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笙眯了眯眼睛:“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将领:“把他交给我吧。”
季博文因为秦落笙的要求而愕然,然后,冰冷的脸上夹杂了一抹笑,似乎是嘲笑与不屑:“王爷,这是战俘,是要押解进京,然后听候陛下处置的,是杀是放,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秦落笙虽然是最受当今宠爱的皇子,但是,却也是出了名的不管事的闲散王爷,不知人间疾苦,季博文最鄙夷的,恰好是这样的人,出身高贵,却浪费自己天然的优势:“王爷若是真的善心,可以去城北那里转转,还有很多百姓吃不饱饭,等着王爷这样的善心人前去相救呢。”
秦落笙没有发怒,他甚至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然后,走近季博文,低低地,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随便抓住几个你所谓的西罗战俘,便算是立了大功吗?”
只是一眼,他便看出了这个年轻将领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熊熊燃烧的野心:“别说只是这么个没有车轮高的孩童战俘,便是你真的攻克了西罗的大营,能够将他们的大王贵族带回去,到了京城,也不定是个什么轻型。”
秦落笙轻笑:“京城的水,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
他相信,面前这个人,知道什么样子的选择,才最好!
季博文神色微微一动,迟疑了一瞬:“王爷能够给在下什么?”
一个王爷的分量,远远地超出了这个被发配到西罗边境的所谓将军,季博文出身只是个普通农家子弟,即使他自忖比起那些镇守一方的大将也是毫不逊色,可是,还是被发配来了西罗这蛮夷之地,日日向往的,都是能够得到上面的重视,能够一展抱负。
他知道秦落笙的话,才是最正确的,却还是觉得心底有种受到轻视的感觉。
“那就是将军的事情了。”
秦落笙并没有具体承诺什么,可是,他的身份,只要愿意透露出一点意思便足够了,季博文一开始不给秦落笙面子,是觉得这位王爷不通俗物,而现在。
“王爷,在下季博文,现在忝为西罗边镇从六品骁骑尉。”
秦落笙脸上的笑,越发温和,他望着年轻的将领在权衡利弊后,乍然明亮起来的眼睛,望着对方将那些军汉都带走,望着无人压制却也已经挣扎的没了力气,颓然地倒卧在地上,只是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威胁似地望着他的男孩。
少年没有理会贴身小厮的阻止,径自走到男孩儿身前,蹲下,他的那双温和的眸子与那双凶狠的被人们喻为不祥的绿色眸子对视,蓦然,在男孩儿戒备的向后面退去前,捧起了他的脸。
秦落笙的手,干燥洁净,带着被细心养护出来的玉白,而男孩儿的脸,则是脏污不堪,只有狼狈。
“王爷,这是战俘,您碰不得。”
竹染望见自家素来爱洁的王爷捧着那个脏小子的脸,一时间不敢置信。
秦落笙似是没有听到竹染的惊慌阻止,反而是越发强硬地托住男孩儿的脸,不让他挣扎了去,然后,随手自怀中掏出一块绣着兰花的精致的帕子,伸手,慢慢地擦拭着面前这张脏污一片的小脸。
竹染在看到那块帕子的时候,比起秦落笙捧着一个小战俘的脸,还要讶然,他可没有忘记往日里自家王爷百般宝贝的东西,一时间,失了声音。
秦落笙一心一意地擦拭着男孩儿的脸,掌下的肌肤粗糙咯手,一点都不柔软,可是,他的心,却柔软了下来,那样凶狠的狼一样的眼神,那样一张即使擦拭了,也还是青紫可怖看不清面容的一张脸,突然间,便想起了前世第一次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得罪了教导的公公,而被打的面目全非,那个少年,也是那样,用一双可怖的,凶狠的绿色眸子,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在视线内出现的人。
“啪!”的一声,秦落笙手中的帕子被打落在地,却是趁着他失神的一瞬间,刚刚还像是无力的孩子,猛地推倒了他,想要跑走。
“何莫言”
秦落笙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然后,一只手便把想要逃跑的人拽住了,一个使力,小小的瘦瘦的男孩儿,便被拽进了少年的怀中。
“啊,啊!”
男孩儿只是意味不明地喊叫着,他的眼神,在让秦落笙滚开,而秦落笙,则是动作迅速地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姿势暧昧之极,本来便回不过味儿来的竹染,下意识地更加张大了嘴,然后,又马上一手堵住了自己的嘴。
——
“给杂家打,狠狠地打,用心地打,让这个小杂种知道,杂家究竟有没有资格好好地教导他!”
