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打算找你。”男神说完转身就走，他在原地尴尬了半分钟左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过去。联系男神的行为作风整体考量了一番，他最终还是惴惴不安地跟着男神迈进了公司的大门。
男神的办公室也整洁得不像话，把电脑挪走就可以开医院了。公司里还有不少人在工作，但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些给你。”男神把摞在打印机出纸口的一叠纸交给他。
“这些是什么啊？”他草草翻了一下，有一半都是英文的。
“我跟你学校的往来邮件，他们答应你可以晚半个月提交成绩。还有几张是你下次考试的时间地点和报名信息。”
“太麻烦你了，”他那会儿真的完全没想到钱的事情，就觉得男神帮了他这么多忙过意不去，“我请你吃饭吧。”
男神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他抬头去看。“你还是学生，我请你吧。”男神说。
这个理由好像无法反驳，他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周五来我家，”男神拿出手机，“把你的号码给我。”
他刚念完，男神的好友申请就蹦了出来，头像是男神自己的后脑勺。
“这是你的名字吗？”陈朔指着手机问，“易安？”
“何易安。”
他跟男神道别各自下楼吃饭，男神的名字却一直浮现在脑海里。可能因为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名字吧，音节蹦跶在舌尖上，就像是在读古诗。
晚上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坐在客厅里，一副有话要跟他说的样子。“怎么了？”他识趣地走过去坐下。
“小朔，”听起来母亲已经考虑了很久，“我想跟你道个歉。我的教育方法肯定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你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却还是像从前那样，希望你什么事都照着我的想法来……确实是我不对。”
他想到何易安叮嘱他跟母亲道歉，现在情况却恰好反了过来，难免有点愧疚。“你不要这样说……我也有不好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母亲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欣慰的神色。“我当然是一心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好，但是总是不得要领。你也是大人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商量着来。”
陈朔低着头，脸有点发烫。“我也……尽量不跟你吵架了。”
母亲竟然笑了，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小朔真是长大了。”
直到母亲去厨房做饭他才敢抬起头来，眼睛里酸酸的，像是进了沙子。
吃完饭他正准备打开游戏，忽然想到麻烦了男神那么多事情，不太好意思空着手去吃白食，决定带一件小礼物去（是的，他已经彻底忘了男神帮他垫了四位数的考试报名费）。
可是带点什么好呢。陈朔用他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想了好长时间，终于从房间杂乱的角落里翻出很久没用过的画板和颜料盒。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索所有关于男神的画面，十二楼的露台，敲键盘的手，夏天的河。
第一笔落下去的时候还很生疏，但动作随着时间流逝愈加娴熟起来。他开始画在深蓝浓郁的背景里，一只白白的，好看的脚踝。
☆、晚餐
周五放学他去麦当劳晃腿坐着等何易安下班，以为会等上一两个小时，结果没多久就收到何易安的信息。“我去开车。在路口等我。”
“怎么这么早？”他坐上车的时候忍不住问。
何易安应该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说出答案。“周五事情少。”
“哦。”他点点头，总觉得何易安其实请了假。
“想吃什么，我们先去买菜。”何易安路上问。
他在脑子里刷地列出一张美食菜单，全都是他跟王旭一块儿吃过三次以上的，又在其中筛选出最想吃的几种。“你能吃辣吗？我知道有一家小龙虾超好吃，可以配啤酒……”
他还没说完就被何易安打断。“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不行。” 何易安的语气更加果断，丝毫没有留下反驳的余地。
陈朔在旁边瘪着嘴，唰地把心里的名单给撕掉了。“那随你好了，我没有想吃的。”
何易安肯定知道他在闹脾气，干脆不搭理他，径直把他载去了超市。何易安买菜的时候陈朔就耷拉着脸跟在后面，何易安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只是确认他有没有走丢，一句话也不跟他讲。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最后陈朔不得不主动开口，是因为他一走进何易安的家就想起了书包里装着的礼物。
陈朔把画拿出来走到厨房里，何易安正把买的东西一件一件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他把画面朝下递过去。“送你的。你先别看，等我走了……”
