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甄咲哪还能不明白。
“所以你和将军是引蛇出洞!无论丁一还是我,你们给的任务其实都是陷阱!只要今夜有人配合杜九行动,你就可以断定他是叛徒!”他看向许宁,“你甚至故意将转移丘珲的消息泄露给我们,就是为了麻痹杜九,让他自以为掌握全局,连杜九会联系丘谋壬,你也早就预想到了是吗?”
他眼睛赤红:“杜九以为胜券在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说不定会向奉系借调人马。你就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清除奉系在金陵的暗线!甚至你还利用将军对你的感情来混淆视线,制造你们二人不和的假象!做事能做到这地步,许宁,在你眼中,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利用的?”
许宁心中一刺,面上却淡淡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没想到,不,我早该想到。”甄咲摇着头,“能教出段正歧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会只是一个简单的读书人。许宁,你若活着,我一辈子都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
许宁心下一凛,顿觉不妙。果然,只见甄咲用匕首对准红鸾咽喉,道:“想要这女人活命,就用你自己来换!”
许宁瞳孔一缩,然而此时,原本一直轻轻哽咽的红鸾,竟然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引颈就戮!甄咲一惊,却已来不及收力。
然而有人的反应,却比他更快。
许宁几乎没看见身边的人是如何拔枪,就听见悦耳一声金玉碰撞之响!那匕首哐啷掉在地上,而段正歧已经带着人冲了上去。
甄咲见势不妙,推开红鸾,翻身跳入身后河中。
段正歧跑至桥头,对着河中隐约的人影,举起了枪。
一声,两声,三声。
直到河水中漫上一片血迹,他才冷静的收回枪,一挥手,让亲兵们下河捞尸。
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许宁还手脚迟钝的站在原地,却突然听到金陵城南方一阵阵闷响,像是有巨人徒步行走在大地,又像是雷声轰轰拷问着天空。
他抬头,只见南方的天空被点亮半边,姹紫嫣红,爆声阵阵。
烟花厂炸了。
被杜九派去那边的人马,估计死伤惨重。
饶是许宁早知会如此,也忍不住望着那半边天,愣愣发呆。
段正歧就是在此时走回他身边。
在许宁还没回过神时,一把抓住他的下颚,一口咬了上去。两双唇碰撞在一起,段正歧又使的蛮力,几乎将许宁嘴唇磕出血来。许宁醒过神来挣扎,却哪抵得过段正歧的力道。
红鸾被亲兵扶起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幕。她瞳孔缩紧,还没来得及惊愕,就见啃着许宁的段正歧斜眼冷睨着自己。那双黑眸中的讥诮,将她好不容易聚起的一丝期望,击得溃不成军。
【我不会让你死在他面前。】
【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段正歧冷冷望着她。
【我只是想让他多看我一眼,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连这点奢望都不肯给我?】
红鸾低下头,用力收紧手指。
两个对许宁抱有难言心思的人,在此时,仿佛都能听见对方的心声。
诡异的沉默间,有人从后院追了过来。
“天、天怎么炸了?老大你——”
张三话还没说完,就见许宁踢开段正歧,又对着他脸狠狠揍了一拳。
“你怎么又找打啊?”
张三说完下半句话。
第41章 亡
在黎明之前,杜九就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派去段府的人手一直联系不上,丘谋壬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说明着某种不详的预兆。
“来人。”
他唤来属下,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立刻启程,回上海!”
“九爷,这个点没有车啊。”
“没有车?不是还有船?”杜九斜他一眼,“我不管你怎么做,半个时辰内,我要坐上去上海的一艘渡船。如果你办不到,就不用再留下了。”
“是……是!”
青帮虽然有自己的船厂,可是驾驶一艘船出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还是在这夜半时分。然而属下看杜九脸色难看,也不敢抱怨,只能点头领命下去。
重任在肩,芒刺在背,不到一刻下属便通报杜九,渡船已经准备好。
杜九连半秒都没多等,抽身便走。
而事实也证明,他对危机的预感,比任何人都准确。
当杜九带着一干手下刚走进港口,就听见港外传来的枪声。
“九爷,九爷!外面一批人带着枪闯进来,我们抵挡不住了!”伴随着匆匆跑来的下属的呼救,是南方突然炸响的半边天空。
几乎所有人都被那动静吸引过去,火焰的光芒亮在他们的眸中,连惊讶和畏惧都一同点燃。
杜九紧握着扶手,这时候他要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就是太傻了。
“段正歧。”
杜九把这个名字在嘴边咬碎了吞下去,下令:“派所有人去堵截来人!文件资料能带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销毁!”说完转身,踏上了渡船。
追兵们几乎是赶在最后一刻冲破了封锁线,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船驶离港。昏暗的夜色下,轮船在黑色的水面上越行越远,直到最后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长江尽头。
“逃得倒是比谁都快。”追兵之中,有人轻笑一声,“他杜九知道从水路跑我们追不上,还不算笨。”
月光落在来人脸上,照亮了那张带着讥嘲的面容,却见这人不是姚二又是谁?
