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了三股强大灵力的咒文小蛇似有生命一般,在半空中扭动翻滚,回到断灵钉身旁边,将整枚钉子吞进腹中后,又向着陆卓扬的方向缓慢游过来。
陆卓扬抬手按在了胸口上。
似乎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体内那股子安分很久的霸道力量又开始左奔右突。
只觉每一寸血肉都要裂开一般,疼得陆卓扬冷汗直冒,连放声痛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变换颜色,由浅及深,变作血红色;同时一丝丝黑雾从四肢百骸释出,周遭温度不断降低,神志亦逐渐不清醒起来,眼见就要失去知觉。
就在此时,只听得萧无妄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清景阁内瞬时乍起一片荧光,那枚咒文小蛇一反先前的优哉游哉,快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结界中,甩着尾巴钻入陆卓扬眉心,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五钉汇聚。
直到这时,陆卓扬才发得出声音,痛苦大喊。五道银白色锁链以从未有过的亮度凝聚,飞速窜出,牢牢缚在他的身体上。
周遭气温回笼,眼底的血红以肉眼可见速度褪去,周身的黑雾也倒退着拢回,伴随着银白色的锁链一同隐入身体里。
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除了在陆卓扬眉心留下的一道游蛇印记。
陆卓扬双手撑地大口喘息,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这是结束了?”陆卓扬有些迷茫,这一次全程他都没有昏过去,只在半途中有过一瞬的不清醒,很快就被钻心刺骨的拉回了神智。
他还以为会就这么疼到死掉,没想到转瞬就结束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半点的庆幸和欣喜,只想到:断灵钉不是好东西;替他施法也不是为他好;他们都联起手来要伤他害他。
“你们的目的达到了?”他又问。术法完成,疲惫随之而来,他几乎睁不开眼,但还是坚持没有睡去。
三位老人与他无冤无仇,会这般伤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他们确实“一心对他好”。但他们好的对象,是那个在驭灵山上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原身。那个过去的“陆卓扬”。
也就是说,他们发现他是个冒牌货,所以要对付他。
“你们,要为‘他’报仇吗?”如果是这个原因,他们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你们要弄死我吗?”
“我本身就是‘魔物’是不是?把我压制住了,你们的乖徒儿就能回来了吧?”
“是不是从最开始性情大变,你们就发现了?”
“我也不想的,我还想回家呢……”
……
掌门实在听不下去,沉声对萧无妄道:“五钉汇聚对神志有损,怕是还不清醒,送他回去歇息。”
萧无妄应了喏,起身去扶陆卓扬。
“我不走。”陆卓扬抬眼看向萧无妄道,“我不是故意的。”
萧无妄在原地没动,神色复杂地看向明心老人。
明心老人摇摇头,捋捋胡须,一筹莫展,片刻后对掌门道:“还是将实情告知与他吧。”
萧无妄又看向掌门。
掌门皱起眉头,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萧无妄略一沉吟,道:“反正都要入阵,不如……”
掌门点点头,对明心老人道:“你可不能再心软了。”
明心老人喏道:“不会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是无用。师兄放心吧。”
陆卓扬听他们对话,只觉云里雾里。
将实情告知、反正都要入阵、不能再心软了……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卓扬身上有三道封印。”明心老人道,“与你身世息息相关。如今我会将封印打开。你有什么话想问,便等封印打开再问罢。”
☆、封印
三声钟响过后,石门底部推开一个小窗,装着吃食的漆木小盒从外头被推了进来。
姜陵端坐地上闭目养神,听得动静,掂起一块小石子,也未见他如何瞄准,轻轻一弹,便弹到那只推着食盒还没收回的手上。
“拿走。”
只听得那人“哎哟”一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姜师兄,身体是自己的,你多少吃一点。”
回应他的是又一枚激飞而来的小石子,穿过石门小窗,砸在地面上。这回这枚石子可没收住力道,实实在在砸出了一个半指深的小坑,若是落在手背上,怕是当场就要废了。
送饭的低阶弟子只能自认倒霉,不敢再多言一句,忙不迭退到了外头。
这里是临渊城逐云门大院最偏房的地下室,专门做关押不听话的门内弟子之用。姜陵顽劣,与李英杰二人是此地的常客。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细算下来,也有四五年没进过此地。
如今却是又故地重游了。
送饭弟子沮丧着脸回到地面上,将机关锁了,守到一旁。不管姜陵吃不吃,总得留够时间给他。
刚在椅子上坐下,屋外便急冲冲创进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个女子,一派风风火火,不是李如雨是谁?跟在她身后的,是这几日门派里谈论最多的,逐云门未来的姑爷,方天月。
一见来人,送饭弟子暗道不好,忙不迭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雨师姐,方公子。”
“唔。”李如雨不耐地挥挥手,问道,“我师兄可在下面?”
