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啊，妈我和您说啊，不光涂脂抹粉，人家还涂口红呢！越天不是刚说么，是秦天他们院里唱…”沈国武说到一半突然噎住。当年算命先生那句话蹦了出来，说他二侄子以后会学戏，还会找个同行共度一生。
刚才一生气，倒把这一茬忘了！沈国武本来骑在沙发靠背上，想到此，他浑身乏力，慢慢滑落下来，还不待众人发问，他又踩了弹簧一样蹦起来，打开房门奔了出去。
见惯了沈国武的不着调，大家也不在意，沈越天起身去关好了房门。今天家里谈的这些事不方便外人听，家里的保姆司机都被安排出去办事了。
沈妈妈接过沈越天拿出的几张剧照，看完以后递给婆婆。
“哟，沈家哥？找我有事？”林蔚屏很意外接到沈越天的来电，自从沈秦天上次回国和弟弟在北京相遇后，好像沈越天就没给他打过电话了。
“人民遇到困难的时候，军.队管不管？”沈越天的声音很高冷。
十二月十八日周六，沈秦天生日十天后，林蔚然他们二团有折子戏专场演出。上午团里开例会时，团长说今晚的戏票销售情况非常好，不要说那些低价票了，就连票价最高的一档也全都售罄。
一听这话，大家士气都很高涨，卯足了劲儿要好好演出，一是为了事业，二是为了收入。
最近年底，又临近新世纪，各大影院轮番上映电影，商场也连续推出不打烊促销活动，年轻人本来就不看京剧，中老年人都被孩子带着出去观灯吃饭，京剧演出腹背受敌，票房那叫一个惨淡。
上周末素来受欢迎的三国系列折子戏，上座率只有三成不到，观众买的还都是二楼或两侧的便宜票，偌大个剧场看起来空空的，大幕拉开时，台上大家伙儿心都凉了。
但凉也得唱啊，哪怕台下一个人没有，演出还要继续，这是梨园的规矩。要是因为观众少掌声不热烈就怠工，那名声臭了以后更没人看。
下周末是圣诞节，院里直接就不安排演出了，凑啥热闹呀，和那些现代娱乐项目相比，京剧在这种洋节日里太难抢客源了。
其实别说洋节日了，就是咱们自己的传统节日，也能够变成京剧滑铁卢。今年七夕的时候，院里策划了一台千年情京剧韵，安排的都是许仙与白娘子，正德与凤姐，薛平贵与王宝钏，杨四郎与铁镜公主，张君瑞与崔莺莺，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创意很不错，省院从外地兄弟院团借了演员，提前两个月开始宣传，还有小礼物随票赠送。结果呢，不提也罢，院长的定力都快不够了。兄弟院团的领队安慰院长，他苦笑着说，这票房不差了，好歹省院名气很响，而且枫林剧院八.九百座，来了一半观众也四百多人呢。他们剧团在三百座的小剧场演出都坐不满，票价就更不提了。
之后院领导们分析了原因，有几方面没考虑妥当。首先，今年的七夕是个周二，省城因为是内陆，天黑得晚，很多单位是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六点半下班。晚上枫林剧院的演出是七点一刻开始，路上是有点赶不及。其次，那个月省城主干道排水管翻新，路挖得一塌糊涂。上述因素，哦对还要加上现代人对京剧的远离，导致票房不佳。
因此今年圣诞节，院里宣布放假，没任何演出计划，但必须认真完成此前的剧目。把小年轻们给乐的呀，交口称赞领导英明，领导威武。
开场前，林蔚然从台帘后面偷偷瞟了瞟观众席，嚯，果真是都坐满了，根本看不见红色椅背，只见黑压压的脑袋，感觉比上次某单位包场时上座率还高。林蔚然悄悄缩了头，把腰间丝绦系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没更新，因为，蠕动，我去看戏花痴演员去了！看完以后魂不守舍好多天，脸上各种爆痘，嘿嘿嘿，我喜欢了两年的一枚超级帅哥，啊啊啊啊。当时构思这篇文的时候还不认识他，所以不存在他是林蔚然原型一说哈。但索，尊的很帅很帅，帅到我满地打滚啊！推倒就算了，他有武功底子，目测腿功不错，一脚能把我踹飞。啥？摸摸他的鞋也是好的？这个，摸下巴，容我想想。
