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之下的衣衫不停变幻勾勒着慕容霜俊美的身形,他衣袂翩翩白发凌乱,面上卸下了许许多多的伪装,毫无隐藏地望过来。端木闻玖心中悸动不已,也静静地回望着,他脑中嗡嗡作响,心事像一张拉满弦的弯弓。最近的事接二连三,不断朝他炙热的心上泼冷水,把他一腔热血压了又压,此时又一次与他单独相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一次肆意生长,痒痒地骚弄着每一寸肌肤。即使是这样静静望着,都仿佛有千万种滋味覆在心头。他的身体又一次先于他的思想行动了,这一次,他轻轻地抱住了他。不过这一次他清醒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然而,有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僵直的后背,一头白色的长发慢慢埋进了自己的肩颈,那张自己想了千回万变的脸此刻正紧紧贴着自己的头颈。他的心突突突跳个不停,整个人都被烧得通红。遗憾的是,这个意味不明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两个人也都没有对这个拥抱作出解释。
两个人并肩望着天边。此刻正是落日时分,红日彤红似火,将左右云团晕染得变幻万千。左面一只振羽凤鸟,气息磅礴而华美,右面一条蜿蜒长龙,神采奕奕栩栩如生,一龙一凤皆来争那红日,不多刻云腾变幻,龙与凤却都消散了,只剩红日渐渐隐入山下。眼前山巅绝景,身旁美人在侧,一切如梦似幻,脚下云雾翻腾,化成蒲团形又变成阶梯状,似乎踏上去,便可羽化登仙。端木闻玖一时分辨不明,不觉痴痴然道:“晚霜,此去便可成仙罢”,抬脚便欲往崖壁去,慕容霜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此时亦有些痴茫,只随着他一同踏上探出山巅的长石之上。
二人还未站稳,只觉得脚下长石松动似要跌落,瞬间长石朝下砸了下去,山体峥嵘,耳边山石呼啸,端木闻玖幡然醒悟,知道此番定是必死无疑,忙将慕容霜护在怀里,只等跌个头破血流,希望能保住慕容霜一命。这一跃一跌一护对慕容霜来说着实突然,转换了好几门心思,银链出手之时心中已经觉到为时已晚……正绝望间,慕容霜忽觉那银链被什么当住,当下不敢怠慢,握住银链集中全力一挣一荡一甩脚下一蹬连同端木闻玖一起弹上山来。
二人跌坐在山石之上皆是惊魂未定,怔怔地对望着半晌,终于露出劫后余生的笑脸。慕容霜摸了摸腕间的血玉环,开口笑道:“玖少爷,这只玉镯或许真的是件神物,我刚才仿佛看见它在发光。”端木闻玖并不当真,打趣道:“恭喜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这样的险境都能化险为夷。”
且说慕容霜在跌下山时,曾瞥见一物,这时思想起来,倒像是灵芝摸样,忙跳将起来与端木闻玖去寻,果然就在方才那块长石之处,发现了一朵灵芝。这朵灵芝生得甚是奇特,一株之上共有六朵,分别为紫、赤、青、黄、白、黑六种颜色,颜色艳丽分外夺目。
☆、唐本草的小徒弟
涂清澈撞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体内余毒依旧生长,痛楚一日比一日多,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明白自己已时日无多,这一天趁着二人不在便悄悄下山了。他刚走到山脚,便累得满头大汗,这时听得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道:“不打声招呼,就要走么?”
