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藤乃看不见的地方，两仪式将手紧紧握起，之后又将青筋突起的拳一点点松开：“是吗。”她轻轻地说。
“嗯。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就没办法了啊。”失明的少女微微偏过头来，仿佛心灵有所感应般地准确转向了面对两仪式的方位，“我很喜欢察觉到唯一能够察觉到我痛苦的男人，所以才会前往他所在的诊所。被你带回家是意料之外的事，但现在想起来，我很开心。”
“开心？我可是差点就杀掉你了啊。”
藤乃摇了摇头，曾空洞冷酷的声音却被温暖渐渐填满：“但阻止了我的你，其实做了件好事吧？而且，我也非常喜欢令我恢复痛觉的你。”
两仪式没有接话，凝重的眼神在静默中柔和下来。
“只是，很可惜。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就太好了。”
“呵。”两仪式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像是友好的讥嘲。士郎清楚地看见在对方那张冷冽干练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不禁也欣慰地微笑起来。
“如果……我在遭遇那种事情之前就遇到你就好了。”藤乃柔声说道，脸上的表情因为层层缠绕在头上的纱布而看不清楚。
两仪式微敛笑意，安静地抬起手臂。仿佛是为了鼓励面前这个因残酷人生而扭曲的少女，她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清晨离开医院的时候，士郎明显感到两仪式的心情好转了许多。
“那女孩子果然是很喜欢你啊。”
“嗯。如果不是她那样郑重地说出来，我肯定不会相信的。说她喜欢黑桐，我倒会相信几分。”
“黑桐是……？”
两仪式轻快的脚步一顿，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点红晕：“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也就是藤乃喜欢着的，开诊所的那个男人。”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少女忽地抬高声音，“但是，明明知道我会威胁到她的性命却还住到我家来，真是太笨了！”
“或许是因为‘喜欢’，才会铤而走险吧。”
“哈？为了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就算不保护身为杀人凶手的自己也无所谓？那么为了喜欢的人开心，就算去死甚至去杀人也无所谓？”
“你那类比也未免太……”士郎无奈道，却在想起什么的时候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太奇怪了吗？但从逻辑上说没什么不对吧。”两仪式边说边回过身来，在看见士郎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时愣了下神，“怎么了？”
“没什么。”士郎摇摇头，像平常那样微笑。但是，他心中那个存在许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让他心情愈发糟糕的答案。
——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与身份不明的奇怪少女交易，将自己送到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
因为希望能够扭转Archer充满绝望的经历。
——为了那个与自己同源而生却并非自己的英灵在无尽的轮回中历险，这样值得吗？
如果Archer的心情因自己而发生改变，那么，就算真的陷在这里无法脱身也无所谓。
——为什么明明是代价非常的事，自己却依旧认为值得？
因为，自己对那家伙……无比憧憬。
——如果只是憧憬的话，似乎，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暧昧朦胧的答案呼之欲出，少年却将其死死压在心底，固执地不愿承认。
——自己，喜欢着那家伙——
以梦游状态回到两仪式家的士郎，因为这句话而懊恼地连连敲头。
真是笨蛋！早知道是为了这种不像样的理由，自己还不如留在原来的世界，跟随远坂去修炼魔术！就算会有短时间的失落，也一定随着时间流逝将Archer彻底忘记的！
……等等。
士郎敲向自己额头的手在空中堪堪停住。
那日英灵消失之前给予自己的，唯一一次的温柔微笑在脑海中浮现，却令他莫名地想到了对方在荒野之中向山丘顶端攀爬的身影。
高大却寂寥的身影分明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对于士郎而言，却真实到令他鼻子一酸。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与谁缔结了怎样的契约，虽然喜欢上那个家伙的自己非常差劲。
但是，那个时候，只是想到可以与Archer再度相见，自己便义无反顾地给出了答案。
——Archer，就是自己非救不可的人——
心绪稍平，以为自己已然冷静的士郎将将抬起头来，便因某个悄声无息出现在距自己近在咫尺之处的家伙而受了惊吓。
令他心烦意乱的始作俑者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少年双颊像燃起了火焰般瞬间通红。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对方则在他叫出声前掩住了他的唇。
