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杰拉住已经起身准备行动的文旭,"忙个鬼!给他拌一盘糖醋,蘸着吃不就完了!还真当他是祖宗伺候着!不吃拉倒,饿着他,看他还吃不吃!"
两个大人都被他说得愣住。文娟急忙道:"三哥,你先去调一盘糖醋味料吧!"
文旭点点头,去了厨房。
看得出,文旭调理出的糖醋味碟,不是梁文杰设想的简单的糖加醋一拌完事,而是经过精心调制的。梁文杰在文娟和蔡崇的怒目中蘸着尝了尝,味道略微比不上直接吃糖醋肉菜,但依然是美味的味碟。
这之后,晚餐再无波澜。梁文杰心中却是波澜壮阔。
这才几天?每天吃个东西都波澜起伏的,梁文杰真没有信心能跟小姑妈和表弟同住一个屋檐下一个暑假。
他觉得再来一回,他肯定会忍不住将小表弟扔到外面丢掉的。
勿为恶啊……
嗯,勿为恶。
趁着小姑妈在浴室洗澡洗衣服之际,梁文杰将小表弟蔡崇从电视前拖到房间里,捂着嘴巴,狠狠揍了一顿屁-股。
"跟你妈说,你要回家,知不知道?知道就点头。"
梁文杰一点儿都不为小表弟的鼻涕眼泪动容,一直打到小表弟点头为止。
他又说道:"你要是聪明,就不要跟你妈说,我打了你。否则,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虎头虎脑的小表弟还是蛮聪明的,这次没等梁文杰说什么"知道就点头",头就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般。
梁文杰满意地松手,给小表弟穿好睡裤。他的手一离开,蔡崇就飞奔着出了房门。"妈妈,妈妈……"那哭腔是掩都掩不住的。
梁文杰从容地跟着出了房间。他的心理年龄100+,遇到任何事情都要保持镇定。
文娟匆匆忙忙从浴室出来,看到儿子满面狼狈,大惊:"怎么了?是哥哥欺负你了吗?"
文旭也从厨房出来了。
梁文杰镇静地看着蔡崇。蔡崇望了望他,惧怕地往他-妈-的怀里缩,"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原来是想家。文娟笑着安慰怀里的儿子,"在舅舅这里住着不是挺好吗?有吃的,有玩的,住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回家啦。"
梁文杰轻轻咳嗽一声。
蔡崇又往文娟的怀里缩了缩。"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文娟继续笑着安抚儿子,"舅舅不是还要带你去游乐园玩吗?咱们很快就会回家的……是不是想爸爸了?我们打电话回去跟爸爸说话,好不好?"
说着文娟就带蔡崇去拨电话。
梁文杰平静地看了眼望着他的文旭,淡定说:"我去看书。"
文旭冲他点点头。
第二天的早餐有梁文杰头一天提到的米糕。梁文杰吃得眉开眼笑。他又提出要同文旭一起去他工作的饭馆,心中实在是很想多些时间跟这位温柔体贴的养父在一起。
文旭迟疑道:"今天我调了晚班。"
"哦?为什么?"难道是要带小表弟去游乐园?擦!
"之前带你去医院检查,医生不是说三天后去拿结果吗?"
原来是因为自己。梁文杰咬了米糕,忘了咀嚼,直接咽了下去,差点儿噎死。死亡般的难受,似曾相识。脑中有些影像闪现。
"我也去。"气息尚未平顺,梁文杰急着说话,引起一阵咳嗽。
文旭忙端茶递水,抚拍他后背,给他顺气。"别急别急,慢慢吃,有很多。"
去医院的路上,梁文杰就开始努力回忆。因为吸毒,他的神经受损,记忆出现残缺,而他成年后,也极少回忆往事,因而,他对于经历过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晰。
十五岁之前,他记得他生过一场大病,还需要动手术。那场病的前后细节,梁文杰都不记得,仅有的印象是:生病很难受,等死很恐惧,钱非常重要,亲戚都是讨厌的人,父亲十分没有用……
到了医院,梁文杰能够记起,他那年也去过医院,当然,这是一定的,大病嘛,还要动手术呢!好像也有头晕、拍片?慢慢想着,梁文杰确定,那年他是头部出了问题。
头部……手术……
光是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梁文杰都觉得头似乎有些疼了。
这时,文旭已经同梁文杰来到医生面前。
医生迅速翻看病历,告诉他们:"病人各项指标达标,没有什么问题。"
文旭担忧不减,"他最近睡不好,晚上总睡不着。"
梁文杰从回忆中走出来,望了望文旭,默然。他来广川市之后,晚上几乎都未睡着过。不过,成年后,他的睡眠质量一向糟糕,十天半个月睡不着的事例也是有的。
医生询问了些问题,得出结论:"许是换了新环境,一时不适应,慢慢习惯,也就好了。"
医生的建议是无需用药,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具体情况。文旭又问医生是否有生活注意事项。医生提到饮食问题,文旭详细地和医生谈了哪些食物可以帮助睡眠,哪些食物是忌讳。
文旭看着医生,犹疑问道:"他九岁时脑袋做过手术,病情并没有复发,是不是?"
