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靳欣然,放下脑中繁乱思绪,与这人返回客栈楼中。
第八章
当夜无眠,自醉酒中清醒过来之后反倒睡了个好觉,陈子靳一面佩服自己的恢复力,一面犹疑起来,对于先前梦境中遇到少堡主真身一事愈发变得不确定,越想越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而已。
之后几日,同样也都没有任何契机再将之重现。
三人继续赶路,向着武林盟的方向去。
一心只想要见到也许变成了盟主的宋豫,陈子靳先前并不曾仔细考虑过这个世界里的武林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直到马车驶入大气恢弘的无忧城,看着街头随处可见的武林侠客,他才忽然开始好奇,这究竟是个如何的地方,以及,宋豫若当真变成盟主,又当做些什么。
行走在街上的那些侠士,周身所着衣物稍稍有别于寻常居民,尤其是外衫背后,会精致地绣上三字——前两字不甚相同,最后一字皆为“阁”。陈子靳想,说不定能把这理解为武林盟不同部门的员工什么的,便随意指着一个,好奇问了问身旁筱满道:“这个‘万草阁’是武林盟的分支吧?是做什么的?”
筱满点点头回答道:“武林盟中设有十数个分阁,万草阁是负责药石的,阁中之人无一不通岐黄之术,以保所有盟派中人身体康健。”
“原来如此,”陈子靳点点头,又问,“那盟主负责什么?可有隶属于哪个分阁?”
筱满闻言也迟疑不解起来,思考间下意识浅浅撅嘴,很是努力地想了好一阵,实在想不出个答案,只好摇头说:“我只知道盟主就是老大,万事他说了算。”
陈子靳失笑,觉得这形容好,很贴切,管他什么正道黑道,只要是“老大”,宋豫就一定能驾驭得住……就是不知道让他做个好人,会不会感到别扭。
正想着,先前离开了一会儿的余相已回到街头约定之处来。这人由远及近,唤了声“张公子”,略带歉意地向他说道:“事有不巧,宋盟主并未在盟中,恐怕张公子暂且见不着他本人了。”
陈子靳失望地皱起眉头,仍旧心有不甘,想了想问道:“请问余公子,宋盟主何时归来?”
“这不好说,我也不太清楚。”余相摇了摇头。
陈子靳不死心,又接着问,语气颇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道:“总是会回来的对吧?”
余相浅笑颔首。
“那我便等他,”陈子靳不肯就此离去,他如今唯一紧要之事便是找到宋豫这个人,至少是名叫“宋豫”的这个人,不论这人是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一个,但起码这次确认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想着心中又燃起希望,向身前人感激施礼道,“不论如何,余公子一路相伴,实在多谢你了。”
“何必客气,”余相回礼,随即补充,“盟主不在无忧城中,为保万全,盟外之人不得轻易踏入主盟地界之中,只好委屈你二人暂住客栈之中了,为表歉意,投宿所需银两由我来承担。”
“这怎么行,”陈子靳当下回绝,一方面是考虑到余相已帮了自己不少忙,绝没有丝毫亏欠自己的地方,哪好意思再让他破费,另一方面便是想着,反正自己身上有厚厚银票,何必占人便宜,因而说道,“余公子带我来到这里,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必再多为我操心,若有需要之处,我自然会再厚着脸皮寻你帮忙。”
余相听得笑起来,罢了不再多与他客套,点了点头应道:“那好,既然如此,就请张公子耐心等待数日了。”
“好。”陈子靳露出愉快笑容。
盟中似有要事,简单交谈之后余相又急着离开,陈子靳便领着筱满在城里随意找了一间干净客栈入住。筱满看起来好像很是开心,心底里其实并不愿意住在武林盟内,一路上想着此事便不自在,如今能尽可能少地与那些正道中人打交道,自然是相当满意的。
陈子靳看在眼里,下意识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更年轻,爱憎比现在还要更为分明,人生底线就是做一个好人,素来不屑与黑道之人有任何交集。后来做了警察,接触便在所难免起来,尤其是成为卧底之后,更是不得不学着去做一个坏人。
明明这伪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却不知为何、如何,慢慢地,他竟对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产生了别样情愫。
一切都无比自然,感情水到渠成,宋豫就变成了他心中最为矛盾的个体。
陈子靳无奈笑,同这少女在客栈堂下用着晚饭,望着她欣然模样,话带嘲意地自我讽刺道:“其实有时候,爱憎太过分明,是一件很容易打脸的事情。”
