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申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看久了竟然好像也有点儿不认识了。
人好像也是这样，从前你觉得很了解的人，相处久了，渐渐地竟然也会陌生起来。毫无预兆的，也不跟你商量一下的，你就好像不认识他了。
就算他还认识你，又怎么样呢。
“别这样。”方申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退出微信把手机锁了屏扔到了一边儿。
☆、第十九章
汪洋拿了笔回来就听见方申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轻，没听清，他“啊？”了一声，拿着笔坐在床边儿上看着方申。
方申从枕头上溜下去了一点儿，胳膊刚好伸到汪洋面前，“没什么，自言自语呢。”
汪洋把方申的胳膊抓起来放在腿上，找了个方便的角度，低头开始给方小鸟儿补尾巴，一边儿画一边儿说：“发现了，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爱自己叨叨叨的，这人呐，得服老，该去看医生的时候还是得去看看医生吃吃药的，不行就给自己弄个黄手环儿戴上。”
笔尖凉凉的在胳膊上画着本来就有点儿痒，汪洋这一说，方申笑得一阵抖。
汪洋抬手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啧，别动，一会儿画歪了。”
方申忍住笑，定定的躺着，看着汪洋认真画画的侧脸。
刨开这一脸黑皮不说，这孩子脸型五官都挺好看的，尤其是侧面，额头，有点儿凹陷的眼窝，长长的睫毛，鼻子，因为认真而稍微有些撅着的唇峰，峰峦起伏的像一幅倒着放的山水画儿似的。
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方申觉得这话用在汪洋身上好像也挺像那么回事儿，这一身的皮是不怎么样，肉也少了点儿，但是骨头是真挺好看的，还很耐看。
“也不是总叨叨，就偶尔叨叨那么一两回，还都被你听见了。”方申看了汪洋一会儿，说。
汪洋的眼皮儿掀了一下，瞥了方申一眼，又低下头画方小鸟儿，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方申恍惚中觉得他扇子似的睫毛扇起了一阵风似的。
汪洋的睫毛虽然长，但是不像方申的是有弧度的往上卷翘着的，汪洋的睫毛又长又密，还一根根的直愣愣的戳着，眼睛往下看的时候，睫毛密密实实的挡着眼睛，在颧骨上投下好大一片阴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方申想着就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汪洋的睫毛，汪洋吓得手下一颤，一笔画了出去，他拧着眉抬头，瞪着方申：“去医院的时候顺便把多动症也治了！”
方申也被自己突然来的这一下儿整的有点儿尴尬，手缩回来摸了摸自己鼻子，看着胳膊上多出来的那一道，说：“要不我洗了重画算了。”
汪洋翻了个白眼儿，“不够累的，尾巴画大点儿就行了。”说完低下头就着那一笔，把方小鸟儿本来S码的尾巴生生改成了XL的。
画完他朝着那扇大尾巴吹了吹气，想让它快点儿干，痒的方申猛地缩了一下儿胳膊，但是汪洋另一只手还抓着他胳膊，他没缩回去，倒是在汪洋的大腿上蹭了一下儿。
摩擦带起的热度贴着大腿根儿，汪洋一时都忘了呼吸，保持着吹气的动作就这么对着方申的胳膊僵住了。
方申又挣了一下儿他才松开手。
大腿上的热度却久久不肯褪去，他一时尴尬的不知道是该站起来就走还是坐着等自己缓过来，背对着方申整个人僵着。
“这么瞅着有点儿像个……凤凰？”方申抽回胳膊举到脸跟前看着。
“像孔雀多点儿吧，跟你似的。”汪洋闷着声音回了一句，还是没回头，两只手攥着那只画画的笔，努力的想要遗忘腿上的感觉。
方申抬起膝盖顶了一下汪洋坐在床边儿的屁股，“我怎么就跟孔雀似的了？”
汪洋没防备，差点儿让他顶的跪到地上，不过方申这么一打岔他也不用费劲转移注意力了，刚才的感觉瞬间都吓没了。
他站起来看着方申笑着说：“臭美呗。”
“嘿，你小子长行市了啊？”方申躺在床上伸腿踢他，汪洋两步蹦开了，走到门口又靠在门框上说：“下午休息一会儿，大概四五点那会儿要出海，今天晚上钓鱼。”
“嗯，行，那走的时候你来叫我。”方申躺着说，想起牛辰那个晕船的，他又乐了，傻笑了两声。
“你喜欢钓鱼？”汪洋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讶。
方申把胳膊垫在脖子下边儿看着汪洋：“不喜欢啊，怎么了？”
汪洋靠着门框一脸的生无可恋，“我也不喜欢，没劲死了，几个小时就坐着不动。那你刚才乐什么呢？”
“牛辰晕船。”方申想着又笑了两声。
“啧，有你这种朋友吗，太坏了。”汪洋鄙视的看着方申，方申也没搭理他，一直乐。
“不过我觉得你这种人挺适合钓鱼的。”汪洋又说。
“嗯？”方申挑着眉看着汪洋，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
“就你这种啊，懒得跟面条儿似的，不分季节没时没晌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的人，你们跟钓鱼这件事那得是绝配啊，呆着好几个小时不动，简直就是你们天生的神技。”汪洋表情夸张的说着，一脸的羡慕。
