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一路过来蓝田村,村边上便有一大片的墓葬区。
有些坟墓年代老旧,被风雨侵蚀,坍塌了,露出黑洞洞的坟洞来。
宋泽友紧张地又抹了把脸……
顺着这双手,再看门坎外头躺着一大坨的事物,一动不动,任风吹雨打,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宋泽友壮着胆子,刚想上前看个究竟,一股强风袭来,转瞬间漆黑一片。
摆在八仙桌上的油灯被吹灭了。
艾玛!
这是要拍鬼片的节奏么?!
还好灶炉间透出光亮来,可他柴火没添,炉灶熄灭是迟早的事。
他靠在墙边,惊觉背后墙上挂有蓑衣和斗笠,忙取下来披在身上。
一手护着半笠,猫着腰,上前用锄头碰触趴躺在门坎处的这个人。
“喂!你还活着么?”
宋泽友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顾不得什么,救人要紧。
扔掉锄头,伸手去碰触,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冷的,皮肤却有弹性。
他想把人拽进来,可手下沉重万分,只得使出吃奶的劲,终于人拽进来了,快速合上门,重新将油灯点上。
再观屋内,地上浸水,一概生活用品都东倒西歪的,犹如台风过境。
他拿着油灯,将人翻过来,仔细看这人的脸。
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胖脸,脸上全是颜色深浅的泥水,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会以为此人已经入黄泉地府。
仿佛感觉到亮光,这将死之人原本紧闭的双目,竟微微地睁开来,就如同一把锁,打开了一道门,光亮、温暖、安全、希望……所有一切打动人心的……全都涌了过来……
这双眼睛望着油灯的光,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眸,又染上光亮与希冀。
——
时间回朔到四天前。
在前一天晚上,李浙希和几个朋友聚餐时,谈天说地,话题从工作、政治、摄影、美食一直说到新市传得沸沸扬扬的五星级酒店地沟油事件上。
当时有人便笑问:“李天王,那个酒店你好像有股份的,不会真用地沟油吧?”
李浙希长得人高马大,膘肥体壮,得了个称号叫“铁塔李天王”。
其实他五官长得不错,只因长年户外,被太阳晒得乌漆抹黑的,一张嘴又刁,胃口又好,加之经济状况良好,心很宽,朋友又多,但凡哪里有新鲜美食,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不肥谁肥,他不壮谁壮。
那个五星级酒店仅仅是他众多投资中的一个,能影响他什么?!
唯一令他记忆深刻的是,在座他的一位摄影爱好者好友说起山中湖鱼。
在新市南山翻岭过去,有一废弃水库,因为位置偏远,年代久远,知道的人不多。
那水库里有很多鱼,细如松针,游弋灵动,味道极其鲜美。
只不过,去那废弃水库,非得早上四五点起床,开车到南山岭下,再攀山越岭走四五个小时。
能留出钓鱼的时间非常少,所以有些钓鱼爱好者都自带干粮、夜灯和帐蓬,约上三四个好友直接在湖边过夜,来个夜钓。
李浙希拿了一套户外装备,又带了钓竿、干粮,给他妈发了一条短信,直接就出发了。
曾经有朋友鼓动他,“新市这种小城市是浅滩,你是蛟龙,再在这里会搁浅的,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蛟龙?你们不是都管我叫胖头鱼么?”
朋友败走。
胖头鱼李浙希到过南山,但止于前面修好山路的那段,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往里面走。
沿着山梁而上,穿过荒径、竹林、石嶂,远望一片苍茫与阔远天空。
因为不是周末,这么深入山林者,唯他一人。
越到里面,山路渐渐没了,杂草长得足足有人那么高。
时间过得飞快,他已经行了四个多钟头,此时艳阳高照,可哪有开阔平坦之势,那废弃水库的影子都没瞧见。
寻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坐下,喝点矿泉水,吃些牛肉干,心里想着悠游于湖光山色中的鲜鱼,想象那种鲜美嫩滑的口感,李浙希立时打消了往回走的念头。
他给朋友打了个电话,问那水库究竟怎么走。
那朋友言之凿凿,往西上去,只管往上,上去就看到了,最后还不忘叮嘱,让他钓到鱼都带下来,大家开鱼宴。
李浙希心稍宽,休整过后,继续前行,眼见日头西斜,小水库依旧沓无踪影。
第3章
他觉得自己似乎都翻了一道山了,强烈的预感证实——他迷路了。
再看手机,信号很弱,电话根本打不通,心里将那好友骂的狗血淋头,眼下只有往回走,越走便觉得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沉了,带的东西太多了。
荒草、荆棘、怪石、树木组成一个静谧而严苛的世界。
来时,觉得他自己是统治这个世界的国王,现在反观,原来他只是这世界里唯一的囚徒。
美食重要还是命重要?
意志举起生命的手,饥肠举起美食的手。
再走走试试,实在不行就报警了。
就在李浙希深一脚浅一脚,一筹莫展之际,一脚踩空,身体顺势往下坠。
高壮肥硕的身体滚了下去,狠狠撞到岩石上,方停下来。
猝不及防的踩空,到撞停,李浙希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左腿,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寒冷、痛疼、口渴、饥肠辘辘,他一生从未经历过的磨难,在一夕之间,全部都笼在他头上。
此时,哪怕小小的虫豸都能令他心惊胆寒,些微的风吹草动便勾引出心底最深处强烈的恐慌。
他的手机呢?
