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零星的记忆在脑海里载沉载浮,过了好一会儿,赫子辰睁开眼睛,动作轻柔的摩挲着那道剑痕,他低声道:“既然是我做了混账事,那就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续弦,让你能再次响起最美妙的琴音!”
说完后,他心里总觉得刚刚的话里有点违和感,忍不住嘀咕道:好像有什么怪怪的。
赫子辰一时没察觉“续弦”二字的歧义,嘀咕了一句便也不再多想。
他回想了下方才经由琴灵引导而隐约想起的记忆,这回大概是琴灵的怨气消了,并没有将他强行捆绑绝音古琴的视角。
他是以自己自身的立场回忆起了零星感受,前因后果还是不清楚,只是隐约记得,当时他心情是百般不爽快,看那绝音格外不顺眼,只想将它给毁了以消自己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平衡——但不管怎么说,混账就是混账。
另外,他想起来了一点——
那个弹奏绝音的人,白衣黑发,眉眼间虽透着几分青涩,却也已开始显露风华,正是少年时的圣凌。
赫子辰心情有些复杂。
以琴灵的回忆和他自己当时的心情来看,他们的关系真算不上融洽,连圣凌自己也说他是“讨厌绝音的主人”,可是,他见着圣凌时心里那种感觉分明不是这样告诉他的。
记忆会丢失,但感觉不会骗人,他的心明明在告诉他,圣凌是他非常在乎的人,在那些缺失的记忆里,圣凌应该也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他想不通,但是也知道如果直接去问圣凌,圣凌并不会告诉他,暂时也只得作罢,只能寄望自己能快点恢复记忆。
当赫子辰回到厅堂的时候,阿舍正站在圣凌身旁,二人时不时低声说上两句,神情都有些严肃。甚至连边上伺候着的青松紫竹等人眉目间都有些忧心忡忡。
“咳,在说什么呢?”赫子辰最不喜欢这种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揣着什么大秘密一般的感觉,他有些耐不住寂寞,蹭到圣凌旁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阿舍道,“来来来,跟朕也说说。”
阿舍淡淡地看了赫子辰一眼,没有理会他。那眼神和看张桌子椅子并没有什么差别,连一点敷衍的尊重都没有,这叫赫子辰一时觉得有些老脸无光。
“那个,阿舍是吧?怎么几日不见,你变得越来越不可爱了?”赫子辰给自己倒了杯茶,啧了一声,再惬意地呷了一口酽茶,一副可悲可叹的模样摇了摇头。
任他怎么说,“阿舍”都不为所动,甚至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还是圣凌轻叹一声,解释道:“他叫阿赦,不是阿舍。”
“阿赦?”赫子辰来了兴趣,盯着这个跟阿舍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看了又看,嘴里念叨着,“阿舍,阿赦……你们是孪生兄弟么?”
这回圣凌并没有代为回答,而是静静地看了阿赦一眼,阿赦接收到那一眼的含义,只得答道:“是。”
赫子辰见阿赦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觉得有趣,并不是圣凌那种清冷沉静,也不是给人甩脸色的那种冷面,而是透着点僵硬,透着点麻木,十分纯粹的没有表情。
或许摘星楼的人都有那么点不苟言笑的传统,阿舍也算不上表情多丰富,但不同的是,阿舍即使脸上表情不多,但那双眼睛里透着股灵透劲儿,一看就是机灵的孩子;而这阿赦,却似乎有点呆呆的呢。
赫子辰问:“阿赦啊,你和阿舍谁是兄长?”
阿赦:“他。”
“你们在摘星楼是不是住在一起的?”赫子辰又问。
阿赦:“是。”
“你说,你们长得那么像……”赫子辰嘴角带着点蔫坏蔫坏的笑容,语气却一本正经,“你们每天起床的时候是怎么认出来谁是谁的?如果认不出来,你们是抽签决定谁做阿舍谁做阿舍呢,还是躺下去再睡一觉?”
