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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鹿鸣——楚危

时间:2016-09-17 10:46:03  作者:楚危

  错过了下种的季节,所以小院里仍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鲜活的颜色。灰墙青瓦依旧,木门紧闭,像是一直在等谁将它轻轻推开。杨牧晨就站在那扇门外,西津一代雄主佝偻着背,仿佛将这一生的意气尽数收敛在这条躯体中,竟叫人瞧出了几分苍老。
  他们的故事应该很长,但是冯幻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纠葛或爱或恨也早就尘埃落定,留下来的只有那些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的回忆了。
  “他以前喜欢坐在椅榻上看书,累了就索性睡了,所以要垫得够软够厚,待在这儿真是委屈他了。”杨牧晨在沉默中环视了一圈后,突然开口说道,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我听。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表情,非常温和没有一丝戾气,就像是一只回了巢的猛兽,将自己的尖牙和利爪全都收敛了起来,只露出温柔和善的一面。
  此刻他不是君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并没有刻意隐蔽,他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排斥,仿佛此行是我俩早就约好一同前来。
  “他可矜贵了,每日晨起要饮一杯梨花醴,还要盛在玉龙夜光杯里才行。他的东西别人还碰不得,碰了他便要生气。” 我见过不少珍宝,还是有些见识的,那夜光杯是五百年前陵氏祖先刚做主江山的时候,北海国送来的贡品,现在在世上的便只有这一只了。如今东川三道十四国只剩下这么几个,北海国的国都已经荒了,恐怕早就被荒沙掩埋。
  杨牧晨随意翻着冯幻的那些书,自然会看到他留在书上那些信笔所图的小画和随意记录的批注,也忍不住会心一笑,他笑起来十分温柔,简直判若两人。他颇为留恋地看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合上了书下意识地想要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又觉得不妥才悻悻地作罢,却也拿在手上舍不得放下。他坐在那张特别矮的椅子上,蜷曲着腿,沉默了良久才抬头问我,“他出身高贵,世袭爵位,自幼聪颖过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换作你是他,敢不敢就这样跟着当年还是个奴隶的孤亡命天涯?不但颠沛流离、与亲朋反目,被断绝父子亲情,还折了双腿,终生不能再站立行走。”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笑了起来,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个冯幻。皮囊再如何相像,总归不是他。遇见他,便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可他却十分可怜,他什么都没有了,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却令他一败涂地。”
  可此刻杨牧晨的表情却像是在说一败涂地的人是他自己。
  他站了起来,手指在家具、摆设上一一细细拂过,闭着眼睛,脸上慢慢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冷漠神情,轻轻吟道,“祥光□□满皇州,红墙遥想轻舟。
  “飞花逐水平生志,独笔书青史,都在相思外。
  “铁马冰河冷寒衾,惯看浓秋风哀。
  “绿蚁新酿无人饮,良人依旧在,沉梦千宵里。”
  “沉梦千宵里……千宵里……”他突然捂住了脸,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最后那句,声音都变得颤抖,“沉梦……千宵里……没有,从来没有,为何如此狠心?!”
  “陛下!”
  他像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连站都站不稳,左右摇晃仿佛即刻就要跌倒在地上。我此时顾不得越礼,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眼角发红,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没有!这三年里孤从没有梦见过他一回!”
  “您要去哪儿?”我看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不知又准备往何处去,不由担心地问道。他猛地站住,一动也不动,我拦在了他的身前,“陛下,您是如何从宫中出来的?身边为何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若再不回去,只怕宫里已是急得人仰马翻了。”
  可他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他力气极大,一巴掌便将我扇到了一旁,我根本拦不住他。僵持中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我定睛一瞧,那衣服看着十分眼熟,以为是巡逻的禁军路过此处,我连忙大声疾呼。
  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姜慈。
  他并非碰巧路过,确实如我所料,因为陛下私自出宫,此刻宫中已然大乱,不单是他,阿缜所在的禁军也在寻找陛下。
  然而陛下此刻却状若疯癫,根本不认得任何人,也听不进任何话,武璋军的兵士不敢冒犯龙体,而杨牧晨又是伽戎第一勇士,几乎全被他撂倒在了地上。他指着躺在地上不敢还手的一干人等,阴恻恻地冷笑道,“看谁,看谁还敢拦着孤,看谁还敢帮着冯幻躲着孤。”
  “陛下应该是又服了金丹了。”我听见姜慈说道。
  可我还没有原谅他,不想同他说话。他吃瘪,脸色尴尬,但更多是难过。
  姜慈别无他法,立即叫人跑去通报,此处偏僻,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见一队人马疾行而来,为首的正是霍缜。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见了我,不作任何犹豫便直冲而来,卸了背着的□□,同杨牧晨动起了手来。
  我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既担心阿缜不是陛下的对手,又担心他出手重了伤了陛下,又落得个忤逆的大罪。虽不知陛下吃的是什么金丹,但我猜测恐怕是会令人产生幻觉的丹药,只见他出手狠辣,阿缜只是闪避,步步后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你还在等什么?”我转向姜慈,终于忍不住怒问道。
  他苦笑了一声,道,“你终于理我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只听那头阿缜低声说了一句“下官得罪了”,紧接着一指狠狠戳在杨牧晨背脊上某一处,对方的拳头竟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瞪着前方,仿佛难以置信,然后浑身僵直地向后倒去。姜慈眼明手快,伸手一托,将陛下稳稳接住。
  