方申笑着说：“你才应该去治治多动症。”
汪洋叹了口气，“我也就睡着了能呆那么久。”说完打了个哈欠，“我回屋睡觉去了，下午走的时候叫你。”
方申“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早上睡了一上午，本来以为睡不着了，但是吃饱了又跟汪洋说了半天的话，躺着没一会儿他就又睡着了。
没睡着的人是汪洋。
他回屋冲了个凉就躺下了，但是头一挨枕头就着的技能今天却失灵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饼，脑子里全是自己这两天的不对劲儿。
越想想出个所以然就越想不出来，越想不出来就越想想明白，在这个牛角尖儿里死命的钻着，鬼打墙似的。
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方申，方申的手，方申的胳膊，方申的后背，方申的肌肉，方申的腿，方小鸟儿……方……小鸟儿……
汪洋哀嚎一声，把床上另一个枕头捂在小腹上，使劲儿蹬了蹬腿，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他简直嫌弃自己。
然而挣扎了半天，他最终还是缓缓的把手伸进了捂在小腹上的枕头下面。
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章
汪洋在方申门口徘徊了好几圈，眼瞅着时间要来不及了，他咬了咬牙，抬手在脸上撸了一把，才敲响了方申的门。
敲了一下方申就开了门，可能是睡得好，他看着比早上精神多了，这会儿再配上那一身儿仙气四溢的打扮，神采奕奕光风霁月的，格外养眼。
汪洋那股子尴尬劲儿意外的在看见方申的笑容时四散而去，消失无踪了。
俩人到码头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女孩子们为了出海一个个的墨镜帽子丝巾的遮的木乃伊似的露不出一块儿皮，向导有些无语的说这个点儿出海是为了夜钓的，月亮不会把她们晒黑。
男孩子们听了一阵哄笑，女孩儿们却没有摘掉帽子的意思，离太阳下班还有几个小时呢。
向导也不勉强她们，带着乌泱泱闹哄哄的一帮人上了船。
船就是当地渔民打渔用的渔船，船舱中间的甲板上放着几个大箱子，里边装着各种钓鱼要用的工具，还给志愿者们准备了几箱饮用水。
船舱两边儿各有一排窄窄的凳子，大家都挤着坐在两边。
向导给了晕船的人一人一粒药，牛辰吃了药就歪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陈雪体贴的拿着一瓶薄荷膏在旁边儿陪着他。
船舱里的女孩子们开始拿着自拍杆凹着各种造型拍照，汪洋实在不理解她们把自己包的妈不认的拍照究竟意义何在。
当地的向导也带了相机，正在抓拍玩闹的孩子们，汪洋凑过去看了看，拍的还真不错，他跟向导聊了一会儿，发现上船就没见到方申了。
他望了一圈，在船头的甲板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面朝大海坐着，腿还伸在船舷外边儿。
汪洋走过去坐在方申边儿上，“你坐这儿不害怕啊？”
“这有什么好怕的，船上这么多会水的人，再说我又不是旱鸭子。”方申没回头，看着海平面的云，海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细细碎碎的飘着，身上的白衬衫也被风吹的鼓了起来，像个撑开了的帆，让汪洋有一种错觉，方申要跟着海风飞走了似的。
他忍不住抓住了方申的胳膊。
方申回过头看着他笑了，“害怕就进船舱里去猫着呗。”
方申的身后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和漫天火烧火燎的夕阳，汪洋不由得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日出里朝他走过来的方申。
海上的夕阳比日出还要美，红色的，粉色的，橘色的，深深浅浅的大片大片的云变换着各种形状铺满了天空，太阳在云层后边儿不遗余力的散发着它最后的光和热，海面倒影着那一片片的红光，海水却越来越蓝越来越深邃。
夕阳里的方申，也比日出里走过来那会儿，更好看了。
因为他在笑，对着汪洋笑。
汪洋被这明亮的笑容刺的眯缝了一下眼睛，抓着方申胳膊的手没有松，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转开眼睛看着海上不胜收的美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方申看了一眼汪洋对着海上的美景一脸痴迷的表情，笑着抬起被汪洋抓着的胳膊，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害怕就抓着我吧，掉进海里再犯生长痛了我好打捞你。”
汪洋感受着手上微凉却有力的触感，盯着天上像小火车似的一片粉色的云笑了，“万一有鲨鱼呢？”
方申笑着捏了捏汪洋的手，“啧，这小胆儿有针鼻儿大吗，你一会儿问问这船上的渔夫，打渔这么多年遇到过几次鲨鱼袭击人类。”
“电影里不都那么演吗？鲨鱼难道不吃人？”汪洋看着方申问。
方申斜眼看了看他，“你还算是走南闯北过的人呢，鲨鱼不吃脂肪含量低的东西，你瞅你那一身的柴火棍儿。”
