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点点头。他还没完全懂团长叫他来的意思,这时候除了点头还能咋样,敢摇头反对吗?
“这几天你练练《春闺梦》,十天以后,下个周五下午登台演出,然后晚上搞讲座,以白天的演出为例,讲解青衣和小生艺术。有没有信心?”韩凭谦知道十天并不长,但作为一名演员,要能承受压力。
林蔚然腾一下蹦老高,屁股底下的沙发弹簧跟着嘭一声响。
“唉唉欺负老年人心脏不好是咋的!”韩凭谦早知道林蔚然有这反应。
《春闺梦》是小生应工,和青衣的对儿戏,男主人公是全剧中画龙点睛的人物,他不激动才怪。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弹跳力这么好,看来平时练功挺勤。
“团长!让我演王恢啊!”
“嗯,范晓瑛和你搭戏。”韩凭谦用手指挖着耳朵:“我的乖,当年在前.线没让炮火炸聋,现在倒让你小子给整个耳膜穿孔。”
“团长,你还没吃早饭呢吧,我帮你去打!”
“少来这一套啊,平时不贿赂我,这会儿见着甜头知道对我好了。”韩凭谦呵呵笑着,虽然是军.人出身,但他喜欢开玩笑。
“我…这是为光荣的老兵服务!”林蔚然人逢喜事,对着领导也不怕了。
“小家伙油嘴滑舌,你先去吃吧,我再去一趟院长办公室,上午九点准时开始排练。”
见林蔚然走路带蹦地离开,韩凭谦知道他一定会用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去排练演出、准备讲座发言稿。
食堂里,沈秦天已经打了两份雪菜宽面加鳝丝浇头,拿着两把叉子互相戳着玩。今天食堂刚开门他就进去了,林蔚然肯定还没来吃过早饭。
没办法,谁让是我先动心的呢,必须是我主动了。沈秦天看着油焖鳝丝有点馋,把饭盒盖子都盖上的话面条会捂烂,他只好把盖子虚掩着,减低一点面对美食只可近观不可亵吃焉的悲催。
林蔚然在食堂窗户旁站了几十秒,放弃了回宿舍吃饼干的念头。等会儿排练要吃好才行,不是为了进去见沈秦天。他这么告诉自己。
那天落荒而逃后,他直接跑到食堂后面的小菜园里,拔了截草嚼着。
这草的学名叫啥他不知道,顶端有黑黑的绒毛,小时候他们还放嘴里吃,管这叫咖啡草。等他到了省城跟着沈秦天喝过真咖啡才知道这草除了顶端的毛毛是黑色,其它没哪点儿像咖啡。
他不是因为和沈秦天隔着衣服贴了贴就吓傻了,他没这么矫情。上次陈焕来摸他的腰,他除了觉得痒痒,心里没啥疙瘩。他的慌张,主要来自内心。
自己为什么会电视剧男主角附身一般去救沈秦天。如果换做孙瑞陈焕赵军,他会去救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让沈秦天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救人神马的,果然是狗血桥段啊...