他还在说呢，何易安接过画就直接翻到了正面。陈朔捂着眼睛大叫了一声，朝旁边跳开。“我都叫你不要看了！”
“画得挺好的，谢谢。”
即使听到何易安这么说，陈朔还是过了好久才敢放下手。何易安还在看手里的画，陈朔一把抢了过来。“你不要看了！快做饭！”一边说一边红着脸往客厅走。
他坐下来把画倒扣桌子上，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翻回正面，自己端详起来。画上是一个迷失在深海的人，海面和海底同样遥远难及，光线穿过海水时被染上了粼粼的纹理，其中一束恰好落在海中人缓缓游动的脚踝上。陈朔对自己的作品感到非常满意，看了好一阵才放回桌上。
这时候厨房传来浓烈的食物香气，陈朔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趴到灶台边。“别在这浪费时间，去复习一下，背背单词，下周就要考试了。”鱼肉下锅之前，何易安用干净的锅铲敲了敲他的脑袋。
陈朔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何易安。“复习？背单词？”
何易安看他这么诧异的样子，摇了摇头。“所以你才老考不过。”
“是啊。”陈朔丝毫不觉得愧疚，理直气壮地承认了，继续看他做饭。
何易安熟练地做了水煮鱼，红烧排骨和炝炒苦瓜，时间把握得相当好，三个炉子同时燃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最后每一道的成品都像模像样，颜色亮晶晶地裹着油。何易安装盘的时候陈朔在旁边偷偷吃了块排骨，何易安一筷子就打在他手背上。“先洗手。”
陈朔捂着手背，哭丧着脸叫起来。“你打我！不行，我要再吃一个……”
何易安又抽了他一筷子。“洗手。”
经过几轮斗智斗勇，陈朔最终还是把新偷的排骨叼在嘴里才得意洋洋地拧开了水龙头。
两个人坐下来吃了没几口，陈朔就十分庆幸今天没吃小龙虾，何易安做的比小龙虾好吃多了，下次一定要带王旭来鉴赏一下。鱼肉肥美细嫩，入口即化，辣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排骨也烧得松软入味，香料的味道浓厚而不闷人，总之哪哪都好。“大人都会做这么多事情吗，”陈朔吃着忽然感慨起来，“要会开车，要会做饭，要会说英语……变成大人也太难了。”
如果这话是跟母亲说，肯定又是一顿数落，何易安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也在英国念的书。刚去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慢慢就好了。”
陈朔叹了口气。“我根本就不想去英国上学。”
“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每天打打游戏，吃好吃的，就好了。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不用说了……”
“我想说，你只是还没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而已。”
陈朔这才从饭菜里抬起头，看着何易安。“喜欢的事情？”
“你以后去英国上学，念什么专业。”
“什么市场什么管理……什么的，我妈选的。”
何易安摇摇头。“你应该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学过画画吗？”
“没有。”想到那幅送给何易安的画，陈朔又有点想捂住脸，他几乎没怎么把自己的画拿给别人看过。“都是我东一点西一点自学的，画得不好。”
“那你喜欢画画吗？”
这个问题倒把他难住了。他是觉得画画挺开心的，比学英语开心。但非要说的话，当然还是打游戏最开心。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等你想清楚跟我说吧，我可以帮你跟学校联系，申请换成你喜欢的专业。”
陈朔低头扒了几口饭，才想起问：“你为什么帮我这么多忙？”
“因为你跟我不一样。”陈朔总觉得大人跟小孩子说话，总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何易安跟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认真得像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从小就听父母老师的话，跟着他们的安排走，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而你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不认同，那么多想抗拒却不得要领的迷茫，我觉得很新鲜，也很有意思。”
他其实不太理解何易安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他眼前的排骨和水煮鱼上。
何易安又送他回家，临走的时候提醒他：“你还是复习一下吧，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考试了，熬过去就好了。”
他捂起耳朵做了个鬼脸。“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跟我妈似的！”
“复习复习复习复习复习复习复习……”何易安竟然真的在旁边念经一样重复起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陈朔痛苦地抱住头。