来人正是慕容霜。他肩上站着小沙狐,看见涂清澈便一头扎进怀里,忽闪着大眼睛蹭来蹭去,涂清澈摸着它的大耳朵,向慕容霜话别。末了,慕容霜从怀中摸出一只木匣交到涂清澈手中:“这个留给你防身,你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涂清澈打开木匣,见是一只做工精巧的连弩,犹豫了一下收在怀中。
正晌午,万物昏昏欲眠。苍穹湛蓝,浮云悠悠而动,时有飞鸟匆匆而过。阳光透了树隙盖在身上,似是暖暖棉被。忽然,耳边好像有什么轻微的响声,涂清澈猛然睁开眼睛,倒退了两步向头顶的树丫仔细地寻找,果然,在高树的一段树丫之上有一个人正枕树而眠,发出轻微的鼻息声音。
踏上树干这才看清了,树丫之上睡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涂清澈见她衣着华美,眉目清秀,却不知为何睡在这里……不管怎么样,睡在高树之上总是不妥的,姑娘姑娘唤了几声,却不见回答,涂清澈一时没了主意。
那女子慢慢醒了,缓缓睁开双眸,却瞧见一个白衣公子正望着自己发呆,只见那白衣公子黑发如墨,一双轻扬眉,一对秋水目,两片薄唇微微开启,体肤苍白单弱似病,再看那对眸子,汪汪然似欲滴出泪来,像是画中人物一般,她以为定是那梦中佳人来相会了,于是笑嘻嘻捧了这脸便印了一记香吻,口上略觉轻软,一股淡淡药草味道幽幽送了上来,女子惊觉并非是梦,当下红了脸面索路欲逃,慌忙间一个趔趄,栽下树去。
涂清澈见那女子的眉目间像极了自己的母亲,怔忡间冷不丁被她亲了一口,愣住了神。等到那女子掉下树去,一声落地响伴着一声喊疼,涂清澈这才醒过神来。
“姑……姑娘,你没事吧?”涂清澈见那女子跌坐在地上,双手护着膝盖,裙衣之上渐渐淡出来浓浓的血迹,显是跌破了腿脚,却不知有没有伤了筋骨。
“没……没事”那女子羞得满面通红垂头道, “方才那树上藏有一只小木箱,烦请公子代我拿来。”
涂清澈忙应了去,果见枝叶重叠之处挂着一只上锁的红木小箱,上手一提,便吃了一惊,那木箱重得出奇。
那女子打开红木箱,朝涂清澈看了一眼,涂清澈会意背转过身来,向外走出两步。虽然匆匆一瞥,但他很清楚的看到小红木箱内,瓶瓶罐罐并着些针物皆为医者所用,这倒罢了,那里面所列之物各个奇特稀有平生未见,绝非一般医师能比。仅半柱香,就听见那姑娘说包好了。涂清澈心中暗道,这姑娘医术如此高超,恐怕大有来头。正要开口问她,没想到却被她抢先了。
那姑娘笑嘻嘻地向他招手道:“多谢这位公子,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你不要离我这么远,你坐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涂清澈只觉得这姑娘笑得异常僵硬,她将一只手藏在身后不知是有什么阴谋,这诡计如此拙劣,亏她做得出来。涂清澈假装不知,慢慢走过去坐下。
果然他一坐下,那姑娘就将一方手帕朝自己脸上捂过来。涂清澈一抬手将那手帕打在地下,拿住了他的手腕双眸冷清道:“你要做什么?”那姑娘手上吃痛,面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她支支吾吾道:“谁让你多管闲事扰人清梦!还……还……害得我跌破了膝盖!我当然不能让你好过!”涂清澈头脑有些发昏,他咬牙问道:“你手帕上涂了什么!”那姑娘迟疑地打量着他:“只不过是蒙汗药,你……”原来被涂清澈打掉的手帕正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此刻热气上腾将上面的毒气熏进了他的口鼻,这股辛辣的气味诱发了他体内的毒,激得他浑身疼痛四肢发麻。
那姑娘很快摆脱了涂清澈的桎梏,她没有逃走,蹲在地上仔细看着不断发抖瘫在地上的涂清澈。她心中充满疑虑,拉起他的手腕给他号起脉来。许久,那姑娘徐徐道:“好奇怪,你中的毒好似是我下的。”
涂清澈想说话,却痛得满地打滚。那姑娘打开红木箱,喂了他一颗大红药丸,燃了一根香烛,熟练地除尽他身上衣衫,取针封了他几处穴道,自木箱取出一只木柄小刀,准确无误地划在了当日慕容舒三枚毒针所击中的地方。她自一只瓮中取出三只小虫,放在了那三道刀口上。那小虫初始扁扁的只有指甲大小,不一会儿便吸饱了血,变得圆滚滚三四个大。她用刀刮下小虫放回瓮中,又麻利地将伤口包好,顺便帮他穿上了衣服。
只一会儿功夫,涂清澈身上便轻松许多。这姑娘的医术或者说这姑娘的解毒之术实在是高出慕容霜太多。武林中竟然有这样的人物,还是这样年幼的弱女子。他将能开口说话,便一连串地问道:“你是谁?为何说我中的毒是你下的?你怎么会解这毒?你认识慕容舒?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姑娘收拾完满地狼藉,揉着自己受伤的腿向涂清澈认真道:“你话忒多。若想长寿,就不要过多思虑。”
涂清澈心中念头杂生,他艰难执拗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姑娘道:“我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你肯定认识我师父,我师父叫做唐本草,我叫禾儿。你怎么会中百日骨香丸的毒?你也认识我义父么?”