因为皇兄病重,秦落笙最近几日心情不好,没有要人服侍跟随,独自一人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这样吵杂的声音,下意识地,便觉得厌烦之极,他从来都是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王爷被宠爱着的,而现在,当父皇已经去了的时候,他的皇兄,便成了他的倚靠,而现在,连皇兄也。
“为何如此喧哗!”
秦落笙皱着眉,冷着脸,这是他少有的动怒的时候。
眼前所见,让他本来便差极了的心情,更加地烦躁,那是一个单薄的少年样子的人,被除去了衣服,冰天雪地里,被捆住四肢按在地上,他还在挣扎着,即使那挣扎微弱的仿佛颤抖一般,四肢之上,被捆绑的位置,粗糙的绳子,将皮肉磨烂,血淋淋一片。
“奴才见过王爷!”
刚刚还在屋檐下被一个小太监伺候着喝茶的老太监,悠闲的样子被一点惊慌取代,慌慌张张地跪在了地上。
“他犯了何错,要如此”
置人于死地,这句话,他没有说,可是,面前的所见,分明便是如此。
“王爷,宫中的奴才们,为了伺候好主子,都是要好好**一番的,这个小哑巴犯了错,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服管教,若是老奴现在不下手折一下他的气焰,恐怕来日冲撞了贵人呀!”
老太监一副忠心为主子的样子,方才的那点惊慌早已经收拾干净,毕竟,秦落笙是朝野内外有名的慈善人,便是被抓住动私刑,也不会如何。
第三章 梦耶
“还是个少年,这一番,他应该知道些规矩了,皇兄现在病重,宫中不宜见到死人,让他到本王府邸中伺候吧。”
方才他分明亲眼见到,几个粗壮的太监手中各自拿着一条细细的柳条一般的鞭子,往少年的肩上,腿上,头上,就那么劈头盖脸地打下去,那鞭子上面没有沾染血,少年的身上也没有伤痕,可是,秦落笙知道,这样不见血的惩罚才最可怕,也许少年内里的骨头已经裂开,淤血会要了他的命,那个少年的身子在颤抖,这么冷的天,被除去了衣服,便是冷,也会冷死的,那露出的肌肤之上,是层层叠叠的伤疤,有新的,也有旧日的伤疤,那肌肤,因为暴露在寒风中,已经冻得青紫,即使知道宫中自有一套惩治人的法则,可是,望着那个颤抖的,脆弱的,却也可怖的少年的身体,看着那个少年即使到了现在,还在无意识挣扎的行为,秦落笙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不知是否是秦落笙的错觉,他那句话说完了之后,少年一直颤抖的背脊,平静了下来。
“可是王爷,这个小太监他是战俘入宫,是异族人,哪里能够到您的身边伺候!异族人都是些野蛮之人,不知礼数,难以驯服,最是”
老太监明显不愿意放过少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刺耳的话语。
眉皱起,秦落笙没有心情听一个老太监刺耳的言语,直接打断对方的话:“本王要一个宫人伺候,难道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他眉眼间的尊贵与威严,即使年少,也不是这些低贱的宫人们能够冒犯的。
秦落笙即使平日里和善,也还是尊贵的王爷,话到这里,老太监讪讪地闭上了嘴,躬身领命,只是,垂下头的人,暗地里狠狠地瞪了那个小杂种一眼。
“都退下吧。”
绣着暗色蟒纹的靴子踩在雪地中,咯吱咯吱地响着,经过少年身边时,一声嘶哑的听不出语调的音节,像是粗粝的沙子摩擦在纸张之上,鬼使神差地,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张青紫遍布的脸,一双野兽般凶狠诡谲的绿眸,直直的,像是要把他给望进去一般,心底,蓦然一惊。
少年猛地张开眼睛,床帐之上,金丝银线影影绰绰勾勒出精致的花纹,很是奢华,这是浮洲州府特意为庆王准备的房间,算是府中最好的地方了,他直愣愣地望着,明明望着的是那些花纹,是那些金色银色的纹路,眼前所见的,却仍然是方才梦中那双绿色的瞳眸。
一瞬间,分不清真耶,幻耶,还是,梦耶。
漫天的冰雪,满目的鲜红,彻骨的寒冷,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唯有那一双异色的眸子。
一阵风吹过,额头一阵沁凉,手抚上,一手的汗。
“竹染!”