车在红灯前停下，何易安竟然冲他伸出一只手。“拉钩。”
他愣了一下，其实是不太情愿做出这个承诺的，心里却有个地方莫名地跳了一下。“好啦，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嘟囔着勾住何易安的手指轻轻晃了晃，男神的手指头软绵绵的，很舒服。
☆、考试
周六早上醒来，他躺在床上正在琢磨周末游戏里有那么多活动，该开哪一个号去刷分冲排名，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拿起来一看，何易安的头像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复习。”
他发了一个嚎啕大哭的表情过去，跟了一把刀子。
“听话。”何易安回过来。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竟然就着了魔一样放下手机去拿书和笔记，自己都不敢信。
母亲从门口过看到他在看书，立刻关切地问：“小朔，先吃早饭再看吧，想吃什么？”
“你别闹啊，”他警告，“我心里一烦可能就不想看了。”
母亲赶紧闭上嘴走开了。时间意外过得很快，没做几篇阅读，再看时间都过了快两个小时，虽然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做题做得真是挺慢的。
中午在餐桌上母亲一直和颜悦色地给他夹菜，他心说幸好她不知道上午做的题错了多少，不然可能直接就把筷子换成菜刀了。
“你怎么不上游戏啊？我跟你说今天中午的据点战打得可爽了……”刚吃过午饭王旭就打电话来问。
“我在复习，我下周考试呢。”
“复习？”王旭愣了半天。“这个B装的……我给十分。”
挂掉电话慢悠悠听写了一套听力材料，下午也很快就过去了。不过他没怎么锻炼过的小脑瓜实在经不起陡然这么折腾，吃晚饭的时候差点没栽倒在桌子上。母亲高兴又心疼，一吃完就催他上床睡觉。
“我要累死了。（大哭）”他瘫在床上，用最后一点力气发信息给何易安。
男神在他睡着的前一个瞬间回了过来。“乖。”他收到回复才放心闭上了眼睛，心里竟然觉得……甜甜的。
那天他梦到自己是一只栗子色的小熊熊，跟另一只戴眼镜的小熊熊一边吃着蛋卷冰淇淋一边漫步在游乐园里。周围所有颜色都是软乎乎的，粉红色的云朵，淡紫罗兰的花朵，浅蓝色的摩天轮，拉着自己的手也是软乎乎的。梦甜得喉咙里都是涩的，他早上醒过来，捂着嘴干咳了半天。
周日早上他继续坚持做完了一套阅读，下午母亲出门了，手也实在痒得厉害，痛苦地犹豫了十几秒，终于还是打开电脑登上了游戏。
王旭的角色正在战场里，一见他上线立刻就发了信息过来。“你怎么不装13了！”
“不装了，我怂。”
“哼！等哥出来带你。”
两个人在游戏里一见面，又是十几个小时的痛快厮杀。凌晨他倒头睡去，甚至忘了给手机充电。第二天在上学的路上插上充电宝，手机开机了才看到何易安的信息。
“晚安。”
一股浓浓的内疚感在心中油然升起，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回何易安的信息，还是因为没有好好复习。
课间他收到王旭发的短信，才知道王旭回来上课了。
“出来，我在露台上。”
“我又不抽烟……”
“你来嘛。”
他本来就又困又不开心，耷拉着头走过去，走到很近了才发现何易安也在。之前他好像没看过何易安抽烟，每一缕烟雾的路径都像是精心规划过，要怎么缠着他的手指才飘渺却不断裂，要怎么滑过嘴唇才性感而不低俗。好看的人，陈朔想，真是干什么都好看。
“来介绍一下，”王旭忽然指着他说，又指了指何易安，“这是我的好朋友陈朔，这是易安。”
陈朔一时不知该怎么跟王旭解释，脑子一短路，竟然冲何易安伸出了手。手伸出去他自己都愣住了，倒是何易安一脸淡然地跟他握了手。“你好。”
心情一时间变得很古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尴尬和不高兴各占一半吧。王旭跟何易安还在聊些什么，他全都听不进去，像是堵在耳边嗡嗡的杂响。
“我先回去了。”他说，撇下两人径直回了教室。
这下他彻底不知道该不该跟王旭解释他跟何易安其实认识。如果解释，刚才的行为无疑成了欺骗，然而事实上他跟何易安什么事也没发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不解释，这个谎就还等继续圆下去，可是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的……
直到老师开始讲课才把他从一团乱的思绪中拯救出来，他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题目上，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
午休时王旭跑到教室门口来叫他一起吃饭，他摇摇头。“我做会儿题，你帮我带个汉堡上来吧。”
王旭盯了他半晌，竖起大拇指。“十分。”
那一个礼拜他几乎都躲着王旭，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他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王旭的事情，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连游戏也不怎么上了。何易安照旧每天晚上跟他无关痛痒地闲聊几句，也都只是闲聊而已。至于复习，虽然收效甚微，比起从前总算是有些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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