和时臣比他小几岁的女儿相比也依然差得过分。
当时和绮礼一起住在远坂宅,千落动不动就突然一口血吐出来,要不就是毫无预兆地晕过去的情况让那个总是保持优雅的时臣也差点绷不住姿态,他那第一次见到千落如此惨烈的发病情况时难以言喻的表情倒是让绮礼回味很久。
这种状态的直接后果,就是亲眼目睹了至少两次千落吐血的远坂家的大小姐远坂凛,已经完全把千落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身体虚弱的可怜孩子,一年前小樱被送走后,凛更是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照顾,完全不顾千落表面上的年龄还比她大四岁而且还是个男的——虽然因为过于虚弱看起来似乎真的年龄都差不多,长得漂亮的男孩子雌雄莫辩也是正常的事。
千落没想到的是,虽然魔力不像是神圣力那样有失有得而是可以直接吸收,但是却有另一个缺陷——依赖性太强。
一旦他体内的能量消耗到一个地步,他就开始渴求魔力。
其他的魔术师都没这种状况,只有千落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简直像是魔力上瘾一样的情况。
绮礼曾经感慨过,这种对魔力近乎贪婪的渴望,简直就像是英灵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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