脑袋做过手术?
头颅开刀,他竟能全忘了,啧啧,毒品的残害真是非同一般。而那个年代他的脑袋动了刀,他居然还活到了往后又吸毒又进监狱,真可谓祸害遗千年。
梁文杰自嘲笑笑。
看着文旭忧虑的面容,梁文杰能够理解为何那日他说头晕,文旭会脸色大变了。原来头晕有时真的需要进医院。脑袋开刀,在二十年后都是重大病情,何况是如今再往前的几年。他的那场大病,他自己忘得差不多,文旭却是记得清楚。
医生颔首,"从目前他的身体检查情况来看,他一切正常。偶尔的头晕、失眠,也是正常的。注意饮食、休息,保持良好的心态,定期到医院做检查,相信他的病情不会复发。"
"谢谢,谢谢医生!"文旭对医生简直感激涕零。
梁文杰就不懂了。他身体本来就没事,这个医生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将这个事实告诉了文旭,文旭用得着怎么感谢他么?
他是不了解的。他不明白,医生的言论给了文旭多大的鼓励和安慰。人们彷徨时,需要这样的定心剂,哪怕只是一句话。
然而,这不妨碍梁文杰体会到文旭对他的重视。
勿为恶
离开医院,文旭没有马上带梁文杰回家,而是坐了另外一条线路的公共汽车。
梁文杰问文旭,"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文旭笑道:"找一家蛋糕店试试蛋糕。"
梁文杰沉默半晌,小声道:"我都说我不吃蛋糕了。"底气其实不是很足。
文旭笑着摸摸梁文杰的脑袋,"傻孩子。吃个蛋糕的钱,爸爸还是有的。有想吃的,想要的,想玩的,就跟爸爸说,爸爸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帮你实现。"
梁文杰嘀咕道:"你又不是蔡崇的爸爸,你还跟他说这话呢。"
文旭笑了笑,"崇崇是爸爸的外甥,是你的表弟,也是家里的孩子,爸爸能做到的,自然也该给他。"
梁文杰脸色微变,"我堂表兄弟姐妹多着呢,他们要什么,你都给?"
文旭还是笑,"能做到的,就都给了。"
那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梁文杰很想这么问文旭,又不敢。血缘亲疏,在文旭这边,好似只要有血缘,并不区分亲疏。而他其实是没有血缘的一个。
文旭带梁文杰去的是广川市最繁华地带。置身于此,梁文杰可以感受到二十年的时间缩短了几年。
这里的蛋糕店不少,二十年后有名的蛋糕店也有。文旭一家一家带着梁文杰去,让梁文杰挑选、试吃。
不得不说,著名的蛋糕店对得起他们老店的名声。梁文杰吃了一家二十年后闻名的店的蛋糕,确实比其他家的可口几倍,然而,依然不比二十年后的美味。梁文杰勉强将这家店买的蛋糕吃完了,心中却不无遗憾。
"要不要再买一个带回家吃?"文旭见梁文杰称赞这家店的蛋糕好吃,很是开心。
梁文杰摇头,"不用,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腻了,偶尔吃吃就好。"
文旭点头,露出赞同之色。
文旭和梁文杰买菜回家。小表弟蔡崇一见到梁文杰,就往他妈妈怀里钻。想来还没忘了昨天的教训。只是,不够啊。梁文杰望着怕他的小表弟沉思。
文旭和文娟去厨房做饭。梁文杰压低声音问看电视的蔡崇,"今天跟你妈说了你要回家吗?"
蔡崇吓得跑到厨房去找他妈。梁文杰也跟了过来。蔡崇没有哭,也没说什么,文娟让他不要待在厨房里、去看电视,他非要跟着他妈。梁文杰若无其事地吃完一块西瓜,出了厨房,去看书。
今天蔡崇吃饭就很老实了,给什么吃什么,完全不会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更不会闹着不吃饭。
梁文杰却也不放过他。逮到机会,就踹他一脚,打他两下,威胁几句,让他赶紧跟他妈回老家去。蔡崇几乎粘着他妈,寸步不离。
下午,蔡春梅又来看梁文杰,提到要再去游乐园。梁文杰说他要看书,不去。蔡崇这次也一声不吭。
蔡春梅不以为意,又换了一个话题,"阿杰真是好孩子,这么认真读书。要不要到妈妈那里去住?妈妈那里很大,只有妈妈一个人,阿杰可以安静地看书。家里还有游戏机,阿杰学习累了,可以玩。"
梁文杰好奇问道:"你另外一个儿子呢?"他真是单纯好奇。曾经的那个十五岁,他也住过亲妈家,却是没见过同母异父的那位弟弟。当初的他,十几年没见面的亲妈突然出现,对他各种好,他都忘了还有个弟弟这回事。
蔡春梅神色略显尴尬,她笑了笑,说道:"他参加夏令营去了。"
夏令营--好时髦的词!
在这个热水器没有普及、BP机在使用、手机不见踪影、电视都还有黑白的年代,原来已经出现了夏令营!
