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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男人——乔1

时间:2016-09-23 19:39:34  作者:乔1

    林媚在内宫牢房里坐着。她眼睛还很妩媚,衣服还很鲜亮,发钗还很璀璨,青丝还很柔顺。她与周边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仿佛一切都是作为她的美的背景,一切都是对她的美的陪衬。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地方时,穿的是那套红色的衣装,环佩叮咚,花瓣怒放。那时是青萍在里面,现在换成了自己。真的到这一步,她反倒不怨了。没有了争宠的烦恼,没有了是非的计较,没有道德的品评礼仪的束缚。在这里,她仿佛回到了从小生活的那个别院,在囚禁中,她获得了自由。进去没几天,牢房变成了她的闺房,锦被铺地,双脚便摆脱了鞋子,白皙的双脚踏在锦被上,轻盈柔软。她把发钗也取了,长发泼墨般垂下,盖过纤细的腰肢。她把多余的衣饰全都卸下了,一袭孔雀裘衣裹身,盈盈绿色掩映中的是一张粉黛不饰的绝丽面容。现在她不考虑精致的妆容,不考虑美丽的衣衫,她只求舒服。在这样落魄的时候,她反倒把自己安置的那么轻松。
林媚在牢房中,所以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外面,宫中又一阵慌乱。说来还要归咎于林媚。林媚无中生有散播谣言,惹出了那么多事,结果,太后借机了悟,要皈依佛门。那宜都城西山外有一月水庵,便是太后决定的去处。杨显听闻此事,十分震惊,一时思绪纷乱,急忙跑去丹玉宫,无奈太后心意已决,他只好心情沉重地接受了这件事。
    出行的日期已定。这天一早,天空就下起了雪。雪花一片一片飘落而下,落地便消失。陈皇后惊闻太后的事,一定要送太后去,说是代皇上尽孝心,服侍她最后一程。最后因着后宫之事还需她料理,也就由杜贵妃代劳。杜惊红在丹玉宫留住,也是一宿未眠。五更之后,天尚未亮便早早地梳洗了,伺候太后更衣。明心自是陪太后去的,此时正上上下下打点行李。杜惊红便亲自为太后梳妆。梳齿一次一次穿越浓密的发丝,杜萱望着镜中的自己很平静,却是杜惊红心中游荡着一缕一缕的情思:拥有这么乌亮绵密的头发,年幼时一直披散在身后,像一层外衣,当是说不出的得意。过几年及笄,把一半长发挽起,天真的女儿家心里该会有另一种欢喜。陪伴了几十年的,这么好的头发,怎么舍得一把剪刀就剪掉呢?剪得断散落满地的长发,真的也能剪得断尘缘,剪得断牵挂吗?
    杜惊红特别细心温柔地为杜萱梳好妆,扶着她一步步走出了丹玉宫。雪下得密了些,一片片落在发间,融化。杜惊红披着蓝色裘衣,冷艳又清丽。杜萱却是白色披风披在身上,素淡庄严。杨显及陈蕙兰送她们出宫门,又送她们坐上马车,不得不住身。太后走到跟前,握着陈蕙兰的手嘱托了几句,然后看了杨显一眼,甚至没跟他告别,就转身上了马车。杜惊红看着杨显说了句:“表哥放心!”也转身进了马车。车轮咕噜咕噜开始转动,碾过地上薄薄的一层雪,留下两道车辙的印记。雪纷纷扬扬的飘过,飘洒在静静站着的人与缓缓离去的马车之间。距离越来越远,雪花越来越密。陈蕙兰侧头去看皇上,见他的头发和眉毛上都挂着雪花。她走近,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上。杨显看了她一眼,心里有点感动。
    杨显身后的青萍还在痴痴站着,看着远去的马车。雪太满,天地苍茫一片,那辆马车很快就会被吞没,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被吞没的还有人,还有韶华光阴。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雄壮的宫门,和被宫门锁住的皇宫。其实都一样,他突然想。也许皇宫还更可怕,它困住的不止人,还有陪伴着人的孤寂与辜负,还有生命缓慢的枯萎。