勉强在身上摸索,唯摸到腥热的液体。
他流血了,可手机却不见了。
强捱到初晨,夜间的露水寒意几乎将他冻毙了。
左腿痛得不能动弹,这种程度,定是骨头裂了,甚至是断了。
原本想依靠右腿站起来,发现右脚也崴了。
背包鱼竿掉落在不远处,背包里有水和食物,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他就靠双手和右膝来爬,艰难地一寸一寸挪地方。
这一身的肉,变得沉重无比。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恨不得自己哪怕瘦上一斤也轻一斤。
吃光食物,喝光了水,一天过去了。
四下找遍了也没找着手机,人烟俱无。
李浙希想着亲朋好友,他一天二天不出现,旁人会去找他么?!
他向来玩惯了,有时候出去十天半个月,回到家,他妈竟然不知道他旅游过了。
思来想去,再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咬咬牙,趁着还有体力,他就这样往下爬。
他手里紧紧拽着的最后半片牛肉干,舍不得吃,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依仗。
他是撞见了山魈?
鬼打墙?
在此荒山野林,任何呼救都是徒劳的。
他妈的,出门没看黄历啊!!
此时若冷静一想,细思恐极。
这透支的体力就如同透支的生命力,正一点点的流逝。
也许……也许……他的生命会留在这南山之上。
又一天捱过去了。
地狱模式开启。
山林方露出其狰狞的本色来。
疼痛、疲惫劳累、饥饿、恐怖……霸占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最令他绝望的是,往下缓缓爬行,可能高度的不同,他感觉四下环境与来时又不同了。
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什么办法都没有。
只能不停地往下爬滚,双腿痛到麻木。
一直到他看到树林丛中露出的残破倒塌倾斜的老式溪石垒成的旧宅。
他欣喜若狂,但天公不作美,倾刻间乌云漫过来,遮天蔽日,一付风雨欲来的架势。
以他爬行的速度,饿的头晕眼花,痛到麻木的情况,远望过去的路程还遥不可及。
当他一步步爬到这荒村,眼见这废弃的村落里,四下是绝望的黑暗,渺无人烟。
而此时,大雨狂肆,风雷加交,似乎要将他唯一的生路硬生生掐断。
心沉下去,一直一直……沉到了无尽深渊。
他想痛哭,想狂吼,可已经流不出泪,吼不出声。
只是这雨水,将他多日的干涸浸湿了。
然而,在风雨全面引爆,最可怕的黑暗笼罩整个世界之时,黯淡隐约的桔色灯光,就象迷失在深海中的一叶扁舟,蓦然发现不远处的灯塔,迷航的人生找到了方向与归途。
在用尽全力,昏死过后,忽在迷离之际,似乎听到温柔的叹息,轻飘飘似一缕丝绢,似一片白羽。
他微睁开眼,一片桔色光晕之中,苦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庄严妙相,原来这光,是菩萨的光明之轮。
大慈大悲……
强挣了四天三夜,李浙希终于昏了过去。
“喂,你醒醒,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说话么?”
宋泽友蹲在“挺尸”身边,伸手轻拍这人的脸颊。
用力掐人中,没用。
一摸这人的脸颊额头,滚烫至极,再摸其身上的皮肤,却如坠冰窖。
宋泽友读大学时,学过急救,但人腿断了怎么弄,就那几节课也学不来。
瞧着这么一大块头,光是弄进门,都费好大的劲。
宋泽友将里屋的门板卸下来搁在堂屋,又拿了床破被褥铺上,这才拼死命将大块头弄上了门板。
就这会工夫,已经累出一身汗。
可事情远远还没完。
当他把这人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时,这人遍体鳞伤,尤其双腿伤的更重,瞧着心惊肉跳。
双手、双肘、大腿……挨着地面爬行的皮肤全都磨破,血肉模糊,衣服粘在上面,都撕不下来。
这个人遭了多大的罪,才爬到这里来?
衣服装束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估计是出来攀山的驴友,在山中迷了途。
宋泽友手有些抖,心情沉重,动作却越发轻柔起来。
将伤口都用盐水清洗了一下,找了件外公的旧衣裤给人穿上,喂了水,又给额头覆上冷毛巾降温,又到炉灶后柴仓寻了两根笔直木柴,绑在这人肿胀起来的腿上固定。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毕竟他不是医生,对急救知之甚少。就算方法错误,这人就自认倒霉吧。
这一番动作下来,再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他坐在饭桌边玩着没信号的手机,时不时低头看看,给人喂点水。
现在只能等雨停了,他再想方设法联系山下。
目测这人至少有一米八以上,体重怎么也有二百多斤,这巨熊……铁塔一般的身体,他就算有心也没这个力气将人背下山去。
将额上毛巾再换下,细仔打量这人。
高鼻剑眉,宽额厚唇,只是脸上肉太多,将五官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但不可否认,这人的真面目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突然想到刚刚在碗橱当中还看到几瓶二锅头,烈酒度数高,可帮伤口消毒,也可以擦拭降温。
李浙希痛醒了。
口干舌燥,浑身被车辗过一般,痛疼非常,却使不上一点劲。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这只手,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平平,显得极为干净。
与女子之手又不同,这手骨节分明,柔软中蕴藏着力道。
这样的手若跳动在钢琴键上,必能弹出惊心动魄的曲调。
这大概便是医生的手……他得救了!!!
这只手坚定地覆在他的额头上,让他心情激动。
手掌微凉,很舒服。
心中巨石落地,他必定躺在医院的豪华病房,正接受水平一流医生的救治。
“你醒了?现在人神智清楚么?你叫什么名字?”
“李浙希。”李浙希下意识回答,嗓音却似公鸭子在叫,声音低不可闻。
“几岁?”
“三十二。”
“哪里人?家住哪里?”
“新市……家住……”
“行了,别说话了。现在肚子饿么?渴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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