涂清澈看她说得轻松,完全不像谎话。她竟如此淡然地说起这样一种歹烈狠心的毒。悬壶济世的名医唐本草已经收了一个不正经的大徒弟,几时又收了一个这样心肠坚硬的小徒弟?!
两人身上都有伤,倚着树面对面说起话来。涂清澈蹙眉道:“我怎么从没听过唐本草还有一个小徒弟?”
那禾儿神色平淡:“我不得我师父喜欢,他自然不肯跟别人说他还有一个小徒弟。”
涂清澈神色黯然,似是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不喜欢,不喜欢又怎么会收你做徒弟呢?”
禾儿:“我打小便跟着师父,听师父说我是被爹娘遗弃的,他救我时我还不会爬。他一开始并不教我医术,我只好偷偷地学,后来他大概看我学得越来越不像样,还越走越歪,所以才答应收我做徒弟。”
涂清澈笑道:“‘越走越歪’,是不是你研究的那些东西非但不能救人治病,反而会毒害性命。”
禾儿认真看了他一眼,垂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在救人上没有天分,不像我的师兄……”
涂清澈闻言变色,堵住她的话头:“你在害人上很有天分。”
禾儿并没有察觉涂清澈的异样,接口道:“我喜欢养那些毒虫毒物,也喜欢做奇奇怪怪的□□暗器。师父总不许我动那些,但我只是喜欢侍弄它们,并没有拿它们害人。不过后来有一次,我养的小蛇偷偷跑出去咬死了师父的病人,师父勃然大怒,把我关了三天三夜,还把我养的那些虫草都毁掉了。”
涂清澈心绪复杂道:“他……他那也是为你好。”
禾儿面上犹带忿恨:“那个病人根本是救不活的,但我差一点就被饿死了。后来我趁师父采药的时候叫来阿黄,让它帮我刨了个洞偷偷溜了出去。后来逃走的时候,正遇上一伙歹徒,差一点被人杀掉。”
涂清澈扶额叹道:“疯丫头!”
这一句话疲惫沙哑地声线里带着些许怜爱,让听的人心潮起伏。禾儿偷眼瞧了瞧涂清澈,脸莫名其妙有些发红,她垂头看着草地道:“幸亏我遇到了我义父,是义父救了我。”
涂清澈半晌没有接话,他口中干燥,犹豫道:“你义父慕容舒是个什么样的人?”
禾儿甜甜笑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疼我,给我买最好看的衣服,最好看的首饰!”
涂清澈看着与娘亲有五分相似的禾儿,心思越拉越远,又忽地一下扯了回来,他话中颇有嘲讽:“他肯定与你师父不同,非但不反对你养那些毒虫,还帮你越养越多。”
禾儿不快道:“你不要毒虫毒虫的乱叫,若不是它们,你方才不痛晕过去才怪。什么是有毒?什么是无毒?你口中的那些毒虫毒物,恰恰也是治病救命的灵丹妙药!”