    宫门前的一切,又被另一个人看在眼底。虞妃。没有人留意到虞婉樱正站在高高的宫墙上。一样的雪。放眼的空旷。虞婉樱看到了太后转身离去的决绝,也看到杜贵妃眉眼间一丝的犹疑。她看着宫门前站着的目送马车离去的人,也看着缓缓离去的马车。长长的官道,纷纷的雪花。
当年她也是被一辆马车载着从这宫门进去的,一入皇宫,误终生。一路上她多么希望发生些什么意外的事,马蹄折了,马车坏了,皇上又下旨不要她了。是不是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着自己就此死去了呢!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顺利地就到了宫门前,马车停顿了片刻。泪一遍一遍地洗过脸颊。一切都无可避免了。尘埃落定。就让马车在这里停的更久一点吧,就让泪水在这里流尽吧!从此,再也不能是自己了。身上招摇的红妆,多么美的颜色啊,还有生动的鸳鸯与荷花,那是她亲手绣上去的,一针一线都是期盼。她曾经想着穿在身上,嫁给那个人。本来,结婚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红红的喜字,红红的灯笼,红嫁衣,红盖头,红胭脂,红唇,粉面含羞。红烛高照,红帐高悬,冉冉烛火中映出的该是那人的笑颜……她要穿着走向的是那个人啊,不是皇宫。“小婉。小婉。”他喊她小婉,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每一声呼唤都让她心动。离别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挥之不去,她不忍忆起那双眼。她任泪水肆意滑落,他却抬手为她拂去。她感觉得到他的手在她脸颊的犹豫和颤抖,她感觉得到他指间的温度。她同样感觉到了他的心痛,和她自己的心痛。看到他眼中肆意的忧伤,和温柔,她是多么不舍,多么想抱着他,就此白头好了,就不用入宫。她想。可谁又会在意她怎么想。到最后她也只能说一句珍重。能说的,仅仅是一句珍重。不能说的,他是她的英雄,他是她的人生,他是她的心跳,他是她的梦。但现在,她要与这一切告别。要告别的是心中的他,还有他的小婉。就让这皇宫作为小婉的墓,就让她就此死去吧。从今以后,她只是个皇上的女人。
    入宫多久了呢?虞婉樱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想。马车已经看不到了。宫门前的人也不在了。只有她还在。受宠又怎样?被册封皇后,做了太后,又怎样?纵是万千宠爱,你也不是你自己,你的想法,你的意愿,你的感情,也没有人在意。到最后,你永远只是皇上的妃子,是皇上身边的一个装饰。
    “娘娘,回去吧!人都走了。”身后的送锦开口劝道。虞婉樱未应,半晌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
    杨显心不在焉地送皇后回兰香宫。刚开苑门,一段兰香逸来,伴着铺面的雪花。皇后的手在他手心里温软。行至廊下,抽出手,取下他的裘衣,又为他拂去发前的一层雪。“墨荷,取面巾来。素菊,你去给皇上沏一盏热茶。”她边吩咐,边随着杨显进入室内。杨显在殿内坐定了,也不言谈。至用过午膳,他仍未离开。看陈蕙兰在门前绣花。一针一线,安静从容。她何时开始做这些活计了呢?杨显看着她的手灵巧的拈着绣花针扬扬落落,兀自出神。如果他认真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小孩的肚兜,但他没留意。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静默的相伴。
    雪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层,还在不断堆积,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母后,下雪了行路不便,不如等天晴再走。”早上他就对太后这么说,但她主意很坚定。现在他们行至何处了?他心里其实很焦躁,但他的焦躁会在她的一针一线中被抚平,他知道,除了在这里,他再也这样坐不住的。