☆、第三十章
来省院这些日子,他和沈秦天越来越要好。林蔚然不知不觉迷恋上沈秦天了,迷恋他的五官,迷恋他的身材,迷恋他的声音,就连他那有时候会小别扭的性格,在林蔚然看来也非常可爱。
可沈秦天是男的!难道自己内心深处喜欢男人?昨天早上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似梦似醒的林蔚然瞬间清醒,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松松地套上外裤,下床去衣柜里拿了条内裤捏在手里,又爬回床上躲在被窝里一阵蠕动。
快点换下来,黏糊糊难受。
在洗漱间还遇到起来上厕所的孙瑞,孙瑞揉着眼睛问他一大早洗袜子干啥,是不是没得穿了,要不借他一双?林蔚然脖颈里汗都下来了,幸亏孙瑞没看出那是内裤。
其实看出来又咋样?宿舍楼里都是青壮年,谁还没个生理反应呢,林蔚然前天还遇到刘阳兵早上洗短裤呢,边洗还边冲自己嘿嘿笑。
于是林蔚然也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最近和沈秦天相处时间太多,排练联欢会演出的时候一个演男一个演女,所以才会想着沈秦天竟然梦.遗出来吧。
对,就是这样。林鸵鸟选择了不去深究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让对手戏女演员当过梦中女主角。
“快吃吧,面条泡烂了。”沈秦天把叉子递过来。林蔚然的惊慌在他的意料之中,看来不能太直接,嗯,先用攻心战,让他觉得我好,然后找合适时机摊牌。
呼,松口气,他没说那天的事。林蔚然觉得今早怎么这么累人呢,先在团长那儿被吓唬,现在又虚惊一场,吃个早饭容易么。
你不说我更不敢说。林蔚然老老实实接过叉子吃了起来。吃两口又觉得不踏实,悄悄抬头,一眼看到沈秦天喉结上的红印。
沈秦天吃得很香,早饿了,干脆把饭盒抬起来,仰着脑袋扒拉,把打饭窗口里面的老何给高兴的:看看我炒的浇头多香,小伙子吃成这样。
如果那天是秦天救我,我就亲一下他的红印。
林蔚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唔一声,不锈钢叉子叉到舌头了。他心虚地抬头瞄了瞄,对上了沈秦天的一脸笑容。
被沈秦天含笑的杏眼刺激到,林蔚然的脑细胞异常勤奋地还原了那天在练功房里两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的场景。这真不能怪林蔚然花痴,沈秦天的眼睛确实太好看了,天生自带黑眼线,看起来特别真诚。
他暖暖的体温,他淡淡的呼吸,他起伏的胸膛,他健硕的身躯。林蔚然不得不承认,哪怕现在慢镜头重播一遍,自己仍然完全不反感当时的彼此贴合。
林蔚然把小花盆往窗台边依次放好,轻轻喷了点水。他就要到高校去演出《春闺梦》了,这次排练时间很短,好在他以前戏校里学过这出,王恢没什么高难度动作和唱腔,主要是配合女主角。
演出后的讲座是青衣和小生艺术,范晓瑛的想法是在她示范青衣形体动作时,她和林蔚然都穿着演出中张氏和王恢的服饰,下半场林蔚然讲解的时候,他两个又换上吕布和貂蝉的衣服,避免学生们视觉疲劳,也可以多示范一些动作。
林蔚然完全同意范晓瑛的温故知新计划,为了圆满完成演出和讲座,他这几天和范晓瑛真是同吃同住同劳动。额内个,同住的意思是晚上一起回宿舍楼。
有了前车之鉴,林蔚然排《春闺梦》的时候刻意找了借口和沈秦天在不同的练功房。上次演个西门庆你都气成那样,这次要是见了男女主角的夫妻情深,那还不得往人家水杯里丢巴豆去,这可是沈大帅你上回自己嘟囔的。
以上借口是解释给沈秦天听的,只有林蔚然自己明白,他是在躲着对方,因为…他实在不想每个夜里春梦每个清晨洗内裤了!