送饭弟子道:“姜师兄确实在下头。”
李如雨了然地点点头,转而对方天月道:“天月哥哥,我们下去吧。”
送饭弟子连忙拦阻道:“万万使不得。雨师姐,掌门叮嘱过,姜师兄悔过之前,不论是谁都不能下去。”
“我爹爹真这么说的?”李如雨小嘴一嘟,露出满脸的不高兴来。
送饭弟子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掌门说了……尤其不能让雨师姐你下去。”
“臭老头!”李如雨气得直跺脚。
方天月忙道:“注意言辞,姑娘家怎可说这般不雅的话。”
李如雨瞪他一眼,对送饭弟子道:“我不管,今天我是非下去不可,你现在就去跟我爹爹说你拦不住我。他要是想连我都罚,让他尽管来好了。”说罢一把将人推开,径直上前,打开机关,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走了几步见方天月没跟上来,扭过头气鼓鼓道:“天月哥哥,你来不来?”
“得罪了。”方天月对送饭弟子歉意地笑笑,赶紧跟了上去。
地下室的走廊里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李如雨和方天月快步穿过,匆匆赶到走廊尽头,唯一那扇紧闭的石门前。
李如雨性子急,蹲在地上就拍起了石板,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边嚷嚷道:“陵哥哥,陵哥哥?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闹得这么大的动静,姜陵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无奈道:“老远便听见了。都快要嫁人了,怎得还这般吵吵闹闹。”
“要你多管。”李如雨憋嘴道,“陵哥哥在此处闭门思过,消息却是灵通得很嘛。”
“是回程路上,师尊告知于我。”姜陵静默片刻,道,“师妹性情顽劣,今后烦请多多担待。”
他这话没指明没道姓,不过方天月听得明白,就是对他说的。
也不管他瞧不瞧得见,方天月对着石门施了一礼,笑道:“方天月义不容辞。”
“花言巧语。”李如雨小声嘀咕,嗔他一眼,又对姜陵道,“我与天月哥哥今日刚回的门派,陵哥哥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要说会为个魔物叛出师门,我们都不信。”
她顿了顿,瞧了方天月一眼,后者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我爹爹年岁大了,也没到头昏眼花的地步,没有原因不会随便关人禁闭。陵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想办法帮你。”
如今姜陵身陷囹圄,唯一能指望的怕还真只有这个小师妹了。他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
姜陵组织一番措辞,将他与陆卓扬二人离开驭灵山后发生的事掐头去尾,略去带陆卓扬下山的原因,以及二人在断崖底下私定终身的部分,其余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待姜陵说完一切,禁闭室陷入沉寂。
片刻后,方天月沉吟道:“以你所见,我师弟是被二师叔带回了驭灵山,如此说来他自当平安无事才对。但是听你语气,却并不像这么回事。姜公子,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们。”
“说了你们也是不信的。”姜陵顿了一顿,道,“能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与你二人解释。倒是我二人离开驭灵山后发生了何事,你们且说与我听听罢。”
既然姜陵多的不愿说,再问也是无用,李如雨也就不再多言,将后续详详细细地统统告知于他。
听她说完,姜陵又确认了一遍:“所以说……山上所有弟子都被赶下山了?”
“正是。”方天月接话道,“师尊叮嘱众师兄弟,需在现世历练满月后,才能返回驭灵山。”
一个月的时间不允许上山?
姜陵不由得想起李莫名将他带回时说的话。
“你且在禁闭室闭门思过,一个月后,自会放你出来。”
驭灵山清空一个月;李莫名关他也是一个月。这个月,有玄机在里头?
将多方信息略一整合,姜陵思索片刻,道:“我必须得离开。师妹——”
“停停停,”李如雨急忙打断他,“陵哥哥你要我放你走?”