    陈蕙兰放下手中的活,犹豫了片刻,方说“之前的事未必跟媚妃有关。她平日固然骄纵了些,却断然不会害皇上的。”杨显闻言,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她低头,面颊微红。“你竟然替她说话,你知道是她害了你吗?”陈蕙兰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的神色,但她还是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臣妾以为那件事不是她做的。此次的事她固然难辞其咎,但臣妾想留下她。皇上需要一个儿子。”说到最后一句话,她语调很轻,他还是听到了。他其实明白她的用意,她的眼光她的声音,都让他难以拒绝他。他本来想直接说“不可能!”他没有。他说出口的是“她背后有人。我要问出那人是谁!”他吐了一口气,良久,又说:“这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过问了。”然后站起身,由宫女们帮他披上雪衣,走进雪中。
    杨显回了修心殿。青萍还失魂落魄地在雪中走着。铅色的沉重的天空压着头顶,阴暗,寒冷,他觉得整座皇宫像古墓一样。这样的想法让他心情更加郁闷。青萍信步走到云茵湖边,湖面也和阴沉沉的天空一样成了铅灰色,一片片雪花瑟瑟地落在水面,瞬间融化。茫茫天地间,也就那座钟秀山,还仍旧绿意蒙蒙,奇怪的是雪落在那座山上就如在湖面一样,也会融化,那座山,存不住雪。前面就是湖面的水榭,六角凉亭孤零零地伫立在水面,亭盖上覆满白色的雪,寂静地再不见其他。青萍不自觉想起了刚入宫那年的中秋,那时月光辉泻,天地清明,曲水流觞,觥筹交错,是何等欢畅!转眼物是人非,一切都变得太快。就在半年前,他们四人还在这亭中赏春,杜惊红弹的那支曲子,至今那旋律还记忆犹新,而今人何在!不在的,还有那个永远都回不来的秋屏,那双弯弯的笑眼。
    青萍看着湖边的垂柳,光秃秃的柳枝挂满白雪,有种不堪重负之感。在那个时刻,他觉得一切都像是无法忍受。然后就想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看师傅了。该回檀倾园一趟了。想离开这皇宫,哪怕一天也好。
    黑夜很长,锦被很凉。雨雪霏霏,世事飘摇。杨显和青萍静静地相拥在黑夜中,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他们都没有睡意,一起听着窗外呼呼怒号的西北风,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拥抱着的温暖。于是,把对方抱得更紧。肌肤相贴,耳鬓厮磨。但他们并没有被激情点燃,在这样的夜里,他们只想静静地抱着,什么都不需要说。
    因为太后离宫的事,林媚在牢房被暂时搁置了。几天过去,杨显想起她来,便去探察。青萍陪同。树枝和屋顶的积雪还在,在阳光的照耀下洁白闪耀,看上去干净明亮,有种安静的美。进了内宫,光线明显暗了下去,青萍无意缩了缩肩。没有阳光的地方,有些冷。狱卒带两人向前走去,快到媚妃的房间时,两人同时止住了脚步。林媚在哼歌,旋律那么轻快自由,并不是一首曲子,仿佛即兴而起,随心所至,但是听了让人心里那么舒服惬意,烦恼全忘。仿若天籁之音。但见她倚在墙边,眼睛望着地面自己的右脚,那只脚在被子上轻巧地点来点去,仿佛和着旋律的一种舞蹈。头上垂下的青丝便也随着动作拂动。几竖阳光从她头顶的窗□□进来,在被子上留下长形的光条,她的脚一会在阴影里,一会又点进了阳光,白皙的明亮,绿色指甲在阳光下更有种清新温暖的春意,一点都不像冬天。
    一点都不像冬天。一点都不像在牢房的罪人。杨显心里感触着,不禁想起那些她陪他度过的夜晚。来之前他还很气愤,见到她,他除了吃惊,就只觉得郁闷。吃惊的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在牢房里过得这般安然自适!郁闷的是这样一个人,却想要害他。那么她身后的人到底是谁?是谁能指使这样的女人?