  ☆、七十六

  陛下被火速送回了宫中命太医诊治,阿缜因“弑君”之嫌被宁察郡王顺理成章地关进了天牢,至于我,则因为陛下突然疯癫时只有我在场,他便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与我脱不了干系,同样难逃大逆不道的嫌疑,便与阿缜一起去天牢里做一个伴。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大概因为有阿缜在我身旁,所以再次步入这漆黑阴森的监牢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不适,也没有令我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昆稷山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在天牢里头待了半天见不到一个人,也没有当官的来提审我们,安静得有些出乎意料。地上还铺着干净的干草,我和阿缜并排坐在上面,我靠着他肩膀闭着眼养精蓄锐,结果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道歉,“连累你了。”
  我有些迷迷瞪瞪,听到他这么说便伸手扳过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不许这么说。”我的阿缜就是太耿直了,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记得自己这个小小的校尉应当做什么,却忘了面对的那人是何等身份,哪里像那个站在旁边看戏一点都不愿沾手的姜慈。
  “你瞧瞧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不也被关进来了?不关你的事,我俩可是夷岚珣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道,“我并没有伤害陛下龙体,也没有那个意图,他一两个时辰就能醒的。”
  我心想只有我相信也没什么用,就算陛下醒了,我俩今日能不能走出这天牢也是未知之数。不过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毕竟这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提前来到,少活了几年罢了。
  我抬头见他脸上有些忧虑的神色,还以为他在纠结连累不连累我的事儿,便想好好开解他。他却摇了摇头,皱着眉道,“我在担心陛下。陛下服的那个金丹是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阿缜,你最想要什么东西?财宝?还是前程?”
  他眨着眼睛盯着我,面红耳赤地不说话了。我装傻充愣,“都不是吗?那你想要什么?难道是美人?”
  他抱紧了我,耳朵红得滴血,小声道,“少爷你明知道的……”
  他此刻没有半分平时冷峻寡言的模样,却也叫我爱惨了。
  我轻轻咳了一声,道,“历朝历代都有不少皇帝服食丹药,前朝末代便有玄帝、清帝因为误服金丹而丧命。他们坐拥江山想要什么得不到?可是人终是会死的,这些财富权势并不能真正带走。我们口呼万岁,可并没有人真的能活这么久,但这无法阻碍他们想活得久一点……”
  “陛下不像是这样贪求长寿的……”
  我点头,“我们的陛下同他们求长生贪恋富贵不一样,可他亦有所求,而且他所求的是连人间帝王都做不到的事情。”
  阿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有些难以理解,我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测。陛下恐怕这三年来都无法接受冯幻已经去世的现实,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谁都无力回天,只能借由丹药在幻觉中寻求一点慰藉了。”
  我们在囚室里不知过了多久,可五脏庙却是知道的,闹了起来。我的肚子在静谧的天牢里发出清晰而响亮的“咕叽”声,我揉了揉希望能好受些,对阿缜道,“也不知这天牢的囚饭会不会比别处的好吃些。”
  “恐怕鹿公子没有这个口福了。”
  我们站了起来,朝通道的尽头望了过去,只见来公公带着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带来了陛下的口谕,将我俩立即开释。拉着阿缜磕完头谢完恩,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原本以为此事若有宁察郡王从中作梗必不能善终,没想到我们俩竟能如此轻易地脱身。
  “是姜大人在郡王与陛下面前力证两位清白的。”来公公慈眉善目,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地为我解惑,可他的话却反而令我更为困惑了,“鹿公子何不亲自问他,姜大人正在外面。怕是觉得牢里晦气所以没有进来。”
  我顿了顿,再次谢过来公公,便询问起陛下的龙体。
  “陛下已经醒转,太医号过了脉,幸而未伤根基,只需多加调养便可无碍。”他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又道,“另外,陛下让公子从明日起至宫内书阁整理冯宰执的手稿。老奴明日起卯时在前庆门候着公子,申时再送公子回府。进宫的腰牌晚些会送到府上。”
  “等等……这……”这差事来的太突然,连半点征兆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我去整理冯幻的手稿。太学院里那么多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还没考取功名的学生?我有些难以置信,反复向来公公确认,“真是陛下的意思?”
  来公公含笑道,“自然是陛下的口谕,公子自当遵从便是了。”
  我几欲提起夷岚珣,可看着来公公的背影又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天牢,这段不长的路却令我回想起了那天他带着我从小楼走到宫门,穿过回廊路过宫阙,从惊魂未定走到平静无澜,直至在那扇门开启后看见等候良久的阿缜。他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朝代更迭、日新月异一切尽在眼中,悲喜哀乐、恩怨情仇却都短暂如逝水,“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有寂寞深宫、白头宫人才是禁城中永恒不变的景。
  来公公将我们带出了天牢便立即同我们话别。我看见姜慈果真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想要过来的打算,见到我们出来便准备转身离去。
  “姜慈!”我叫住了他,他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们之间也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却不知谁该向对方迈出第一步。
  “我是来谢谢霍校尉的。”
  “言重了。”阿缜朝他抱了抱拳。
  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摸了摸耳朵,有些不自在。
  “我……”
  “你……”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又立刻都截住了话头。
  姜慈笑了一下,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青涩的痕迹了,分明的棱角和消瘦的脸庞令我无从回想起过去我们三人的时光,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红,道,“我要当爹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他曾同我说过他去年年初成亲的事情。
  “恭喜。”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兴奋与喜悦,或许他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但这确实同样也感染到了我。
  他望着我,头顶的白槐花飒飒而下,终于在苦夏来临之前彻底落尽了。
  而我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七十七