☆、第八十章
他今天一出《周仁献嫂》选段。故事讲的是明朝年间，严嵩当权，谗害朝臣杜文学。杜入狱前仓促托妻于义弟周仁。不料杜被捕之时，严府总管严年看见杜妻美貌过人，便以杜生命作为要挟，强迫周仁献出杜妻，威胁说如不答应，当场就杀了周仁。
听一言来魂魄丧，身入牢笼无主张。背转身来暗自想，无非舍身蹈义亡，咬定牙关与贼抗。西皮散板，林蔚然耳听琴音，算着节奏，开口唱戏。今天他嗓子状态相当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父母同意了！同意他和秦天了！他爸虎着脸说：“到时候必须先在你单位分的房子里办酒宴，然后才能去沈家办第二场！”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算你们沈家有钱，但我们家然子不是倒插门！我们自己有房！
林蔚然直接搂住爸爸亲了一口。他长这么大，面对父亲从来没这样感情外露过，他爸竟然难得没有推开他说肉麻。
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是真理，古人诚不欺我！曾几时，他只求父母能够默许他和秦天在一起，没想到现在竟然同意办酒！雷震子啊雷震子，你当时是在哪里摘的仙杏儿，我也想吃了长出翅膀，去天空中翱翔一圈！
所以他今天的演出又跑偏了？怎么会！既然父母三叔同意了，他必须好好工作，让长辈放心才是。这几天兴奋归兴奋，但上了舞台，话筒打开之际，他的情绪早就调整好了。他态度端正着呢，就当他的沈大帅也在观众席里，那必须打起一万分精神呐！
为救杜文学，周仁假意先应下。见周仁答允，严年强行让人带周仁更衣，给了他官职，并拿出凤冠，让他回家把杜娘子送上花轿。
肮脏的乌纱帽玷辱我周仁。依仗他严府冰山峻，威胁利诱逼我献上嫂夫人。文学兄他与我似手足的情份，我岂能下井投石丧尽了良心。
这一段西皮娃娃调原板曲调高昂，唱腔华丽，把周仁的情绪激动和内心煎熬展现得淋漓尽致。
正投入地看着台上一身宝蓝色官服的林蔚然，沈妈妈忽觉自己的手背被拍了拍。她往右侧一扭头，沈奶奶马上凑过来咬耳朵：“这孩子很俊啊，刚一上台我就看着他好！穿上现在这套官服更好，又高贵又清冷，完全没有同流合污的感觉！还不畏强权，重情重义，品德好！”
老太太说着说着激动了，沈妈妈左边的沈爸爸也听见了。他非常无语。妈妈这番评价，到底是冲林蔚然的，还是给周仁的。
沈爸爸扭头看向另外一侧，用眼神征求沈爷爷的意见。老爷子一言不发，但正在椅子扶手上打节奏的右手食指，还是出卖了一点他的情绪。
和媳妇说完还不过瘾，沈奶奶又对着右边的长孙嘀咕：“这孩子卸了妆以后变化不大吧？还是很俊的吧？”得到沈越天的肯定答复后，沈奶奶又加了一句：“你让助理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也要上台去。”
沈越天满口答应，转向后一排，吩咐了一句。一个小伙子马上悄声离席，去做准备工作。沈老太太下了懿旨，那必须给她最好的花束。
没错，今天沈家集体出动，来看戏。首要任务当然是考察，其次，是捧场。沈奶奶长久没有进过国内的戏院，并不知道现在国内的京剧演员生存状况如此不佳。因为二孙子也唱戏，老太太在美国有去看过京剧，都是场场爆满，于是她一直以为不管哪里只要是华人都热爱京剧，却没想过京剧院多久才去一次美国，邀请方当然早就组织好了客源。
听沈越天说现在国内京剧不景气，演员辛苦排练却没人看戏，沈奶奶瞬间心疼了，她脑内出现自家孙子在练功房浑汗如雨，登台后却场下空空的场景。都是孩子，不管谁家的，都应该好好支持！
