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弟弟的命运曲线本来就是如此,还有必要校正么?校正得过来么?
弟弟脾气执拗,当时因为要学戏,被爹满村子追打也绝不放弃。现在他如果真的喜欢沈秦天,而自己却想尽办法要断绝他们的关系,不让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是至亲手足应该干的事么?
再说,万一弟弟被逼做了傻事,那谁也幸福不了,林家毁了不说,沈家照样完蛋,如果沈秦天也是真心的。
在第一次接到沈越天电话的时候,林蔚屏就在犹豫,犹豫到底管不管,该怎么管。
眼瞅着翻开了新一年的日历,林蔚屏没有食言,真的有空就去省院看弟弟,当然也是在观察沈秦天,在弟弟休息日又把他带到单位里。没办法,演员没有周末,林蔚然都是平常天休息,他哥拖个尾巴上班。把单位里的大妈们给兴奋的:又有一个在介绍对象时可以向女方提起的好资源了!
“放心,到了北京我就打电话回来报平安!我肯定给你带好吃的!”沈秦天把拉杆一收,拎着箱子上了大巴车。今天,是他们一行青年演员出发去北京的日子。
“好好演出!”林蔚然塞了一个小布袋给沈秦天。
“这是啥?”沈秦天捏了捏,锦囊妙计?没听过周瑜给诸葛亮送锦囊的。沈秦天脑内着林蔚然饰演的周瑜和自己饰演的诸葛亮同台。
林蔚然眉毛一扬:“茄子种子。”
噗…原来是宁念省院一茄子,莫爱北京妙龄男。是啦是啦,到了北京肯定忘不了你这个大茄子!哈哈哈哈。沈秦天笑得灿烂。
院长对拎着一袋零食走过来的陈焕喊了一声:“那个谁,来段歌舞助助兴。”
陈焕闻言,把零食往地上一放,扭了扭屁.股,手背往腰上一扶,这样才够嗲,才够配得上《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
甜甜的嗓音,还真有几分像邓丽君。不过这可不是陈焕唱的,别看他又转腰又抛媚眼的。这是车上的赵军用花旦小嗓在唱,陈焕不过动动嘴罢了。两个人在宿舍成天演双簧,临场发挥来一段绝不成问题。
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赵军唱得深情,陈焕演得投入,就差抹眼泪了。众人乐得意看免费演出,去北京的路上有这一对活宝肯定不会闷。
院长不动声色地把车上车下所有人人打量了一遍。看来这些年轻演员的专业素养不错哈,尽管陈焕在旁边煽情,但谁都没露陷。
不过院长大人无所不知,楚兰是来送孙瑞的,颜乐来送郑凌,施其杰单相思的对象没来送。其他单身男有点惨,他们爱的楚兰已经和别人好了。不知道刘阳兵还继续给楚兰写情书么。
这些小东西,一个都没向组织汇报过!院长眯眼。
向车窗里的人挥手,林蔚然和其他不去北京的同事目送大巴车开走。没去的人一般分为三种:有其它任务的、有伤的、不属于青年范畴的,比如楚兰、文缘、朱宴泓,分属这三类。
林蔚然算是唯一的第四种:既没有别的演出安排,又没有因伤不能上场,更不是中老年人。
林蔚然安慰自己这是因为进京是很久前计划好的,新员以后还有机会。至于接下来一个月同进省院的范晓瑛颜乐她们要到处演出而自己什么安排都没有,林蔚然只能再安慰自己说可以利用没有演出的休息时间好好钻研业务。
这次的演出由院长带队,一位副院长和二团长同去,书记、另一位副院长和一团长留在省院搞管理。
冯宇琨从办公室窗户里看见林蔚然独自在操场边晃悠,干脆出声喊他上来。
算了还是先告诉他吧,本来打算过几天等何静雪从天津回来再说的。虽然冯宇琨坚持认为他们一团的沈秦天更帅,但他不忍心瞧见林蔚然这英俊孩子一脸失落的样子。
“小林来坐吧。”团长们的开场白都差不多。
林蔚然忐忑地坐了。现在离他试用期结束没有几个月了,他愈发地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难道二团长不好和自己说,于是院里安排他一走就由一团长出面判决自己死.刑?