“事先说明，别给我说什么被我吓到了的蠢话。”英灵一脸嫌弃，“我已经现身好久了，是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你没有注意到我而已。话说回来，身为魔术师的你警惕性这么差，恐怕有十条命也不够丢的吧。”
虽然没有与自己相处的记忆，一开口却仍旧是毒液四射——该说这是堪比奇迹的默契吗？士郎想着，满面通红地转开头去。
原本面对英灵的毒舌模式从不曾退却的少年，因为刚刚察觉到的，令他自己都讶异非常的心情，第一次沉默了。
看着安静地缩向墙角的少年，英灵扬起的唇角一敛，笑意在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
总觉得，这小鬼该充满活力地与自己斗嘴才对。
分明是从未见过的家伙，却仿佛彼此被细细密密的无形丝线相连，那无法理清的，宛若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英灵心中生出几分难以理解的烦躁，表情却是一贯的讥嘲。他微微倾身向前，几乎将抱膝缩紧身体的少年笼罩在自己身体形成的阴影之下。
无名的少年仍是固执地不看他，从碎发中微微露出的耳垂却染上了与脸颊别无二致的红色。
咦？
虽然很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但这小鬼……似乎是在害羞？
英灵一头雾水，却隐约察觉到是自己太过靠近导致对方的脸红，于是便直起身来，放过了窘迫的少年：“虽然不该将外人扯进来，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收留你的这个女孩子，似乎会成为某些魔术师的牺牲品，而这座城市也会受到波及。”他顿了顿，脸色微沉，“如果局势失控，这里会被彻底毁掉。”
少年泛红的耳朵动了动。他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英灵。
英灵挑了下眉：“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啊。不过，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他面色平静地将话补充完整，“将整座城市屠尽未免太过麻烦……我也不想那样做。所以，只要保护好这个女孩子，避免魔术师的阴谋就可以了。”
“嗯。两仪也算是救了我两次，她有危险，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说。你无法出现在她面前，但我可是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士郎认真回应，名为不安的漩涡却在他心中悄然扩大。
只要保护两仪式就好？可是，这个强大的少女，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而且，在自己看见的幻境之中，手持凶器浑身是血的，分明是那个坚强到不会被任何黑暗侵蚀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士郎不会太容易地接受自己喜欢红A这件事2333 当然反过来会纠结更久吧啊哈哈
☆、第十八章
怀着对两仪式的担心以及针对自己私人情感的懊恼，士郎在深夜时分沉沉睡去。
因为前一晚被浅上藤乃骗出门以及被对方折断手指的缘故，折腾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少年急需补眠。然而，因为某些原因，他睡得很不安稳。
在少年躺下之前便离去的英灵再度于寂静昏暗的房间中现身，灼灼目光锁定在少年微微皱起的眉头。
在血与火中一路走来的英灵，如由钢铁锻造的身躯经受了严酷的淬炼，曾几何时也柔软过的心亦变得冷硬非常。看着少年苦闷的睡颜，他只是轻轻地吐出了无情的评价：“没用的小鬼。”
再等一下，这小鬼多半会被噩梦吓醒吧？英灵如是作想，打算在少年睁眼之前消失。
然而，与他的设想不同，少年的表情愈发痛苦起来，却只是在睡梦中隐忍地蜷起身体，将眉头锁得更紧。深刻印在少年白皙光洁额头上的皱纹是如此突兀，以至于英灵无动于衷的表情也有了些许波动。
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却没有惊醒，是被噩梦魇住了吗？
这一次，英灵没有嘲笑少年。他已经察觉到了，笼罩在这座公寓之上的魔力气息。
是强大的魔术师在作祟吧，目标多半是名为“两仪式”的少女。这个小鬼，只是无辜受了牵连而已。
说起来，这个不在预计之中的小鬼，为何会出现在两仪式身边呢？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涉险，也未免太愚蠢了点。
当然，如果这个小鬼喜欢两仪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对方与少女相处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爱慕的情绪流露出来，但这样解释就完全可以说得通。
话说回来，自己竟然在认真地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果然还是太无聊了啊。
将不着边际的猜想抛开，英灵又注视了在梦魇之中痛苦挣扎的少年，之后，伸出手去。
英灵将修长的手指按在少年柔软的下唇上。轻柔又耐心地，英灵一点点将被少年咬得死紧的嘴唇从牙齿下解救了出来。
看在小鬼答应帮自己忙的份上，就稍微照顾一下对方好了。这样想着的英灵向对方的前额探去，想要将少年紧皱的眉头抚平。
——啪！
