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吧。”延麟的表情看起来意兴阑珊，“我有点累。”
“正好也快到时间了，今天就先这样吧。”玉叶点点头，“请您多保重，蓬山公。”
“嗯。”
清雪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做法是多么的不恰当，但是她无法信任那个人来当雁国的王！
不光是因为对方出现的方式太奇怪了——就算玉叶大人说只是变异的蚀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还因为对方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个人的眼睛里，容不下任何温情！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带给雁国人民幸福的生活？
“……这位姑娘……请问您是蓬莱的女仙么？”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清雪的思路。
“诶？我是。”清雪下意识地抬头，入目的红色令她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冢宰大人。“请问……？”
初晓微微一笑：“是这样的，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我想要请姑娘替我通报那位大人一声，我希望能够见他一面。”
那位大人……清雪瞬间明白了那指的是千落，于是她干脆地说：“我直接带冢宰大人去吧。”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初晓有些犹豫。
清雪毫不客气：“他现在可不是雁国的王，只是个暂住在这里的候选人而已，没什么不太好的。”
初晓轻易地看出了清雪对千落的不耐，于是也不多话，只是笑着回答：“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清雪转了个方向走在前头，初晓落后半步跟随。
走路的时候，初晓有些迟疑地问道：“您应该是见过那位大人的吧？请问您对那位大人的看法是……？”
清雪的脸色很难看：“他绝对不会成为一个好的王！”
“……这么笃定吗？”
“因为……这个人的心中没有国家也没有人民没有麒麟，他肯定是知道自己一定会失道而死所以才不敢接受延麟的效忠！”清雪一时没忍住，说了些不符合她身份的话，反应过来之后扭头对着初晓苦笑，“冢宰大人，刚才的话……真是失礼了，请不要说出去可以吗？”
初晓善解人意地回答：“当然。”
看着走在前面的女仙，初晓陷入沉思。
根据之前见过那个人一面的属下以及女仙的评论来看，那个人似乎不适合当一个王，也没有心思当王。不过女仙表现的太过情绪化，应该是参杂了许多个人片面的想法，需要挑取信息而并非全部相信。
不过当时自己的属下离着还是太远了，离着近的人口中说出的话又各不相同，真是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资料还是太少了。看起来这个人应该已经得罪了女仙，毕竟拒绝麒麟的效忠就等于是伤害了麒麟的心，溺爱着麒麟的女仙们是绝对不会喜欢那个人的。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马上就会见面了。
笑着谢过了带路的女仙，初晓看着女仙的手推开了门，并且询问负责照看那个人的侍女：“千落大人在干什么？”
侍女迟疑地答：“……还在卧室的床上躺着，似乎一动未动。”
初晓不着痕迹地皱眉。
身为凡人就已经如此浪费光阴，等到入了仙籍拥有永恒岁月之时，又该怎样？
清雪深呼吸：“……去把他叫起来，冢宰大人找他有事。”
“不必了，既然对方还没起床，等到……”初晓觉得这样不太好。
“冢宰大人，您不明白，所谓的‘还’的意思，就是从他到了这个房间躺上床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在床上！”清雪眼神坚定地看着初晓，说话掷地有声。
“如果您是想要等他自己起来的话，估计您是等不到的！玉叶大人已经等了两天了！”
初晓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比他想象的还要过分啊……
他忍不住问：“吃饭呢？他都不吃饭吗？”
清雪摇头：“所以我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类啊……总之先把他叫起来吧。”
初晓恍惚地跟在清雪身后走到了客厅坐下，连手里上好的茶水都喝不出滋味来。
延麟选的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那个人终于出场了。
初晓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脑子就停止运作了。
乌衣黑发，容貌是阴柔的俊美，神色漠然，眼神凝定如渊，冷彻疏离，以及……
一些令人恐惧的东西。
他坐在那里，怏怏不乐的样子，羽睫低垂，不正眼看人，反倒让初晓回神了过来。
初晓一清醒，就感觉到了背后细密的冷汗。
……难怪，难怪那个叫清雪的女仙说他的心中没有国家没有人民也没有麒麟……这个人的眼中，根本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刹那的对视就能引起人的恐惧心，绝望的情绪蔓延了整个心神……这个人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真的是人类吗？
雁国真的要接受这样的一个王吗？他不但会毁了自己，更会毁了国家！！！
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的人都退下了，初晓开始认真地观察那个人。
刻意避开了那双眼睛之后，观察工作顺利多了。
他观察到了一个问题。
“千落大人。”初晓平静地开口，“我是雁国的冢宰，初晓。”
那个比他想象中更要年幼的少年缓慢地应了一声。
初晓继续说：“抱歉，我有个问题就直接问了。请问……您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千落抬头快速地瞥了初晓一眼，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曾经励志当大夫的人，初晓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后来当官入仙籍只好放弃，但怎么说也是钻研过一阵子的。
这个少年的脸色过于苍白，动作总是很僵硬，似乎不希望碰触到任何东西，体型消瘦，看起来就不太健康。
这关系到雁国的未来，所以面对千落抗拒的回应，初晓一句“恕我失礼”就直接上前去拉住了千落的手腕。