看他拘谨得和扎马步差不多的坐姿,冯宇琨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今年何静雪有十场个人专场演出,有几场需要你给她配个戏,傅朋卞玑莫稽三个人物,她两天后出差回来,到时候我们会上详细讨论。”
和上次接到去高校演出讲座任务时不一样,林蔚然没有一蹦三丈高,不是他最近疏于练功蹦不起来,他,是直接被惊哑了。
那,岂不是《拾玉镯》《花田错》《鸿鸾禧》三出!
“都是折子戏。”冯宇琨毫不意外他的语言功能临时丧失,刚才这几句话,等于告诉林蔚然他已经通过试用被省院正式录取了,没有哪个单位会花这么些资源培养一个演员然后过四个月给辞退了。
冯宇琨说完,盯着林蔚然的嘴。半晌,林蔚然的嘴角刚一动,冯宇琨迅速捂上耳朵:“你别大叫啊,听说老韩的耳朵上次都给你震得耳鸣了两天。”
哼哼,我还没告诉你院里的意思是如果你今年的表现优秀,那明年就排全本《鸿鸾禧》,这可是小生应工的大戏,穷生巾生官生都有了,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底,而且还要…唉唉这是目前保密的内部计划。冯宇琨生怕自己不当心说漏了,赶紧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蔚然被喝完水迅速放下水杯继续抬手堵耳朵的一团长弄乐了。他现在头脑超级清醒,一点都不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但能留下,更获得了院里的认可,不然谁让你演这么多角色。
他大喜过望,除了高兴保住了饭碗,更开心有机会学演莫稽。莫稽,《鸿鸾禧》中的大反派,是个很难演的人物,折子戏极有可能是选洞房一折,负心汉莫稽跪地挨骂。
虽然唱词并不多,但对表演的要求很高,要有落魄书生金榜高中的得意,有再做新郎喜入洞房的激动,有被众丫鬟痛打杀威棒后的发怒和隐忍,有见到被自己害而未死的原配时的惊恐,还要有被妻子当面痛斥的羞愧与不甘。
金玉奴骂一句他就要配一个表情和动作来表现内心活动,难度不小。
在戏校里他只学过一个学期的穷生,老师说他年纪小,不容易把握穷生这一高难度人物类型,过早学习容易养成一些不好的毛病,比如身段随意、脚步浅浮,应该在丰富了人生阅历后再进一步研究学习。
所以一般中专戏校的穷生课程少,要再往上的高等院校里才会有较多学习内容。
“这几天你自己调整一下,何静雪回来以后开始排练。”冯宇琨说完,贴心地拿出一张已经签好字的空白请假单递给林蔚然:“放你几天假,回去看看你父母,下一次院里联欢可以请他们来了吧。”
这就是冯宇琨的管理水平。何静雪还有两天回来,也就是说加上今天林蔚然最多可以休息三天。但作为领导,他主动签好了假条,把请假日期部分空出来让员工自己填写,很得人心。
得了一团长批假,林蔚然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利用何静雪不在的这几天时间回一趟家的打算。他,想加紧练练功,再去照顾照顾文缘。
☆、第四十章
文缘本来也是要去北京演出交流的,准备回来以后就结婚。没想到临行前最后一次响排中,文缘饰演《三岔口》中的任堂惠,在一个从桌上跃下的动作后,他瘫坐在地上不能动了。不需要等医生来,文缘自己就能诊断这是大筋断了。
大筋拉断对于武戏演员而言不算少见,这意味着要忍受疼痛,还失去了演出机会。
现今传统戏曲不受重视,武戏更是首当其冲,演出机会骤减,能让他们当主角的戏越来越少,演员台下辛苦十年,台上却只有数十秒的翻跟斗。可就为了这几十秒,他们不得不日复一日练功,不得不每次演出前认真勒头仔细化妆。