  我原本以为在皇宫的书阁待上一整天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幸而冯幻的手稿为这件事添了许多乐趣,整理他那些有趣的笔记、评论,誊写他精彩纷呈、妙语连珠的文章实在是一件能令人忘忧的工作。从兵法政事到乡野趣闻皆信笔拈来,难能可贵的是,就连我这个不怎么喜欢读书的人都看得入神不忍释卷了,真是受益匪浅。认真读过他写的那些东西,我不由感叹此人学识之渊博,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东川三百年无人能出其右的评价毫无托大之嫌。
  日近西斜,来公公一直没见我出来便上了书阁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桌前端坐了一整天。我有些恋恋不舍地跟着来公公出了宫,想想年少时因为叛逆而浪费的大好时光便有些懊悔。
  阿缜对于我开始挑灯夜读颇为不解,但仍殷勤地替我打着蒲扇。
  “唉。”他听我叹了口气,忙问,“怎么了?”
  “热。”我睨了他一眼,他立刻把扇子打得呼呼作响,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抱着我,扇得再快也没用。”他一僵,撤了圈在我腰上的手,从榻上慢吞吞地爬了下去,脸上十分平淡,可在我看来却是极为委屈的表情,像是对我无声的控诉与鞭挞。
  “少爷早点歇息。”
  我看着他退出了房间,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虽然燥热已解,却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支棱着耳朵听他的动静,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他进屋。直等到夜深,我在床上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身旁才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我知道是他悄悄回来了便翻了个身把腿往他身上搁,身体也朝他那边靠过去,刚贴上没一会儿,我就从迷糊中彻底惊醒了。
  “你怎么这么凉?”我揉搓着他的胳膊,他的身上凉得不太正常,我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生病了?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有。”他把我朝床上按了按,搂紧了我,“不热了,睡吧。”
  我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去泡凉水降温?怕我嫌你热?”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挠他的痒,把他压在床上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如愿,“是也不是?”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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