于是沈奶奶第一时间接受了沈越天的提议，并说服了丈夫和儿子，一起去剧场里看看林家这个孩子，又让沈越天把空余的戏票全买下了，安排公司员工去看，算加班给加班费。更让准备了鲜花和点心，算好台上有多少位演员，哪怕是跑龙套的，也都要有份，乐队和服装也不能少。
在沈奶奶的爱心关怀下，演出前，枫林剧院的停车场里来了几辆卡车，装满了花束，黄月季粉百合，满天星配康乃馨，都是冬季很难在省城见到的鲜切花，是提前找花店预定后，专程从南方空运来的。每把花束下都有一盒点心，是省城最大老字号糕点铺的招牌式样，包装精致，内容丰富。
剧院工作人员瞧见，不禁感慨：有钱真好。却不知是来捧哪位的。今天一共四场折子戏呢，主演众多。
被捧的林蔚然，毫不知情，还在台上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思索对策。周仁心内焦急，口中也唱得飞快，一段西皮快板听得观众也跟着担忧。
除非有人来替混，愧我不是女儿身。女儿身，假冒真，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周仁抬着凤冠，不知如何是好。
噗，观众席里的沈二叔乐了，这唱词真应景哈。要你是女儿身就好了，那还用费这么大周折，这几天我哥哥恨不得给我下毒了都。不过你就算是男子，也是命中注定要和我沈家结亲。
有算命先生的预言在先，沈国武完全不反对这份亲事。而且，他现在越看这个林蔚然越眼熟，说不定什么时候在梦里见过吧。有可能哈，月老带着这个小伙子，说：“沈国武啊，这是你二侄子媳妇，赶紧领回家去，我保佑你生意大发。”艾玛，神明的意思不可违啊！古董文玩这圈子鱼龙混杂，不靠保佑不行啊，有些顶级假货做得那叫一个逼真，掏钱的时候真是赌.博ing！
那把扇子瞅着不错啊！沈二叔盯着舞台上严年手中的折扇。他刚上场时，沈国武就眼前一亮，越看越好。瞧那扇骨是梅鹿的，九寸十八档。可惜太远了，不知道近看做工如何。
事实证明，咱们的沈二叔是个被保佑着的文玩商人，他眼光确实准，“严年”手中的，还真是把好东西。先别赞叹省院的道具费用，这把折扇啊，不是道具箱里拿出来的。
今天晚上一共四出折子戏，《火烧裴元庆》、《周仁献嫂》、《探阴山》、《徐策跑城》。本来林蔚然今晚只有几个龙套任务，结果原定的一场《天女散花》，演出五天前女主演肩伤发作，手都抬不起来，完全没有办法舞动十五米长绸。为了救火，二团长把正在向洪君时学习《周》剧的林蔚然推到了台前，来一出小生戏。
真是天意呢，如果沈家人浩浩荡荡来看演出，结果只看到龙套，就算林蔚然一向兢兢业业跑龙套也认真，但毕竟效果会打折。初次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当初沈大帅初见小林林，就是后者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假设正好被瞧见的是扳着脚丫修老茧或者咧着嘴剔牙缝，估计沈大帅没那么容易动心…吧。
受到全场观众热烈掌声的鼓励，第一折《火烧裴元庆》演出非常成功，谢幕谢了两次不说，还每位演员都有鲜花和点心礼盒。
看着台上这么热闹，大家都很意外，今天是什么纪念日么？怎么观众如此热情？哦，大概是快跨世纪了吧，观众想再品味品味在咱神州大地从上世纪就唱起的国粹。虽然这解释牵强了点儿，但实在想不出其它理由了啊。
第二出戏的演员已经在台帘口就位，“严年”拿起道具折扇再次检查。幸亏这位演员细致，他这一检查，还真检查出问题来。这折扇不知道哪个批发市场买的，质量太次，中间的小扇骨竟然断了两根，他哗啦一扇，扇面就歪了。
道具师赶紧再递了一把过来，“严年”再一扇，得了，铆钉掉了。严府总管好气势。
二团长当场黑了脸，道具师吓坏了，先不说扣不扣钱，这马上要开锣了，影响了演出可是犯大错了啊，多对不起台下各位观众，这大冷天儿的专门来看戏。
林蔚然几步冲回休息室，从自己座位上抓起把折扇，迅速跑了回来。“二爷，用这把。”
