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关莫颜一共花了五年才终于击破，眼看着当初预计的十年时间转眼就过了五分之四，两人一石却依旧不紧不忙。
一来阵法里灵气浓郁充沛，莲九也能正常修炼，两人积攒灵气更快，二来，通关速度还真不是莫颜想快就能快的，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不管放在哪里都是真理，急也没用，不如坦然接受，静心修炼呢。
关于两人的修为，莲九目前与金丹仅有一线之隔了，一年内应该就能突破；而莫颜得益于此处充裕的灵气，八年间突破到炼气五层，可比当初五年才进阶到炼气二层快多了。
阵法第四关里终于有了人的存在。
莫颜、莲九、小天站在一间极为破旧的茅草屋前，听着房间里传出的无力□□，不禁面面相觑。
“颜儿、颜儿……是你回来了吗？……”老妇人呼喊道。
莫颜怔了片刻，立刻推门进去，“外、外婆！——”
☆、外婆
莫颜父母早逝，爷爷奶奶去世得也早，几乎可以说是由外公外婆一手拉扯大的。
外公沉默寡言，外婆则开朗爱笑，与莫颜感情更好，是他前世短暂的一生中最深爱的人。可惜在莫颜24岁刚刚工作不久时，还来不及让他们过上几天好日子，年逾70的二老便双双患病离去，几乎是莫颜最大的遗憾。
推开木门后，哪怕莫颜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剑洞的阵法，见到自家外婆憔悴地躺在破旧的木床上，也不由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外婆，你……颜儿来了。”
莲九跟进屋里，见莫颜哀伤地望着陌生的老妇人，不由皱起了眉。
小天傻乎乎地问，“主人，你外婆长这样吗？”
老妇人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身体孱弱，脸色发黄，似乎病了很久，拍拍莫颜的手掌，对着莲九和小天露出慈爱的笑容：“这是颜儿的朋友吗？婆婆身体不好，没法招待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见怪啊。”
小天立刻回答：“不需要招待不需要招待！”
莲九却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作答。
莫颜知道莲九这是有所防备的意思，平复了下情绪，他试探性地道：“外婆，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家里的，外公他……”
外婆笑着点点莫颜的鼻子，“没你外公在我就不能自个儿待在家里了吗？你外公走了这么久了，我不也还好好的？你不要太担心我了，学艺的时候就好好学艺，老往家里跑惹师父不高兴了怎么办？”
莫颜呆了呆，“学艺？我学什么啊？”
外婆一听这话，立马开始训他：“你是不是又不想学了？哎，难得有师父愿意教你，你学好了，以后去大户人家里当个护卫也好啊！剑客大侠之类的就算了，打打杀杀的太危险了……”
莫颜反应过来，剑洞果然还是剑洞，终究围绕着“剑”之一字，却不知这一关的阵法模拟出真实的场景、他记忆中最深爱的亲人，究竟是有何用意？
“婆婆，我略通医理，能帮您把把脉吗？”
莲九长相俊美，气质温文尔雅，光外表就让人很有好感，外婆没怎么犹豫就把手伸给他，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我这也算不上什么病，就是人老啦，今天吹风了就受点寒，明天下雨了就腿脚酸痛，不知不觉间就力不从心了……唉，前两天做饭时不小心绊了一跤，磕到了膝盖，今天才没法起身的……”
莲九凝眉听了会儿脉，神色不大轻松。
莫颜见状连忙把莲九拉到茅草屋外，“莲先生，外婆她是不是生什么重病了？”
莲九叹道：“就像婆婆她自己说得一样，年龄太大了，七十古稀，她身体慢慢衰竭，确实是寿数将尽了。如果她是患了什么疾病，我还可以通过仙术来拔除病根，让婆婆多活几年，但这种寿数将尽的情况，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法续命了。”
莫颜咬紧嘴唇，想到前世的外公外婆也是那样，一天天老去，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没法留他们多享几年福，最后只能趴在二老冰冷的遗体上失声痛哭，从此真正变成无依无靠的浮萍飘絮，独自生活打拼。
“莲先生，那外婆她，大概还能活多久？”莫颜低声问。
莲九抬手按在已经只比他矮半个头的青年肩膀上，柔声安慰，“最多一个月……阿颜，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这毕竟只是个阵法，真正收养你的那位婆婆不是早已去世了吗。”
莫颜犹豫了片刻，然后用力摇头，“不是收养的那个……唔，总之，莲先生，就算这只是个阵法，我也没法将外婆弃之不顾。我、我还是先去找那个所谓的师父说说，让他放我这个月回来照顾外婆吧。”