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拉扯向前，英灵迅速稳住身体，错愕地盯住少年的手。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腕部。
被噩梦死死困住的少年仿佛以为自己捉住了救命稻草，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将捉住的手腕握得死紧。那并不是会让英灵感到疼痛的力道，但已经足够让对方困扰。
“嘁。”努力几次也无法将手抽出来的英灵，烦躁地撇了下嘴。想要安抚对方的念头已经灰飞烟灭，英灵强压“不如直接将小鬼揍醒”的念头，打算直接灵体化以脱身。
只是，随着英灵将身躯化作光点散于空气中，深受噩梦困扰的少年更加用力地收紧手指，固执地不愿让被他捉住的人离去。
“唔……”
少年无意识吐出的，宛如哭泣的短促呻|吟，让英灵放弃了灵体化离去的行为。
“哎呀呀，发出这种丢人的声音，还真是无法可想。如果就这么走掉，你会哭鼻子吧？被隔壁那位收留你的女孩子听见，那可就丢人了。”
英灵一如既往地吐出调侃的话语，看向少年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他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手指将对方的手紧密回握。
“真是没办法。不过，向人撒娇的话，我可不是理想对象啊。”
英灵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轻轻覆在少年的额头上。
似乎是接收到了英灵少得可怜的温柔，少年的眉头舒展少许，脸上的苦闷有了一丝淡化的迹象。
见此，英灵如同刀刻的尖锐唇角向上翘起极其微小的弧度。
果然是个小鬼啊，会被噩梦吓到哭泣，也会因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安慰而满足……
“Archer……没事了……”
少年轻到几不可闻的呓语，却使英灵心头狠狠一跳。
“会拉住你的，”将英灵的手扯向颊边，少年撒娇般地蹭了蹭英灵留有细小伤痕的手背，“会将你……从黑暗中拉出来的……”
少年声音迷迷糊糊，但从那时断时续的话语中，英灵却莫名地感到了坚定的决意。
原来，是梦到了想要拯救的人吗？
大概，是喜欢的人吧。
不过，这样也好。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想法愚蠢又不切实际，还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拯救自己最珍视的那个人就足够了。
像是替少年松了口气般，英灵低声叹息。
但是，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尽管少年已经摆脱了缠身噩梦，英灵也并未从对方床边离开。直到少年随着翻身的动作松开他的手，他才终于站起身来，最后俯视了一眼熟睡的少年。
摆脱梦魇的少年毫无防备地沉沉睡着，唇角带着些许满足地微翘。
大概是以为真的捉住了自己喜欢的人吧。
无奈地笑了笑，英灵高大的身躯化为点点微弱的光芒，消匿于稀薄的晨光之中。
***
“昨天睡得好吗？”次日清晨，两仪式这样问士郎。
“很好啊。”士郎笑着回答，“最初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但之后，噩梦就变成了美梦。”
少女好奇地挑了下眉：“看你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倒真像是做了好梦啊。不然，说说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关于一个我仰慕许久的人。”士郎顿了顿，明快的声音变得低了些许，“他啊，令很多人免于陷入地狱，自己却被人背叛，被人遗忘。我想要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为此，不惜追随他的脚步。只是，我亲手送到他面前的希望，最终还是燃烧殆尽了。”
“那还真是糟糕啊，”两仪式面色凝重地看着士郎，“而且这样一来，你不也和他一样陷入黑暗了吗？”
“是啊。但我相信，在黑暗中毁灭，一定不会是我们的未来。”少年脸上有自信的笑意漫溢开来，又被晕染开来的红霞所取代，“而且，我梦到那家伙……最终自己走过来，捉住了我的手。”
“哦呀？看来是喜欢的人呢！”两仪式捉弄别人的爱好似乎有复苏的趋势。
士郎微红着脸低下头，之后又坦然地转向揶揄他的少女：“算是吧。不过，私人情感其实无关紧要。比起将他从无望的轮回中拯救，别的都不重要。”
面对少年无比坦荡的清澈眼神，两仪式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你啊，真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子。被你喜欢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额，这个……”士郎纠结片刻，最终觉得还是不解释为好，“比起这个，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你的公寓，似乎被施加了很厉害的魔术。”
“嗯。这种陌生又讨厌的气息，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了啊。”两仪式认真起来，“事实上，我已经被噩梦纠缠了将近一周。所以，我才问你昨晚睡得怎样。”
“果然和魔术师有关吗？”士郎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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