不愧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意,姜陵话未说完就被猜透了想法。
姜陵道:“正是。”
李如雨小声嘟囔道:“如果让你走,爹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不过我才不怕,有天月哥哥替我顶着。”她勾住方天月胳膊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做贼似的说,“夜里头我们去偷钥匙吧。”
“你有什么话想问,便等封印打开再问罢。”明心老人说完此话,掌门与萧无妄便识趣地起身离开,将清景阁留给了师徒二人。
陆卓扬越发迷糊起来。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害怕,还特别忐忑。
除了断灵钉,还有劳什子的封印?不过明心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看起来像真的。
就等“解开封印”好了?
“那……好吧。”陆卓扬勉强答应。他正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要问,就算因为他占了原身的身体,几位老人要置他于死地,至少也要做个明白鬼才是。
解开封印的过程出奇简单。
陆卓扬以为会和扎断灵钉一样的大阵仗,非搅得天翻地覆,狂风大作不可。
孰料明心老人随手从地上捡起两只来回滚动的白瓷杯,试着对敲了一下,觉得发出的声响还算满意后,就有节奏地相互敲击,奏出一首旋律简单又好听的曲子来。
听到曲音响起时,陆卓扬心中惊骇不已——这不就是他小时候晚上不肯睡觉,老妈哼给他听的摇篮曲么!
二者唯一不同的是,老妈哼哼的永远是其中一段,而明心老人弹奏的却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陆卓扬越听越心惊,脖颈间也越来越热,他拉下衣襟低头去看,却见皮肤上几道花纹怪异的图案由浅及深,变得鲜明起来,在图案的颜色达到最深时,猛然一阵乱跳,线条一下子就乱了,像有生命一般扭成一团,越缠越紧,最后拧成一条线,又围成一个圈,越缩越小,变成一颗针尖大小的浅色黑痣,附在了锁骨之上。陆卓扬想去摸,却没摸着。
“叮——”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终止,黑痣像被什么烫着了,发出呲地一声响,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陆卓扬手指落了个空,只能转而摸摸锁骨,奇怪道:“这就没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一股针刺般的疼痛如排山倒海涌入脑中。
这痛楚他熟悉的很,和他第一天在这个世界醒来,原身的记忆突如其来出现脑海中时发生的疼痛是一模一样的!
不不不!还更疼上几分才对。
先是断灵钉,后是解封印,没哪次是不疼的——他还能更倒霉一点不?
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般疼痛如潮水般褪去后,陆卓扬缓了缓,拭去脸上汗渍,抬起头看了明心老人一眼。
“感觉如何?”明心老人问道。
“我好像……”陆卓扬张了张嘴。
他的记忆有一瞬间错乱。
不过很快这种时间和空间的混杂感就消失了,连带着先前被灌入的、虚假的、为了让现在这个他适应而凭空捏造的原身“记忆”一并被掀开,被剔除。
——根本没有原身和冒牌货的说法。
这世间本就只有一个陆卓扬。
他全都想起来了。
☆、思绝
是夜。
万籁俱寂。
一队巡逻守卫穿过连廊,消失在折角处。
黑暗中一道影子从房梁蹿下,一个闪身,隐进假山后头。片刻后,又一道人影也窜了进来。
二个黑衣人凑到一起,其中一人拉下面罩,露出属于女子的小巧白皙脸庞,颇有些得意地甩甩手中之物:“钥匙到手了。你呢,拿到了吗?”
另一人也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温和清秀的脸,却是个年轻男子:“该是这把。”
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夜探逐云门,不是李如雨和方天月是谁?
说话间,方天月将一个长形黑布包裹递到李如雨面前。
李如雨接过包裹,打开一条缝隙,就着昏暗的光线粗略看了看,又塞回方天月手中,道:“有‘念忧’二字没错,是陵哥哥的。赶紧走。”
二人略一合计,重又将面罩戴上,朝偏房地下室的方向窜去。
逐云门的名声在外,蠢到送上门犯事遭罪的人不多,惦记关禁闭弟子的更是没有,是而地下室几乎没留人,只有个值勤的低阶弟子在地上屋里头候着,以防突然发生些意外,也好有人照应。
方天月和李如雨悄身混入偏房内时,值勤的低阶弟子正打着哈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方天月左右找了一圈,没寻着趁手的暗器,于是摘了李如雨的发簪,使个巧劲打在值勤弟子身上,那人愣是一声未吭,脑袋一歪,便打起了呼噜。
发簪顺着他的衣摆滚落地上,方天月从藏身处跳下,弯腰捡起,拭去上头尘灰,又仔细吹了吹,这才递到李如雨面前,陪笑道:“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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