汪洋啧了一声，感情鲨鱼还挺挑食儿。
两个人坐在船头看着天上的云，汪洋一会儿给方申指一个，“哎，你看这个像不像超级玛丽，哎，你看哪个像不像小白龙，哎，那边儿还有一颗心……”
方申有一声没一声的笑着应，内心感叹小孩儿的想象力果然奇幻，他本来只是看着颜色好看，这会儿被汪洋一说也瞧出点儿意思来。
海上的日落很慢，太阳好像挣扎着不肯回家，直到散尽最后一点儿光和热，才不情不愿的沉到了海面之下。
这时候船已经开到了一片十分开阔的海面上，放眼望去肉眼不可见一片陆地，这种漂泊在大海中央的感觉让人莫名有点儿紧张，汪洋使劲儿攥了攥方申的手，方申笑着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
汪洋看着方申的笑容心又定了下来，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明明方申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但是他这么淡淡的笑起来的时候，却能给人一种靠得住的踏实的感觉。
开船的三个渔民合力从船头的甲板下边儿拉出一个沉重的锚，从船头扔了下去。
然后开始挨个教志愿者们往鱼线上绑鱼钩，看起来很复杂，需要口手并用，汪洋看了两遍还在挠头，方申已经麻利的绑好了一个，渔民看了都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线头平整好看，绑的还很结实。
“你以前真没绑过？”汪洋第三次绑的又失败了，还差点儿让锋利的鱼钩划破了手，气馁的垂着头。
“没有。”方申说着从汪洋手里拿过他的鱼钩，麻利的绕了个结，紧密的绑了五圈，用牙咬住一边儿，使劲儿一拽，绑好了。
汪洋接过方申绑好的那个鱼钩，啧了一声，“果然你跟钓鱼这种活动比较般配。”
方申没说话，笑着往鱼钩上挂了一块鱼饵，把鱼钩扔了下去。
汪洋也照样把鱼钩扔了下去，在方申旁边儿。
方申看了他一眼，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你到我背后那边儿去。”
“嗯？”汪洋没明白。
“你跟502似的摽着我，咱俩的线容易缠上。”方申说。
汪洋“噢。”了一声，赶紧把线收起来扔到另一边儿去了。
明知道方申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他还是被那句“你跟502似的摽着我”闹了个大红脸，还好他现在在方申背后，方申看不见。
☆、第二十一章
船头是三角形的，他俩去的早，这会儿被涌过来钓鱼的志愿者们挤到了三角形的最顶上，俩人背靠背，跟Kappa似的窝在船头上。
向导给的晕船药很管用，牛辰吃了药没多久就缓过劲儿来了，跟陈雪俩人挤到了方申和汪洋跟前，给他俩一人递了一瓶水。
方申吹了一下午海风，这会儿咽口吐沫都是咸的，水接过来就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
汪洋抬起手想制止他，没来得及。
眼瞅着他喝完，叹了口气，“大海你饮牛呢？这个船没厕所，咱这么飘海上，你一会儿要尿急怎么办？”
方申愣了一下，有点儿后悔喝这么多水，但是已经晚了。
“咱几点回去？”半晌他问了一句。
汪洋打开自己那瓶水，象征性的抿了一口，说：“晚上九、十点吧。”
方申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
汪洋看方申一脸的生无可恋，乐了，“要不这样吧，一会儿你要真憋不住，我和辰哥给你挡着，你就面朝大海，春暖尿花开一把？”
牛辰在一边儿笑的躺在了甲板上，“万一被鱼当成鱼饵咬了呢？”他一边儿笑一边儿说。
陈雪一开始还忍着笑，后来看方申的脸跟吃了苍蝇似的由黑转绿，也绷不住跟牛辰笑成了一团。
方申伸出指头指着汪洋鼻子尖儿点了点，又踢了一脚笑成个虾米的牛辰，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词儿，半天憋了一句：“哥的尺寸怎么也不能被当成鱼饵！”
这话说完汪洋几个笑得更凶了，方申自己也绷不住乐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都笑累了，歪在船舷上，方申扯了扯自己的鱼线，一点儿动静没有。
其他人也都没动静，除了几个女孩儿一惊一乍的说自己鱼钩被咬了，完了拽上来一看连片儿鱼鳞都没见着。
还有几个堆在一起的姑娘鱼线总缠在一起，但就是死活不肯分开，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儿，从明星八卦到校草，从头发聊到指甲盖儿，从幼儿园的初恋絮叨到谁谁谁的初吻。
陈雪也拉着牛辰追问起了他的感情史，牛辰用他千年的道行跟陈雪有的没的左一句右一句的打着哑谜，陈雪还托着脸听的津津有味儿，年轻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崇拜。
方申坐的累了，干脆靠在汪洋背上，脖子搭在他肩膀上，看着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倾泻而出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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