阿赦:“……”阿赦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赫子辰:“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赫子辰笑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傻,讪讪地收住了笑声,为了找个话题缓解尴尬,他转头问圣凌:“你们之前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城外的蔽日林里走失了好几个樵夫和猎户,莫将军派了人进去搜寻,却无一人安全返回……”他只是随口一问,也并没有指望圣凌会回答他,而圣凌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从头至尾告诉他了。
“此事报到摘星楼后,阿赦他们去查探,没有找到人,却在里面发现了几块碎骨……那些人大约已经罹难,他们决定到更深处进一步查探之时,蔽日林里却燃起了一场大火……”
事关人命,赫子辰也收起了嬉笑的心态,神色沉了下来,忧心道:“林中都是树木,若是起了火,这火势……”
“火势倒无碍,大火将阿赦他们逼退之后,一条水龙从天而降,将火熄灭了。”圣凌道,他口上说无碍,眉间忧虑却不减半分。
赫子辰见他似心中有数,便问道:“那林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第7章 九婴
圣凌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水火之怪。”
赫子辰不知道这水火之怪是怎样的凶物,而其余人却在听到这几个字时倒抽了口凉气。
“这……”紫竹下意识看了眼赫子辰,像是回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神里隐隐透着担忧和骇然,她颤声道,“这怪物,它竟还没死?”
看样子这怪物还是老相识。赫子辰一头雾水,但见几人面色凝重,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这水火之怪以前出现过?你们都见过?”赫子辰问。
“不,我等都只是听闻,只有两个人亲眼见过……”圣凌没有做声,倒是阿赦答道,“水火之怪名九婴,身形庞大,有九头,能喷水火,食人……当时那怪物被重伤后逃窜,从此销声匿迹,大家都以为它已经作古,却不想今日又重现蔽日林兴风作浪。”
不苟言笑的少年最后几句话竟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痛恨之中又藏着一丝本能的恐惧。太可怕了,那怪物,幸好这回它只是喷火将他们逼退,不然……他心有余悸,又暗恼自己竟生了怯意。
身为摘星楼的人,他们在别人眼里是宛如仙人般的存在,但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面对那传说中的凶兽还是会隐约害怕。
“你们不要太紧张了,”赫子辰见他们面色凝重,忍不住开导道,“当时不是制服过那怪物一次?有一次就能有两次,再让当初那两个人去对付它不就得了!”
他自觉说得还算有道理,但却没有因为他的提议而松一口气。
“陛下,”紫竹咬了咬唇,上前一步道,“当年亲眼见到那怪物的两个人,就是国师大人……和您啊。”
紫竹一直忘不了赫子辰被背回来的样子,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皮肤表面一层焦黑,头发被烧短了一半,其形容狼狈哪里看得出当初神采飞扬的小公子的半分模样!
赫子辰昏迷了整整七天,身体极度虚弱,又发了烧,几乎命悬一线,但顽强的意志让他撑了下来。只是那七天里,他连在昏睡中都不得安宁,一直在口中念叨着“水,水……不!火!”、“小爷弄死你”、“圣凌,小心!那怪物又来了!”
从来没见过自家一向活泛的小公子落到那般光景,紫竹等几个近身女侍都心疼得忍不住掉泪。
赫子辰醒过来后跟没事人似的,还颇有胃口地吃了好几碗没滋没味的白粥,只是照镜子时才露出那么点故作忧郁的眼神,他摸着自己卷翘的发梢叹息,“紫竹啊,你们公子我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俊美了,你们可不要变心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有人隐约觉得,一直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辰,在心性上其实比他乖顺温厚的兄长更适合国君位置。
“什么?”赫子辰吃了一惊,诧异地望向圣凌,“当初,我……和你伤的那怪物?”