这个时候的夏令营得花多少钱啊。
梁文杰默默无语。
见梁文杰沉默,蔡春梅又提议要带他去商场买衣服,这次还将文旭也拉进来。文旭只是看着梁文杰笑笑,不说话。梁文杰却能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是希望梁文杰多和自己亲妈互动的。
"那就去商场吧,小姑妈和表弟一起去啊。"多买些东西,花光她的钱!
文娟兴高采烈,蔡崇眼中也充满期待。文旭因为晚上要上班,怕时间紧急,不跟他们一起逛街。
这一回出行,梁文杰积极多了,见到合适的,一律要买。蔡春梅完全没有异议,他要,她就付钱。
梁文杰看似随意,却没忘了自己的初衷,除了要花蔡春梅的钱之外,他还要继续创造机会,给蔡崇教训。
在文娟兴奋地和蔡春梅挑选讨论衣服时,梁文杰说要带蔡崇去厕所,将蔡崇拐走了。
七弯八绕,来到商场的男厕所,梁文杰拖着蔡崇进了一间隔间。"叫你跟你妈回你们自己家去,不干,这么喜欢待在别人家,你就待在这里吧!"丢下这句话,梁文杰迅速开门出去、关门、跑掉、躲起来。
他是很想真的丢掉蔡崇不管的,然而,不能为恶。
不能为恶。
梁文杰看着蔡崇从男厕所追出来,左右没有看到熟人,嚎啕大哭起来。周围好心人纷纷问他是不是走丢了。
梁文杰看到有人要带蔡崇走,便走了出去,说是蔡崇的表哥。蔡崇见到他又惊又怕又喜。那位好心人表示怀疑,梁文杰说明可以带他去找蔡崇的妈妈。
三人由梁文杰领路去找文娟和蔡春梅,蔡崇远远看到他妈,就哭着叫着"妈妈"颠颠跑过去。那位好心人立即向梁文杰道歉,说先前不该怀疑他。梁文杰表示理解。
文娟大惊,"崇崇!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四顾寻找带蔡崇走开的梁文杰。
梁文杰走上前,淡淡说道:"人多,走散一会儿,又找到了。"
文娟破口大骂梁文杰。
这里可还有一位母亲,蔡春梅为梁文杰分辩,渐渐和文娟吵了起来。
两个女人的大吵,在梁文杰的计划之外。瞧着维护自己的亲妈,梁文杰心中有说不出的别扭,很想感动,又怕真被感动了。
吵起来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两人逐渐说得难听,还将自家的丑事都往外抖。
瞧着周围人指指点点,梁文杰烦躁一声吼,"吵什么吵,回家了!"
说是回家,梁文杰却是跟文娟和蔡崇回的文旭的家,蔡春梅回去她自己的家。蔡春梅再次表示希望梁文杰可以搬去跟她一起住。梁文杰对此没有做出回应。
这晚,梁文杰依旧难以入眠,躺在床上回忆往事。
朦胧中,他又好似是睡着了。因为脑中的一幕一幕实在是太过清晰,仿佛是在做梦。梁文杰梦到他九岁生病时。
那一天,他淋了雨,回头发了烧。打针吃药,烧退了,又开始头晕、头疼。起初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带他去医院,只是在一个小诊所看了看,没有看出问题。而后,有一天,他洗澡的时候,晕倒了,父亲才将他送去医院。各种检查,最后诊断出是脑中长了个东西,需要开刀切除。
那时每天头疼头疼头疼,梦里一直头疼头疼头疼,梁文杰也感觉到头疼头疼头疼。
梁文杰突地睁开眼。
果然是在做梦。
真难得,他居然睡着了,还做了梦--尽管是个噩梦。
梁文杰忽而觉出不对劲,他身旁没有人!梁文杰开了灯,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文旭说今天调的晚班,凌晨十二点下班。
父子谈心
梁文杰顾不得从梦中惊醒的一身冷汗,急急忙忙穿着拖鞋跑出房间。客厅的日光灯一打开,梁文杰就看到了在这儿打地铺的文旭。人好像还是睡着了的。
梁文杰怒火蹭蹭上窜,大力摇醒他。
"咦?阿杰啊……"文旭迷蒙着双眼喃喃道。他的地铺靠近窗台,月光铺撒一片,月色下,他此刻的表情真个是说不出的诱-人。
梁文杰却是没精神注意这个,他此时心情非常暴躁。"你怎么睡这里?"
"啊,这个……"文旭神色尴尬,支吾不语。
"回房去睡。"
"唔,我就睡这里挺好的。你看晚上夜色多美……"
"美个鬼!"梁文杰拽文旭起来。
"别拉!我自己起来。"站起了身,文旭还想坚持一下己见,"我就想睡这里,阿杰你回房去睡就好啦。"
"谁会没事睡客厅!夜色要是真美到这个地步,全世界的人不是应该都露天而睡了?那还盖房子做什么!房地产生意也没得做了!你别糊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嘘,小声。大家还在睡觉呢。我回房睡,你别气了。"
拖着文旭回了房间,梁文杰火气还没消。文旭陪着小心,问梁文杰明早想吃什么。
6/31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