二爷，是周仁在剧中对严年的称呼，这马上要上场，林蔚然已经调整好状态入戏了。“严年”接过，打开折扇检查了一遍，没问题。
这段戏中，严年最先出场，此时他领口的微型话筒已经打开，因此他不能说闲话了，只对林蔚然点头致谢。
道具师抹了把汗，二团长对林蔚然竖了拇指，这小子真是能救场哈，能救受伤演员，还能救破损折扇。
有了这把友情赞助的非道具，严年的上场亮相很威武，扇子刷拉一声打开，再连着几个耍扇动作，台下几个老戏迷齐声喊好。
耳听砰的一声轻响，林蔚然胸前的话筒也打开了，周仁上场。林蔚然跟着锣鼓经做着动作，没时间再去心疼自己的折扇。那，可是秦天送的。
搞文艺工作的人，多少都有点酸，喜欢字画啦古董啦，平时手里经常把玩点寿山石和田玉的，仅有的那点工资花了一大半在文玩上。最近不知是谁的副业做成功了，推销功夫了得，省院几乎人手一条菩提子手串。为了练功时放在凳子上不会搞混，大家只好重新自定义隔珠配饰，你用绿松石是吧，那我整点南红，他来几颗青金石。
林蔚然也不例外，他最喜欢的是古琴，但这玩意儿太贵了，够多少串爆满金星小叶紫檀了，而且没法带着把玩。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把第二心爱的折扇，买了好几把。只是买吧他又没钱，净整些地摊货，自己在空白扇面上写写字，再打磨打磨毛边儿。
那次在北京学昆曲的时候，他又买了便宜扇子，沈秦天一看就不乐意了。咱们小林林绝世佳人，怎么能用十块钱一把而且扇面还是印刷出来的东西！沈大帅一拍胸脯说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整几把好的。
到省城参加孙瑞婚礼之际，沈秦天还真抱了一堆扇子来，林蔚然也不客气，挑了一把玉竹扇骨一把梅鹿扇骨，男朋友的一片心，要收下。哪知沈秦天把那十多个扇盒往书桌上一放，说这些全是给你的，够不够，要不我再去抢点儿。
吓得我们小林林直摇头，这些扇子一看就是老料，打磨精细做工优良，少说也都有二三十年的时间了，价钱不会便宜。本来仗着是热恋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己挑了两把已经很贪心了，全要就过分了。而且听那意思，这扇子是秦天从谁那里拿来的，不是他的。
沈大帅非要小林林收下所有扇子，小林林偏只肯拿两把扇子。两个人最后赌了一把，落败的沈大帅只得乖乖把其余那些扇子都拿了回去，但留下话说等自己以后赚钱了，一定给你买一百把好扇子，家里弄一整面墙让你挂！
至于赌的是啥，咳，沈大帅肩头的小魔鬼才不会说是赌他们两个谁的时间长就听谁的。什么时间？喂喂你够了，小魔鬼难道会进一步解释说是两情相悦手口互帮时持久的时间么！那天沈大帅太兴奋，必须不解释！
于是说，今天林蔚然贡献出来这把梅鹿黑纸扇，绝非批发市场五块钱一把的，而是五后面加了几个零，收藏级别的东西，我们小林林带在身边把玩的，不然十二月多谁用折扇啊，又不是树袋熊的邻居澳洲人民。
再于是说，沈二叔看见的，就是他自己买来的藏品喽，只是因为同类型的扇子他收了好多，远远地哪里认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仁献嫂》后面情节是周仁归家告诉妻子冯素蕙，夫妻不愿背信弃义趋炎附势，冯素蕙毅然乔充杜妻，戴上凤冠，身藏利器，上轿前往。最后冯素蕙谋刺严年未果，自刎而死。
前年我看过全剧，周仁夫妻别离那段我真的哭了，周围好多人也在擦眼泪。此前真心没想过看京剧还会看哭。舞台艺术的魅力，逐渐吸引了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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