秦落笙一唤,一直呆在屋子中守着根本没有睡着的竹染马上便到了跟前儿:“主子,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竹染自是看到了秦落笙额角汨汨的汗珠,他担忧地询问,毕竟,秦落笙虽然只是昏睡了一日便醒了过来,终究是感染了风寒,白日里他以为自家王爷大好了,谁知道和那个小蛮夷纠缠着纠缠着又突然晕倒了,因着清晨秦落笙没有喝那碗药,他也不敢再去请府中的医师了。
“无事。”
秦落笙按了按额头,还是有点疼:“联系上暗卫了吗?还有,本王喝的药,有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
“王爷,小的已经留下暗号了,暗卫们明日应该就能到了,至于那药,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小的想着让暗六检查一下,他的医术,很是不错。”
竹染将秦落笙昏迷过去之后自己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
“你做事,本王还是放心的。”
听着竹染的打算,秦落笙点头,一点烛光映着竹染那张秀气干净的面容上一点笑容,秦落笙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他呢?”
“主子您问的是,那个,孩子?”
竹染有些迟疑,其实他更想说那个野孩子,毕竟,白日里他可是见识到了那个孩子野蛮的一面。
“小的,小的暂时把他安置柴房里,您知道,那个孩子性子太野了,小的担心他再次伤了主子您,所以”
竹染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秦落笙的眼神,里面的锐利,让自作主张的少年,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放肆,秦落笙昏迷之前的态度显然对那个小蛮夷是非同寻常的,即使他不明白为什么非同寻常,也不应该把那个小蛮夷放到柴房里去。
“竹染,下不为例。”
自作主张,是最要不得的,只是想到自己到底没有正经交代过什么,秦落笙没有再看一眼跪在地上请罪的竹染,往外走去。
竹染不敢吭声,却眼巴巴地望着秦落笙。
脚步一顿,秦落笙道了声:“带路。”
“是。”
竹染面上一亮,赶忙起身。
竹染引着秦落笙往柴房那边过去,院子中有警戒伺候的侍卫家丁,看到他深夜出来都有些惊异,纷纷行礼叩首,秦落笙停都没停顿,脚步却是渐渐加快。
“主子,您风寒未愈,您慢着点儿走。”
竹染看的担心不已,就怕秦落笙绊着,赶忙紧走几步,在身侧护着,幸亏柴房离得住的屋子不远,只是百十步路便到了。
“他在里面?”
竹染抬首,轻轻地嗯了一声,柴房的门被铁链子拴在一起,从门缝窗棱间,只可见一片黑暗:“你在外面守着。”
秦落笙一脚踏进柴房,黑漆漆的一片,他没有要竹染手中的灯笼,却是自顾关上了门,将竹染留在了外面,摸索着走了进去。
明明漆黑无光的柴房,秦落笙却凭着感觉,很快地摸到了蜷缩在一起的人影身边,暗色中,他看不清他的样子,也看不到他的眼,他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只是,他站在那里,自小小的身影上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分明的孤独与拒绝,拒绝任何人的碰触。
第四章 黑暗
一点莹润的光芒亮起,秦落笙手中,托着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价值千金的东西,被他用作照明的器具,半蹲下身子,望着孩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四肢,将自己同样瘦瘦小小的身子包裹,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身上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脸上也被擦拭了干净,那些青紫,被涂抹了药膏,即使竹染没有怎么精心照料他,而只是随手帮着他清理了一下,无疑的,男孩现在的样子,比起白日,怎么的都要好的多。
秦落笙心中对竹染倒是没有方才那阵的怒意了,不论怎么说,比起其他人,竹染还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可堪亲近信任的人。
秦落笙望着那紧紧地抿着的唇,那睡梦中也凶狠的皱紧的眉,明明是一副很凶恶的表情,偏偏,在那张小小的脸上显露出来,就是有种故作凶恶的可怜。
少年修长的手指抬起,却是在半空中就着那窗棂间隐约泄入的点点月色,描摹着那双墨色浓重的眉,那闭阖着,只余下长长睫毛颤动的眼睑,这样,便仿佛能够描摹出他曾经见过的,那个红衣绿眸的男子的风华一般。
“呵。”
忍不住轻笑一声,实在是无法想象曾经见过的那个人,露出这样故作凶恶,实则一点都不怕人的表情,那个男人,他只会红唇掀起,露出一抹或是淡或者是浓的魅惑的笑,然后,将惹他心里不痛快的人,陷入生死不知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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