这位段正歧手下虎将竟然不知何时也抵达了金陵,在没有旁人知晓的情况下,作为埋伏杜九的一支伏兵,准备打个出其不意。
可没想到杜九比谁都敏锐,还是从他们手中逃了出去。
姚二有些遗憾,正准备带着手下回撤,却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回头,只见一只灰头土脸的小黄狗从角落跑了出来,黄狗尾巴上的毛被烧秃了尖,隐隐有一股焦味,慌不择路地冲到姚二面前。
“哪来的小畜生?”
姚二拎起扑到自己怀里的狗爪子,眉毛突然一皱,竟闻到一股柴油味。像是想到什么,他眼前一亮,立刻下令:“走,过去看看!”
说罢便带着属下,向黄狗跑出来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段正歧宅中,骚动才刚刚平复。
院内有人忙着打扫战场,尸体都被清理干净,而青帮的人更是没留一个活口。
亲兵们在桥边打捞了半天,都没找到甄咲的尸体,只能回去向段正歧汇报。但在看到段正歧青了一半的眼眶时,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段正歧身侧,许宁冷脸坐着,而在他身旁则是受伤的红鸾。
梁琇君正在给她上药。红鸾脖子上被刀刃划开了一道血口,虽然不重,但可能要留疤。同为女子,梁琇君不由同情道:“这要是留疤,可该怎么是好?”
红鸾却反笑着安慰她:“不碍事,我穿高一点的衣服,便看不见了。”
可她做的是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意,对身体肌肤极为看重,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梁琇君不知情,只点了点头。
许宁看着她们俩,开口:“此事交给我,我认识一些医生朋友,或许能问倒一些祛疤的良药。”
“本也就怪你,好好的,还害了一个姑娘受伤。”梁琇君瞪他一眼。
许宁苦笑着,只能认错。
而他们三人在这一旁说笑,早就引起了段正歧的不满。他顶着一张青眼,浑身都散发着我不开心不要惹我的气息。偏偏就许宁当做没看见,半个眼色都没分给他。
在这个气氛下,亲兵们更不敢随意开口了。还是张三,注意到了亲兵们的为难。
“你们有什么事要?”
“属下听将军之命,去打捞甄副、甄咲的尸体,可不知是水流太急还是夜色太深,竟然没有所获。”
张三脸色一沉,立刻看向段正歧。
段正歧显然也是听见了,却不言一词,张三正要开口提醒,却看见自家老大一个眼刀飞过来。他一个激灵,却是福至心灵。
“怎么会这样!?”张三故意放大声音,“没找到甄咲的尸体,就是不能确定他已死了。你们如何办事的!”
“属下办事不利!求责罚。”亲兵们连忙跪下。
“责罚,区区责罚有用吗?”张三说,“此一番要是被他逃了,肯定是记恨在心。万一以后回来报复将军,将军有个万一,你们承担的起?”
“属、属下……”
张三看了旁边一眼,又道:“你们办事不利,连一个死人都捞不到。不予以惩戒,是万万不行。将军。”他对段正歧恭敬道,“对于这些人,我建议各惩六十鞭,以儆效尤!”
亲兵们脸色苍白,不敢辩驳。
段正歧看着他,似乎正要点头。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我看也未必。”
许宁走出来,站在亲兵们身前。
“今夜发生这么多事,难免难以面面俱到。秦淮河流势复杂,找不到人也是可能。如此惩罚,未免太过。”
张三看着他:“先生倒是慈悲,可这是我们内部管教属下的规矩,先生以什么名义来插手呢?啊,不过。”他又道,“若是将军也认为不用如此惩罚,他们当然可以免于此难。”
许宁的视线投向段正歧,段正歧却像是这时才注意到他,抬眼望来,等着许宁说话。
许宁:“……”
该如何开口?以什么理由相求?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自己是被这主从二人下了圈套,可却是骑虎难下。又看见段正歧脸上那未消的淤青,许宁心头也不免有些后悔。
似乎那一拳,打的是重了些?