莲九点点头，莫颜做好的决定，只要没什么危险，他都不会反驳的。
两人一起回到屋里，婆婆笑眯眯地道：“我这身体没什么法子了是不是？我老早就看开了，你们不用遮遮掩掩的。”
莫颜勉强笑笑，“外婆，你膝盖拿给我们看看吧，我刚回来时在外面听见你挺难受的，是不是很疼？”
外婆顺从地拉起裤脚，反过来安慰莫颜：“颜儿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笑着活一天也是活，哭着活一天也是活，外婆也好，你也好，大家的寿命都是有定数的，外婆该走啦，将来投个好胎，说不定还是早点享福呢！这可是件开心事，颜儿可别哭丧着脸呀……”
莲九听着外婆慢悠悠地劝说莫颜，全然没有因病痛或者死亡而悲观抱怨，终于知道莫颜那乐观豁达的性子是从哪儿来的了。
“外、外婆，我师父让我明天到他的住处去找他，你知道他住哪儿吗？”莫颜用热毛巾敷在外婆膝盖上轻轻按揉，垂着眼睛问道。
外婆眯着眼睛回忆了会儿，“好像是住在镇上的柳堤边，那可有点远，你明早得早点走啊……”
茅草屋有两个房间，莫颜本想让莲九住另一间，自己留在外婆这儿守着她，却被外婆执拗地拒绝了，差点和他急，“咱们家地上这么潮湿，你打地铺会凉着身子的，什么？坐在椅子上？不成不成，回去睡你的，我有事会叫你的，别瞎操心了。”
莫颜实在拗不过外婆，倒是小天，自告奋勇地揽下了差事：“我来看着婆婆，我不怕冷，也不用盖被子！”
莫颜欣慰地抱着小天亲了一口，嘱咐了它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另一间屋子。
昏暗的房间里，莲九正坐在床边，抬眼见到莫颜走进来，轻声问他：“阿颜今晚要打坐吗？”
莫颜坐到莲九身旁，深深吐了口气，“不打坐了，我修为不够，一打坐对周围的情形就不敏感了。”
莲九伸手按在莫颜发顶，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阿颜如果心里难过，可以和我说说。”
他陪着莫颜从九岁的小孩成长到现在二十三岁的青年，哪怕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莫颜都能保持平静，此刻面对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却几乎难以压抑眼中的哀恸之色，看起来格外脆弱。
莫颜把手撑在身后，仰起头看黑黝黝的屋顶，“是啊，是挺难过的……我长这么大，朋友不少，亲人却只有外公外婆两个。他们积蓄也不多，省吃俭用把我养大，都说人老了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他们却还要为我操心费神，后半生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多想自己能再快一点长大、再快一点赚钱……可等我有钱的时候，他们却没了……”
莫颜掩饰般地将手搭在自己眼睛上，“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明明治疗那么痛那么难受，却还艰难地对我露出笑容，让我不要为他们难过，今后也要好好过、好好照顾自己……”
莲九犹豫了一下，笨拙地侧过身体，双手环抱住莫颜，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好了，阿颜，要哭就哭出来吧，我看不见的。”
莫颜趴在莲九温暖干净的怀抱里，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他们、他们为什么都不抱怨一句！骂我一顿也好啊，骂我不孝顺，骂我害他们老了都不安生！可他们就只想让我好好的，什么好东西都只想着塞给我……我明明还不起啊！什么都给不了他们，永远……再也没有办法……”
用力抱紧怀里的压抑着哭泣的青年，莲九莫名地想摸摸自己的心脏，那里的感觉，实在太过陌生。
☆、选择
乡村的夜晚格外寂静，除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就只有零星的狗吠声。
等莫颜眼睛红肿地从莲九怀里抬起头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了。
“呃！莲先生，对不起，我把你衣服弄脏了，”莫颜撑起身体，手足无措地看着莲九胸膛上湿了一大片的衣服，“你脱下来我帮你洗了吧？嗯……”
莲九并不在意，只是道，“阿颜，你觉得好点儿了吗？”
虽然被莲九看到了这么软弱的样子、还蹭了对方一身的眼泪鼻涕，简直太丢脸，但莫颜不得不承认，在难过得无法克制的时候，能有一个人温柔地拥抱着安慰自己，实在比独自躲起来哭要好受太多了。
“好很多了，谢谢你！”莫颜努力扬起一个大大笑容，“我像那种会陷在悲伤里就无法自拔的人吗？我其实早就想通了，外公外婆生前我没能尽孝，他们去世了要是我颓废绝望，一蹶不振，那不是让他们在天上也无法安息吗？我、我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走向人生巅峰，让他们俩放心！”