    “媚儿!”杨显像往常一样喊她,声音甚至比往常还温柔。她抬头,看到他们,并不觉得吃惊。她站好身,款款地走向前,那双脚移步生花,那身段流风回雪。她一点都不急。“陛下来看媚儿了!”声音清脆悦耳,像豆蔻年华的少女,纯真的没有一点矫饰。
    她一点都不急,也没有一点悔意。她甚至不辩解不抱怨。他已挽不回。杨显本来还存在幻想,想象着她后悔哭泣的样子,如果她哭着求他原谅,他或者会心软。现在,他是彻底失望了。他伸出左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轻柔丝滑。“谁教你做的?”他语调缓慢,问的仿佛漫不经心。但他的手很稳。划过她的头发又收了回来,凝神望着她。
    她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舒服。她实在很美,青萍想。他看着她倚墙哼歌,看到她袅袅而来,他看着她□□的脚踝,还有披在身上的孔雀裘衣。他甚至怀疑衣裘里面她什么都没穿,仿佛揭开外衣就能看到她的裸体。他能感觉她每一个动作每一步都那么无拘无束,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都那么肆意自由。
    林媚玉手一起指了指青萍“都怪陛下太宠他了。臣妾哪里比他差,你却带着他,寸步不离。臣妾不想看到他。”这是她的回答。青萍看着她,突然明白这是真的。明白之后,他竟然如释重负。
    “那个人是谁?”杨显捉住她抬起的手,抓着她的手腕,问。他不相信。
林媚挣脱了,仍旧用那只手,抚摸着杨显的脸颊。笑着说道:“看吧,我们的圣上就是固执,你认为下毒的人是我。要是我,事情就简单了。”她红唇含笑,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而她的眼睛,依旧那么妩媚。“那八个字是我让人写的。我以为你会惩罚青萍,没想到你那么袒护他。我输了。你要怎么处罚悉听尊便。”她难得正色地说完最后一句,转身回,又接着哼起刚才的歌,曲调轻快悠扬。
    她把事情原委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仿佛所有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顺理成章一样。她是那么美,你简直无法不原谅她。青萍心里叹息了一声。“与她无关。陛下。”他说。
杨显心里同样叹息。这个男人,为什么那些女人害了他,他还能替她们求情!改不了吧。偏偏他喜欢。他没有说话,转身走了。青萍犹自愣着看了林媚片刻,然后转身急着追逐杨显的脚步而去。

 

 


      第21章 “赏花宴”花魁
    初春的的阳光柔和而明丽。青萍坐在回檀倾园的马车里。从冬天的第一场雪起,他就一直说着出宫,皇上一直不允。太后离开皇宫已三月有余,事过不久林媚又安然无恙的回了玫霞苑。青萍日日念着出宫,却仍旧日日伴在杨显身边。
    念了那么久,如今一旦实现,人便如飞出笼的鸟,心情很好。宜城的建筑在道路两旁不断退后,隆兴客栈,德源布庄,飘香茶馆,昌顺典当,陈记果脯老店……一家家店铺店门大开,阳光照着牌匾,读着让人觉得亲切。道路两旁的行人,一个个换了轻装,神情闲适,步伐轻快,总似藏着什么喜事。青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说不出的舒畅,这才是他熟悉的街市,这才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明天一定要和师弟出来逛逛。他心里想着,已有些跃跃欲试。
    及至到了檀倾园,见到师傅,青萍未及开言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倒让季颜吃了一惊,紧忙扶他起来。两人心里都有很多感慨,一时不知如何言说,尤其是青萍,在宫内经历了那么多事,越发感觉到师傅养育之恩的深重。
    当然,见到师弟季宽,又是另一番情形。初见之下季宽便笑着打趣道:“不得了了,我们的贵妃娘娘回来省亲了!”,青萍听了不觉脸红起来,季宽有所察觉,也觉自己失言,复又说道:“才说你是贵妃,你就当真要醉酒了!”青萍听了也是会心一笑。“我看园里新来了很多人,你没有欺负师弟们吧!”青萍说着,照季宽肩膀亲密的推了一把。“那哪能啊,你师弟我是出了名的风流潇洒温文儒雅,怎么会做那样有碍于身份的事呢!”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却笑得狡黠。青萍也不与他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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