千落的身体陡然一僵硬，下意识地往回拉。本来只是想要搭个脉的初晓也不由得抓紧了一下。
于是惨剧发生了。
少年开始莫名其妙的吐血，然后失去了意识。
被这神展开的情节弄得有些发愣的初晓沉默了一下，居然没有先叫人，而是继续了自己的目的——把脉。
……
……
初晓简直不敢置信，所以他又把了一次。
这次的结果让他终于确定了某件事。
当他惊慌地打算叫人进来的时候，千落恰好恢复了意识。
“咳咳……”病弱的少年勉强恢复了坐姿，然后淡定地将嘴边的血迹一抹——更加惨不忍睹了。
初晓默默地递给他一块用茶水润湿过的手帕。
千落没有丝毫不自然地接过来擦嘴。
初晓无言地注视着对方的行动，忍不住了：“你经常这样吗？”
对方的回应很干脆：“别碰我就没事。”
初晓沉默了。
——这么废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活这么久的？！不当王入仙籍的话就等着死吧！
——可恶，雁国不需要一个由于身体不好而心灵扭曲的王啊混蛋！！！
☆、09重蹈覆辙
“您不想当王吗？”初晓直接进入了正题。
“不。”
“不当王您活不了多久了，就靠您这种身体的话……不，实际上您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千落没有吱声：“……”
初晓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打算：“不知您是怎么想的，雁国的王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坐上去了，雁国境内妖魔横行……我们需要一个王，哪怕很快就会失道，也能够给国家争取一阵时间的安稳的王。”
“与我无关。”
“……难道您真的就甘心这样死去吗？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如同昙花般易逝。哪怕您是承受了如此可怕的病痛，也没有人会记得您，您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您真的甘心吗？”
千落的回答是：“干尔何事。”
初晓认真地，压制着恐惧地与千落对视了几秒，然后垂下了眼帘：“这样啊……算我多事了。反正您不答应也没几天好活了，延麟也可以安心去找下一个有王气的人了吧。”
对于初晓诅咒一般的说辞，千落表现出来莫大的宽容，丝毫不放在心上。
初晓的心更加冷了。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么会关心别人的生命？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于这个没什么可能成为王的候选人，初晓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甚至过于交浅言深了，于是冷然起身：“告辞，您好自为之。”
千落没有任何表示。觉得千落太失礼的初晓气冲冲地就离开了。
出了门之后，初晓的火气就降了下来。
想想看，对着一个快死的人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如果那个人不成为雁国的王的话，跟他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嘛。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麒麟会选择这样一个……内心空洞的人来当王。
雁国难道已经被天帝放弃了吗……
此时的初晓还不知道，更加令他绝望地觉得天帝放弃了雁国的事情还在后头。
***
若干年后——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一个身影悄悄地跨了进来。
那个人身上的衣料发出摩擦的声音，在房间里穿梭着。过了挡风屏，来到了床边，缓缓跪下。
“……千落大人……”
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千落大人，您可以起床吗？”
千落慢慢地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懒洋洋地望着跪在下面的人。
那是一个金发的女子，那绚烂的色彩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也依然夺目，明明看起来仍然十分年轻的面容，不知为何却散发着令千落喜爱的死气。
自从玉叶接到了天帝下达的指令，留千落在蓬山之后，千落就一直住在了这个房间。不用想都知道是主神动的手脚，所以千落心安理得地住下了。
一开始的时候，时不时的延麟还会试探试探，到了后来就完全放弃了，反倒是那个一开始说着‘好自为之’的初晓近几年越发的急躁，每次升山的时候都会再来劝说他。
“什么事？”千落淡淡地问。
自从第一次被他拒绝了之后，延麟就再也没有对他下跪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千落大人，今年……是我寿命的最后一年了，我已经三十岁了。”延麟上身挺直，望着千落的方向却不与他对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问您了。”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高贵的头平生第二次磕下，迎来的是千落不曾改变过的回答。
“我拒绝。”
延麟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了什么叫克制。所以她只是眨了几下眼，将眼泪忍了回去：“那么，打扰您了。”
千落看着她离开之后，恢复了自己这几十年来为了避免移动而造成痛苦养成的习惯，只要没有事就躺下来睡觉，反正这个身体似乎被主神改造的不需要进食的样子。
第二天千落是被清雪推醒的。
千落一边吐血一边集中精力听清雪到底在哭喊些什么东西。
吐血吐得快晕过去的时候千落终于明白了，原来昨晚延麟从他这里离开之后，就在麒麟出生的植物——舍身木下自刎了，她的女怪自然也跟着自杀了。
清雪情绪激愤：“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赶过来的玉叶叫人拦住了清雪，然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千落，并在千落也看向她的时候移开了视线。
“千落大人……既然天帝让您留在这里，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清雪是照顾着延麟长大的，她的情绪是激动了一点，还请您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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