好歹隔几天入梦一次都不行么!夜夜都看见沈秦天俊美的面容,睡不安稳呐,昨天上午在练功房,拿大顶差点摔了,幸亏旁边的孙瑞手快一把扶稳了他。
为了让林蔚然看到自己的闪光点,沈秦天全身心投入了集训中。明年一月,省院和外地一家京剧院要联合赴北京演出。选的都是年轻演员,为京城观众送上青春版的多台传统大戏,接受皇城根儿下长大的戏迷们检验。
沈秦天参演《龙凤呈祥》《失空斩》《四进士》等剧目,并有多个龙套任务。同去的还有孙瑞、陈焕、赵军、刘阳兵,以及院里一些青年优秀演员。
沈秦天专门到文具店买了本记事簿,把排练日程一一写好,今天九点和胡琴师傅练嗓,下午《失空斩》响排,明天十四点和“刘备”对戏,后天彩排…后面还用尺子划出一栏写自己的排练心得。
要说林蔚然在省院以来最受瞩目的时候,莫过于在校园演出加讲座的这段时光了。
周五上午,拉着二团演职人员的大巴车陆续从省院大门开出,把门口保护路面的铁板压得砰砰响。道具箱的卡车昨天就开到学校了,舞美灯光音响师傅连夜布置,第二天早上又仔细检查一遍,确保在学校的演出顺利。
下午的演出于一点半在学校礼堂准时开始。说起来有点小尴尬,上周的演出是全本《红鬃烈马》,晚上讲座详解老生艺术。今天晚上的讲座是青衣与小生,可二团目前没有排过全本小生戏,计划中的《凤还巢》还停留在修订剧本阶段,不然这部戏倒是非常适合此次的演出加讲座。
《春闺梦》总共也就一小时,林蔚然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再来个《八大锤》,平时常练的保证没问题,只是要辛苦孙瑞从集训中抽出时间帮配演个岳飞。
查过孙瑞的日程表,韩凭谦拍板定了计划:第一场《八大锤》,第二场尚派演员的《失子惊疯》,第三场《春闺梦》,一下午时间正合适,而且各有一场小生、青衣戏,又有一出小生与青衣合演的戏。
陆文龙头戴紫金冠,上插翎子,垫棉肩,穿箭衣,身上绑绳,腰扎大带、脚登三寸厚靴。少年英雄一出场就博得阵阵掌声。
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学生们大声叫好。林蔚然当然早就预知现场的反应,只是,他没有料到台下除了喝彩声,还有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叽喳声:哇这个陆文龙好帅啊!他的腰好细啊!鼻子太高了!他的嘴好漂亮啊!
尽管叽喳的音量已经被努力控制了,但还是断断续续飘到舞台上。喂你们有没有看我的武打?林蔚然顶着有点发胀的太阳穴,认真演绎着少年英雄的飒爽英姿。
呀呀他怎么下场了?等会儿还出来么?哇不过这个岳飞也很帅!他的腿真长!叽喳声继续。
林蔚然在后台短暂休息,耳边传来台下女生对孙瑞的评头论足。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观众讨论的不是剧情不是演技而是长相。
以前在县剧团也有不少年轻女观众来看他们演戏,但好像没有谁直接说出来,大概是乡下姑娘比较含蓄吧。当然,也可能是现在台下这些学生的父母不在身边,于是她们可以怎么想怎么说了。
“团长我要罢演!”陈焕已经扮好金兀术,把嘴翘得老高。“他们都是俊脸,我为什么是花脸!”
“孩子,想开点儿!脸丑这不怨你,谁让你上次抢了小方的杂粮饼干呢?记住,化妆师不能得罪,尤其是勾花脸的化妆师!”韩凭谦挤出一脸的悲痛,拍了拍陈焕的肩,数着鼓点,一把将陈焕推向台口。
喔金兀术的花脸有点吓人!嘻嘻我觉得这脸谱好,有卖的没,晚上弄一个挂窗户上,小偷都不敢进来了。哎哎对,我们自己画一个挂到宿管科门口去,让他们不准我们用电热烧水器!
同学们的评论让林蔚然和孙瑞在台帘后小乐了一把,小乐完赶紧又整装上场,继续演出。
台幕合拢,《八大锤》结束。红色幕布再次拉开,陆文龙岳飞金兀术众演员登台谢幕,台下尖叫一片,依稀夹杂着 “等会儿一定要去找他们签名”“我从来不知道京剧演员这么帅”“演陆文龙的叫什么名字”“晚上是他讲课吗”。
第二场《失子惊疯》开演,林蔚然在化妆间里歇着,一旁的范晓瑛面部化妆完毕正在贴片,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该更衣上场了。
现在的林蔚然比刚才紧张,陆文龙虽然演出难度大,但他从戏校开始,演出了太多次,自认对角色把握还行。而《春闺梦》里的王恢,他毕业后就再没接触过,哪怕戏份比陆文龙少很多,哪怕这几天的排练得到了指导老师的认可,他还是免不了紧张。
范晓瑛今年刚毕业,学习的是程派,等会儿要上演程派名剧,她也十分紧张,她嘴里不说,但手上不停地调整发鬓间钿钗的角度,强迫症暴露无遗。
“等会儿演出完我们就在学校食堂吃饭,晚上七点半开始讲座,你们俩别跑远了啊。”韩凭谦自己也是演员,不可能察觉不出林蔚然和范晓瑛的紧绷。
听他两个规规矩矩地答应了,韩凭谦心说这状态不行,想了想又开口说:“对了,上午和教导主任聊天时听说,这学校靠近东门那边有个迷你盆地,初衷是每年植树造林的场所。
可数年过去,枝繁叶茂,现在成了校园情侣的幽会场所,学生管那儿叫情人坳。你们吃完饭散步可以,但要注意千万别误入丛林深处,众怒众怒,惊起情人无数。”
说完,不光林蔚然和范晓瑛,周围其它演员也都笑了。
“团长,”陈焕已经洗了脸,光溜溜的脑袋上还沾着水珠。“我说团长,你这明明是提示他们俩可以去情人坳幽会嘛!你不说谁知道那地儿!”