圣凌没回答,但看那神情显然是默认的。
赫子辰震惊了。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该是个英雄,却也接受自己不是的事实,当有人告诉他,他当真英雄过那么一回时,他却有些不敢置信。
他居然真当过英雄,嘿嘿,赫子辰想,这比说他当过怂包还要奇妙。
阿赦依然面无表情地看了赫子辰一眼,心里却有些复杂。他突然想起来,那时的圣子和公子辰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论年纪比现在的他还要小些,在那种情况下,能给自己留个全尸已是天大的造化,可他们活过来了,不止没死还重伤那怪物。
尽管从私心来说,阿赦觉得是圣子本领超群才能从九死一生中杀出血路,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国君并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那还不简单!此事就交给朕和国师大人不就行了!”赫子辰大喇喇地道。
“不行!”在场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表示反对。
赫子辰觉得很没有面子,不耐烦道:“有什么不行的?既然当初我们能解决,如今便没有倒怕了那怪物的道理!”
青松悄悄朝圣凌望了望,见其没有开口的意思,知道这位国师大人是不想亲自开口说让陛下不悦的话,于是只好自家的主子自己伺候了。
“陛下有所不知,”青松道,“这九婴乃是上古凶兽,其险恶远非一般妖物可比,当初陛下和国师大人虽侥幸逃生,却也身受重伤,何况……陛下您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是有通天手段又怎么使呢?”
说得倒还有理……
赫子辰想了想,又道:“无碍,让国师大人和朕讲讲,再演习几回就是了。”
“不可。”这回是阿赦出声道,“国师大人元气大伤,还未恢复,不能再去冒险——圣主,请让我和阿舍带人去对付它吧。”
赫子辰忙问:“圣凌怎么了?”
圣凌道:“无碍。”
“……”阿赦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道,“陛下您难道没发现,国师大人的头发变白了么?”
赫子辰心头一震。
他当然发现了,圣凌那一头银白的发色太过扎眼,但那颜色白得纯粹,白得好看,配上圣凌那无双的容颜,甚至有几分圣洁的味道,以至于他都以为圣凌天生就是这种发色,原来竟不是么?
……对啊,赫子辰突然想起来了,在琴灵的记忆里,少年圣凌也是乌黑的头发。
心脏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赫子辰转头,怔怔地望着圣凌如月照积雪般的银发。他想,真是奇怪了,明明之前还觉得十分好看,怎地现在觉得分外刺眼,刺得他眼睛发酸。
为什么?圣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好奇心一向重,只是此时他却像是被谁扼住了咽喉,怎么也问不出口。一颗心酸涩难当,有些悲伤,有些心疼,还有些胆怯,他好像隐约明白什么,只是那真相叫他难受,等他终于愿意去面对时,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赫子辰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弄得有些茫然,这份茫然浮现在那双总是泛着熠熠神采的眼眸里,便显得有些脆弱。
圣凌的手隔着小几伸过来捏了下他的,又飞快地收回,山涧冷泉般的嗓音带着丝奇异的温柔,“无碍,过些时日就好了。”
“还会恢复成黑色么?”赫子辰问。
圣凌垂下眼眸,却还是无法说谎,“……不会了。”
“那真是太好了,”赫子辰笑道,“只有这般不同于常人的发色才配得上国师大人霜雪之姿啊!”
赫子辰没滋没味地笑了几声,刻意忽略掉心里那点异样,又问:“那怎么办,我是说那个叫九婴的怪物?”
阿赦也眼巴巴地望向圣凌,希望圣主能给他们一个证明的机会。
“阿赦,”圣凌唤了他一声,却没按他想的那样吩咐,“带人到蔽日林外围布大型困兽阵,多设几层,将它困住,再调军队把守,百姓不得接近……”
圣凌仔细交代完后,顿了顿,又道:“你们小心点,不可擅自涉险,之后的事……等我恢复些再来解决。”
阿赦应了声“是”便先行离开了,圣凌也没有久留,为赫子辰探了脉确定他没有问题,又亲眼看着他吸了“餐前香”后便回了摘星楼。
赫子辰本来是想留他一道用膳,但看了下那一碗米饭,一碟青菜,加半个鸡蛋的“御膳”,他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最主要的是,要是圣凌一个想不开真留下来了,那可是分他口粮啊,这些都不够他吃的,哪里能分给别人,即使是美人圣凌也不行。
吃完饭后,赫子辰就钻进书房,他迫切地想要恢复记忆,而没人愿意告诉他,他就只能去问书房那些沉默而诚实的老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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