文缘今年要结婚,他和未婚妻不是同乡,所以他要在老家和省城各办一场,否则那么些亲戚来回折腾的路费都够他多少个月不吃不喝的,好在女方单位里有房,他们决定在省城的酒宴就在省院食堂里办,吃完直接到家里闹洞房去。
去照顾下文缘,然后再选份礼物祝贺哥哥新婚。林蔚然对哥哥本月的婚礼很期待。他未来嫂子就是他们本村的,嫂子娘家老章家数代以来凭借出色的手工绣品而闻名乡里。
上次章家大女儿出嫁,身上五彩绚丽的手绣新娘服把村里人都惊着了。碰巧那几天有一位外地摄影师在周围采风,闻讯赶来后举起相机一通拍。
后来照片还上杂志了,摄影师给章家寄了一本,把老章头给自豪的,手里高举着杂志,走路都快仰翻过去了,他儿子不得不一路扶着他爹的手托着他爹的腰。
哥哥聘下的是章家最小的女儿,父母大多宠爱幺儿,于是乡亲们农闲时纷纷议论这次章家的嫁妆又该有多么华丽。
林蔚然一直以为哥哥会娶那个城里的姑娘,是哥哥某次执行任务中救下的被.劫人.质,在商场买东西的时候被一个蒙面人用改锥顶住喉咙,放人的条件是把商场里所有的黄金饰品装在一个包里,再派车送他到某某地方。
在当地驻守的武.警特.警某部迅速出动形成包围圈,警员手持扩音器和绑.匪谈判。一个衰老瘸腿的清洁工,缩在金饰柜台旁边的水泥柱后面瑟瑟发抖,他腿上带着血污的脏旧纱布成功引起绑.匪注意。
被绑匪选中后,他在绑.匪的威胁声中拎着装满黄金的皮包,三步一摔地向绑匪走去,最后几步几乎是靠爬行。
在绑.匪的要求下,清洁工艰难起身,虽然早吓得双手颤抖,但还是拉开皮包拉链让绑.匪验货。拉链拉开的瞬间,皮包的拎带突然断裂,金灿灿的首饰瀑布一般泻下,绑.匪和围观群众都呆了几秒。
只有人.质自己,看清了一根拎带疾疾而来狠抽在绑.匪脸上,与此同时喉咙处顶着冷硬金属的逼迫感突然消失了。
两位女.警迅速上前扶住人.质,手捂眼睛翻滚嚎叫的绑.匪也被持.械警.员制服。一系列动作发生太快,十多秒后,围观群众才反应过来,爆发出掌声和喝彩声。
人.质在被搀扶上救护轮椅时,听见一个不十分宏亮但很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说:“让我换上警服再拍嘛,老方你让我这造型上通讯稿啊…好好那我擦把脸总可以吧。”
过了半个月,武.警特.警某部的大院里,来了一辆政.府公车。眼尖的哨.兵早看见车里坐着一个气质上佳的年轻女性,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
她就是被救人.质,某官员的女儿。被解救后她听到了林蔚屏的话,明白过来那个清洁工原来是特.警改扮的。于是她在父亲秘书的陪同下,进入了军.营,见到了教导员带来的林蔚屏。
林蔚屏婉拒了丰厚的谢礼,他代表全体战.友接受了口头感谢。他入.伍以来成功处理过多起危急事件,解救人.质也不是第一次,他能理解对方的感激之情,但他低估了女人在绝境逢生时萌生出来的爱情。
接下来近两年的时间里,任他解释了百十遍“当时有很多位战友都进行了改扮,只不过绑.匪选中了我”“不管是谁被.劫.持,我们都会去解救的”“这是我们的职责”,高.干家的小姐统统不听。尽管林蔚屏从来没答应交往,但她照样每天都来,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美丽的长裙,像赴约会一样。
这个事林蔚屏没有告诉过父母,只和弟弟写信时说过。林蔚然还逗他哥说是不是怕娶了官宦人家的小姐就好像是招赘进去了?