莲九哑然片刻，再次宠溺地揉揉莫颜的脑袋，“嗯，我相信阿颜一定能顺利走向人生巅峰的。”
“嗯！”莫颜顿了顿，捏捏手指，犹豫着说，“我还是先把你的衣服洗了吧？都湿透了，穿着肯定很难受。”
莲九随手挥挥，雪白的外袍转眼便干净如初了，“这件本就是我的法袍，用仙术就能清洗了。”
莫颜松了口气，然后恍然大悟，“哦，我就说嘛！阵法里明明提供了换洗衣物，莲先生你怎么从来都只穿这一件，有法袍真好啊！”
“对啊，”莲九回忆着道，“当年我还在、呃，元婴境的时候，洞府里也攒了极多的法宝灵器，只是洞府处在尘元大世界，离这里太远了……你想要法袍的话，我们从剑洞出去后可以拿你攒的那些灵草去换几件。”
莫颜摇摇头，并没有放在心上，“莲先生，你晚上该吐纳就接着吐纳吧。我……靠在床头眯一会儿就是了。”
莲九没多说，他修为比莫颜高许多，吐纳时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很灵敏，便默默地盘腿开始修炼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莫颜早早起来给外婆煮好粥，帮着她洗漱完毕后，便动身去镇上找那位神秘的师父。
莫颜猜测那位师父多半顶着叶语白的模样，结果到了柳堤一看，嗬！果真如此。
阵法估计是通过莫颜的记忆来模拟人物的，眼前虚拟的叶语白不仅面容相仿，神色也是惯有的冰冷严肃，“莫颜，你昨天为何提前走掉了？”
“师父，我外婆七十高龄，昨天又磕伤了膝盖……大夫把完脉告诉我，外婆至多还能活一个月了，”莫颜见叶语白神色不虞，还是道，“希望师父能允许我请假一个月，回家陪外婆走完最后一程。”
叶语白淡淡地扫莫颜一眼，“你该知道，我有事在身，在此地只是暂时停留，事情办完就要离开了，大概就是一个月后。”
莫颜闭闭眼，脑中千回百转。剑洞设计这一关，莫不是要让他在亲情与剑道之间做一个选择？问他面临这种抉择时，究竟是会抛弃即将去世、深爱他的亲人，还是毅然放弃难得的学剑机会？
固然在此阵法中，两者都是虚幻，但莫颜下意识地知道，他必须给出在真实情况下也会做出的选择——
“师父，对不起，我必须回去照顾外婆。”莫颜咬牙道。
“那你的意思是，放弃学剑了？”叶语白不带任何感情地问。
“一个人要练剑，至少得先做好‘一个人’，”莫颜朝着叶语白深深一拜，“谢谢师父的赏识，您要离开的时候，请务必让我送行。”
叶语白受了莫颜这一礼，什么都没说，径自走了。
回到家中，莫颜告诉外婆自己同师父说好，一个月后再接着练剑。
外婆嘴上埋怨莫颜耽误了师父的时间，这样不好，可止也止不住的笑容却显出她对孙子能留在身边的喜悦。
“哎，颜儿你也不用时时陪在我身边，我要起身的时候会叫你过来扶我一把的，”外婆嗔怪道，“你回到家里，也不能拉下了师父教给你的功课，可得好好温习着，免得到时候生疏了。”
莫颜笑着点头，趴在外婆腿边问，“外婆，你要看我练剑吗？”
外婆特别高兴地答应，“好好好，咱们颜儿学什么都特别快，现在都会剑法啦？可真是太好了。”
莫颜搀扶着老人坐到茅草屋门口，仔细给她裹好披肩，防止着凉。
抽出灵剑，莫颜不带灵力地开始一招一式演练他学过的剑法。
剑法驳杂，在破剑峰的五年里，莫颜反复体悟过的剑法达数十本，这些外在的招数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只是体悟内在剑意的一个媒介，但在丝毫不懂剑术的凡人看来，这些复杂连绵的剑招已足够令人惊叹。
外婆用力给莫颜鼓掌，眼里的满足和欣慰让她红了眼眶，“好、颜儿太厉害啦！外婆我总算能放心了，有手艺傍身，总能赚到钱住好房子、娶漂亮媳妇儿的！”
等莫颜收剑入鞘，外婆还在笑着念叨，“好呀，学剑好，又能防身，又能找活计，咱们颜儿就是有福气，哎，真好、真好……”
莫颜擦了擦眼角，“嗯，外婆放心，外孙将来一定能顺顺利利找到好伙计，而且身强体健的，过节还能上庙会去卖艺赚点零花！”
外婆开怀大笑，点点莫颜的鼻子，“顽皮！”
一个月的日子对于修真者来说，实在是稍纵即逝。
莫颜有灵力在身，按摩、做饭、烧水这些事情做起来便捷许多，空余时间去山上打猎换点钱，买些老人不曾享用过的糕点零食，添些衣服珠花，尽力让老人在最后的日子过得好些。
外婆大概也隐隐感觉到自己日子不多了，不忍推拒莫颜给她准备的那些东西，每每只是露出一贯的慈爱笑容，让莫颜也多给他自己准备一些。
她越来越爱看着莫颜练剑的身影发呆，时不时地叮嘱他几句。
“颜儿，天气冷了可得记住加衣服，外婆不在了，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颜儿，以后遇到伤心的事情呀，要知道，这些总都会过去的，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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