段正歧紧紧盯着许宁。他曾经将这个人十年如一日,放在心里摩挲了太久,几乎许宁每一个眼神,他都能猜透他在想什么。眼见许宁有心软的表现,段正歧微微勾起嘴角,只待许宁一出口求情,他就放过亲兵,两人也好有个由头,打破沉默,重归于好。
“哎呀。”
旁边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一声低呼。
“怎么了,是我下手重了吗?”梁琇君紧张地看向红鸾。
“没有。”红鸾捂着脖子,娇弱道,“原本以为抹了药就不痛了,但毕竟是刚受的伤。瞧我,怎么这么没记性呢。”
这句话好似提醒了许宁。
他立马收起差一点就软了的心,瞪向段正歧,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揍的这小子。几次三番,不顾自己意愿的强行索取。这次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吻了上来。如果换做一般女子,岂不早就被这小狗毁了清白?呵,不愧是欢场里走过几遭的人物,手段就是不同。
许宁冷哼一声,又坐了回去。
段正歧眼神如刀地投向红鸾。那姑娘躲在梁琇君怀里,病弱地轻声咳嗽,抬头时,对上段正歧尖锐的视线,竟送了一个笑脸回来。
段正歧身上冷气更盛。
孟陆带着人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不同一般的修罗场。
“怎么了,怎么的这个场面?哎,三哥,你受伤了?”
张三一点急智用完,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处在两边,犹如置身水火之中,看见孟陆立马得救道:“小六,你也来了?”
“我要是不来,大哥迷路在烟花厂,此时就被炸死了。”孟陆似笑非笑,身后拖着的正是一脸焦黑,被爆炸声炸晕过去的丁一。
“哎呦,许先生,好久不见。”孟陆眼神瞥向许宁身边两位红颜,挑眉道,“才几日分别,你竟是更上一层楼啊。”
许宁哪能听不懂这人的调侃,他在北平的时候,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孟陆。此时老对手回来,他连说话驳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翻了翻眼皮。
孟陆调侃完,才像是终于想起正事,走到段正歧面前,拱手道:“将军,杜九的下属已尽数覆灭,丘谋壬和奉系的人也全部被我们拿下。还有……”他看了眼旁边,话却只说一半。
许宁明白,立刻起身。
“我们先出去。
有些话,怕是不能被外人听见。
眼见红鸾和梁琇君先出了门,许宁也要离开,孟陆却突然出声道:“听说许先生曾托三哥,向将军传了一句话。”
许宁脚步一顿。
孟陆道:“怎么,那句话现在不算数了么?你要用我们将军做事,却打算置身事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句话戳中了许宁的软肋,他几乎是脸色苍白的转过身。
“我没有——”
“那就好。”孟陆笑,“我一直佩服许先生的为人,今夜更是佩服您的手段。还是请你坐下,与我们一同听一听。”
孟陆看了眼段正歧。
“我想将军也不会介意的。”
张三跟在后面,点头如蒜捣。可恨丁一现在不省人事,否则肯定会巧舌如簧,帮孟陆说上几句。
许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尴尬过。
段正歧却突然起身,越过众人走到许宁面前,拉住他的手,像是小时候看许宁那样,睁着一双澄澈的黑眸静静看他。
许宁终于忍不住心软,被他拉了回去。
孟陆笑笑,开口:“那我便把今晚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第42章 夏
孟陆说:“我奉将军之命,去围截丘、奉的人马。果然见着他们在埋伏丁一,我又观察一阵,便知晓丁一不会是奸细,便欲派人把他带出陷阱。”
说到这里,孟陆脸上也露出苦笑。
“谁知那丘谋壬救子心切,竟不顾那奉系军官的劝阻,直接冲进了烟花厂。我只能带着丁一撤退,并提前点燃埋在厂里的引线。途中出了些差错,让大哥受了些伤。”
许宁在旁听着,见孟陆从头开始呼唤丁一时就像是在称呼一个陌生人,直到最后一句才有了些亲近。烟花厂埋伏的事是段正歧亲自安排的,许宁到现在才知道详细。原来他们在烟花厂内埋炸弹,设圈套,竟从未顾虑丁一的性命。要是丁一有任何可疑,只怕此时也早已葬身火场。
许宁曾听姚二说过,他们六人是先后拜在段正歧麾下,一同改名,称兄道弟。现在见了,许宁只觉得这情谊怕是也不过如此,微微叹了口气。
段正歧听孟陆描述,颔首表示认可,习惯性地想让身边的人递上笔来,身侧却是无人。孟陆机警,从旁给他递上纸笔上去,他回来时瞧见甄副官并不在屋内,就大概晓得了叛徒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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