他哥回答说自己脱了军装就是个农民,比起吃完日式料理喝着现磨咖啡去看爱情电影,他更喜欢来一碗土豆焖饭然后到村后的水库里游泳,游完穿个大短裤走回家去用井水冲澡。
直到退.伍前夕他谢绝了女方帮助安排的高薪工作,回到家乡所在省份,又把勤劳朴实的章家小女儿聘下了,那位官家小姐才算死了心,嫁给了她父亲同僚的儿子,然后出国留学去了。
这才叫门当户对。林蔚然耳边响起哥哥的话。
那自己和秦天…算不算门当户对?他家里开着店,有自己的房子,父母在外地经商,而我,家在农村,爸妈只会种田。他穿的衣服都是当季最新款,而我经常穿哥哥的旧军装,我们的世界观…
他在医院走廊里边走边想,还没想明白,却听病房内有争吵声。林蔚然抬头一看,没错,是从文缘病房里传来的。该不会他的未婚妻因为他的受伤要离开他吧!是啊,这也是一个城市女加农村男的组合!
从房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去,林蔚然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城市加农村组合都不靠谱。
文缘昨天做的手术,他的未婚妻得到单位领导批准,把七天的婚假预支了五天来照顾文缘。
文缘说你快回去上班,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就是单脚跳么,我练腿功用绳子把腿吊过头顶一个小时才放下来,平衡好着呢,但你要没有假期还当不当新娘了!
小护士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让我爸妈和哥哥到你老家去,省城这边不办了,回来给大家发点糖就行了。
文缘又说是不是怕我残了结婚那天背不动你入新房,小护士说就是怕你残了以后没法罚你跪搓板!
林蔚然再迟钝,也能听出这哪是争吵,明明是打情骂俏。这时候推门进去说文缘你好我带着香蕉苹果大鸭梨来看你了?那不是找挨踢么,文缘另一条腿可没受伤,他的腿功林蔚然是见识过的。
学着刘阳兵的丑角矮子步,林蔚然放低身形蹲着走,避过房门玻璃窗后,才站直身体往护士站走去。
“麻烦您,等会儿请交给九号床的文缘。”林蔚然放下水果,对护士友好地笑笑。他心情突然有点灿烂,文缘的未婚妻也是城里人,不是照样对文缘很好么,所以门当户对这事吧也不是绝对的。
“你哪位?”值班护士看看他。
“我是他同事,姓林。”
“林什么?”护士面无表情。
“林蔚然。”
“知道了。”见林蔚然绕过墙角走下楼梯,值班护士一改扑克脸,兴奋地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两个数字:“快点到楼梯口去看,大帅哥!他已经在下楼了!”
接下来几天的住院时间里,文缘感慨找个护士当老婆是好,虽然她不在这家医院上班,但这几天值班护士对自己都很热情,完全没有传说中按铃以后五分钟才板着脸出现的情况,几乎隔半个小时就主动绕过来一次。
肯定是老婆跟她们聊天时说自己也是护士,所以她们很照顾同行家属。而且她们还对京剧感兴趣,有空就来听他讲京剧院的有趣事。
只是文缘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每次讲到林蔚然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护士陆续过来,有的给我量体温有的发药还有的检查伤口。
关键她们当中好几个的胸卡上写的是其它科室啊。他们认识林蔚然?还是我的病情很严重需要多人护理?但产科的护士也过来照顾我这是要闹哪样?
他嫌我父女二人出身卑贱,配不上他这圣人的门生做官的人。何静雪明明是新娘的打扮,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只有十分愤恨,她指着跪在脚边的人痛斥:他忘却了风雪中救活一命,下绝情把我这结发之妻救命恩人推…推入了江心!
听到最后这句,一直低头不语的莫稽猛然挺直了脊背,满脸慌张,眼珠左右乱转,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应对妻子的怒骂,最终却在对上金玉奴含泪的双眼后,什么也没敢说,垂头继续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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