涂清澈冷笑道:“我若不是吃了‘百日骨香丸’这样歹烈的毒,又会需要这些‘灵丹妙药’?”
禾儿神情间颇有愧疚:“我并不知道它怎么会施到你的身上。有一天,我听义父说起一种□□,说那毒奇怪得很,中毒与毒发皆悄无声息,中毒之人诊断不出中毒,反而身体康健与平时无异,但一旦毒气抵心,立刻毙命而亡,只在指端留有淡淡的含笑花香。我好奇得很,便想着做一份一样的出来。不过我没有找到含笑花,便在义父门前种的苏合香园里摘了些苏合香。”
涂清澈不悦道:“你义父在门前种了许多苏合香么?”
禾儿笑道:“是啊。他喜欢苏合香,种了满院子的苏合香。他还喜欢画苏合香,他笔下的花儿美得像活了一样,像是个少女般千姿百态。”
涂清澈心中此起彼伏,再说不出话。禾儿见他神色不愉,轻轻问道:“你也认识我义父吗?”
涂清澈不知该从何说起,几度想把话吞进肚子里,却不可遏制地一倾而泻:“我认得他,他是乌头帮的帮主。他杀了我母亲,他也几乎杀了我。他还给他手下服下了百日骨香丸,逼迫他人为他卖命行凶。”
禾儿眸中泪水盈盈,她小声道:“我义父……我义父他不是这样的人!”
涂清澈后背伤疤隐隐作痛,他咬牙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你做的毒又怎么会施到我的身上!除了这一种毒,你还有没有做其他的毒?”
禾儿面上现出惊恐的神色,沉浸在一股深深的恐惧中。
涂清澈见她如此,恨恨道:“恐怕你慈爱的义父要拉你做千古罪人了。”
禾儿激动道:“我不信你的话,你休想离间我们,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涂清澈痛快地看着她道:“不必麻烦,他已经死了,他被我亲手杀死了!”
禾儿泪水簌簌而下,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涂清澈心中突然一阵酸涩,他本以为看着她伤心的样子,自己心中会无比痛快,然而并没有。我的仇人是你的亲人,你并不知道他有多可恨,我却深知你失去亲人的痛。
经过一段浸在泪水中的沉默后,禾儿吃力地站了起来,她擦干泪水,一瘸一拐地走向涂清澈。涂清澈疲惫地道:“你要为你的义父报仇吗?”禾儿神情清冷道:“杀了我义父,你娘活不过来,杀了你,我义父亦不能重生。我义父葬在哪里,你带我去。”
两个人心中初见的小小情愫刚刚萌生即被仇怨取而代之,一路无话。途中涂清澈的毒又发作过几次,都被禾儿轻巧化解。禾儿腿脚颇为不便,也得涂清澈悉心照顾。
那一日,涂清澈三人杀死慕容舒后一同在涂家起了土丘,刻了墓碑。月余后,土中他体内的残毒扩散,土丘四周竟然草木全枯,蝼蚁全无。禾儿盈盈拜倒,眼中却再无眼泪。
涂清澈慢慢将他了解的慕容舒讲给禾儿听,禾儿也将她眼中的慕容舒告诉涂清澈。两人虽然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但是却都深深知晓,慕容舒正在进行一个不得了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并没有因为慕容舒的死亡而终结。
☆、玄翼剑
却说那一日,端木闻玖知晓涂清澈已经走了,心意难平。慕容霜知他担心,便与他开解道:“他的伤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身上的毒我已无能为力,强留他也是无用。他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端木闻玖叹道:“聚如浮云,风吹即散。人生世事无常数,罢了罢了!”
端木闻玖许久再没说一句话。慕容霜不免想到,如果有一日自己走了,不知这个人是个什么模样,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抬眼去瞧他的神色,哪知正撞上他带着惊忧泪水迷蒙看向自己的双眼。端木闻玖此时心中所想,正也是这一件事,若是……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那可如何是好!他看着面前人儿的一眉一目,一肤一发,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只觉心里难过得很,再也想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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