“我还没说完呢,听着!”韩凭谦故作一脸正义:“学校最近成立了纪律小组,正在清查校园不文明行为,你们谁要被抓了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你们啊!”
“报告组织,我是光棍,捉.奸捉双,纪律小组逮不了我,我可以随便去情人坳!”陈焕挺胸立正。
“小组逮的就是你!”韩凭谦拿出在部.队里练就的扑克脸:“没有女朋友你跑情人坳干啥去!偷窥呐?眼睛本来就够小了,这会儿再要长了偷针眼,就算方老师想给你画个漂亮的花脸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韩凭谦和陈焕的插科打诨明显让化妆间的气氛放松了许多,卸妆完毕的孙瑞也加入了挤兑陈焕的队伍,曝光了宿舍里陈焕的一些糗事,大家说说笑笑,林蔚然和范晓瑛之前的紧张也被驱散了大半。
好,现在要开始营造舞台氛围了。韩凭谦瞟了一眼手表,知道《失子惊疯》已经演出过半了。他嘱咐林蔚然去把服装盔头换上。
“现在王恢刚刚新婚三天,就被征.兵入伍。来,张氏,为你丈夫敬三杯离别酒。”韩凭谦把林蔚然的水杯塞到范晓瑛手里。
☆、第三十一章
林蔚然明白团长一片良苦用心,他开始调整状态。
这些日子林蔚然压力很大,排练固然辛苦,但让他心脏承受重压的,是他和沈秦天的关系。尽管之前与沈秦天在一起各种开心快乐,林蔚然从没往别的地方想过,直到吊扇事件的发生,才算是一跤摔醒梦中人,林蔚然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对沈秦天的爱慕。
可是男人和男人…先不说他爹会朝死里打他,也不说他妈该有多伤心,就说爱慕对象沈秦天吧,人家接受这种变态心理么。这种畸形的感情,还是好好收起来不要外露,吓了沈秦天不好。
你看看,闷骚有什么好处,直接说开不就没事了么,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于是,无聊虐心狗血剧情就这么展开了。
我喜欢他,希望他好,以后他结婚的话我去当伴郎,亲手给他们捧上结婚戒指。林蔚然没经历过这种西式婚礼,都是午饭时电视里看的。
闭目将三口温茶饮下,再睁开,眼中已是无限依恋与不舍。团长看了比较满意。
拿私事来调整情绪?这没啥可非议的,反正他状态对了,别管他刚才心里想的啥。演员演员,能演出来就好嘛,他现在总不能真去结婚然后分别吧,那演苏三的可不惨了,得到监狱里关一阵子呐。演太监的就更不能说了…
“夫郎一去无音信,到今生死不分明。闺中孤影多凄冷,肝肠望断盼征人。”学校礼堂舞台上,张氏不惜抛头露面四下打听前线的消息。
这一批众多求职者中,范晓瑛是第一个被院领导共同认可的新员。她在戏校成绩出色,在老师的指导下跟着程砚秋留下的音像资料刻苦学习。
现在一些行家认为业内部分演员唱的程派其实不叫程派,是把程先生变嗓时的音色效果刻意放大,粗着脖子压着声带唱,程先生在世时也批评过这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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