“嗯?”筱满喝着米粥疑惑眨眼,带笑问道,“少堡主,‘打脸’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吃饭吧。”陈子靳倒一杯酒给自己,饭吃得不快,慢悠悠品一阵子。
确实没什么意思,毕竟这世间善恶有法,而情意却没有。
情意,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了……
陈子靳仰头饮尽杯中酒。
不知不觉,又是微醺。
原本说好要陪筱满逛逛这无忧城的夜景,陈子靳却在饭后无力招架地回了房去,不及更衣梳洗,倒头至床铺中,抱着一团被子便呼呼大睡。
筱满本可以独自前去游玩,然而想到这地方武林盟中人实在太多,与少堡主分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终究还是打算了那念头,回到自己房中,想等陈子靳稍微睡上一会儿再唤人送沐浴热水来。
筱满离开前体贴为他熄了灯盏,一片黑暗,正令人好眠。
向来少梦的陈子靳,恍恍惚惚又入了奇异梦境。
这一回,梦中人仿佛在等他,自身后而来,主动拍他肩膀。陈子靳回头,又惊又吓之际竟有些哭笑不是的复杂心情,无可奈何地问道:“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那人瞧来依旧虚弱,倒真给人一种“仅吊着一口气”的感觉,不知这问题该如何回答,叹气道:“我也不知,我到死算人算鬼……”
陈子靳莫名听出一份同情来。
他尚且还记得上回初次见到这个自称少堡主的人时,与之所发生的短短数句对话。虽短,却句句令他心中震撼,仿佛在亲自上演着一部科幻剧。
清醒之后的陈子靳虽将那一情景认定为自己幻想出的梦境一场,却难以控制地在闲暇之时凝神细思过——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假如,万一,这是真的,那么……他原不知道去了何方的少堡主,原来就和他共处同一身躯之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子靳索性直问。
少堡主同上次一般再度解释,回道:“我是在练功时走火入魔,险些死去,幸而你……”
“抱歉,等等,”陈子靳适时打断他的话语,渐渐地寻回些身为警察时应有的敏锐逻辑,追问道,“你说你是在练功时走火入魔的,但我出现在你的身体里时,你应当是在落梅堡花园的高亭之上睡觉,身旁还有筱满守着……而以我观察所见,筱满并不知道你会武功这件事,所以你在撒谎。”
“我并无半句谎言,”少堡主见他忽然这般怀疑,不禁苦笑摆首,继而解释道,“说来太过离奇,但实际上,我便是在那时练功的。”
陈子靳像是在听天方夜谭,神色半信半疑。
“筱满时时在我身边,我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习练武艺,白日里只能假借休息的名义,暗中修习内功心法,待到入了夜,才能躲在房中练剑……习练之法太过极端,如此日复一日,阴阳相冲,最终没能躲过走火入魔的结局……”
陈子靳想了好半晌,选择了相信他的话。
实在是所有事情都太像童话,早就没办法靠科学常识来分析判断了。他与其怀疑,然后费神费脑地去思索“为什么”,倒还不如一概接受,接着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故事。
更何况,老实说,以陈子靳现在的心境而言,哪怕是上帝出现在他眼前,他多半都会相信那是真的。
“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话,”陈子靳点头回应道,“所以你想要如何?”
少堡主眼神明亮了几分,难掩期待道:“我有未了心愿,不知你能否相助……”
陈子靳想起来了,这人似乎上次也说过类似之话,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震惊,一时间并没有将他所言放在心上。
“说来听听。”
“阻止神驭,”少堡主情绪激烈了不少,分明很是虚弱,却骤然将声音放大放狠了数重,敛眸道,“阻止它……如果可以,毁灭它……”
陈子靳意外不已,他记得筱满说过,神驭该是有恩于落梅堡的,因而当下质疑道:“理由呢?我知道神驭不是什么名门正道,但它明明救了你们落梅堡。”
“救?”少堡主低笑,缓缓摇头,“我也曾以为是如此……但如果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失去我娘,落梅堡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落梅堡……”
“什么意思?”陈子靳好奇心被深深激起,不住追问,“你是说这其中还有阴谋?难道当初害你们的不是西门家族?”
“是西门家族,但也是神驭,”少堡主回道,“这个江湖一片浑浊,早就没有全然干净之人了……如此下去,迟早引得浩劫,我只希望落梅堡能如从前那般生存着。”
“你说得很不清楚,我需要完整的证据。”陈子靳没有耐心聆听如此感慨,只想在第一时间获取全部线索,主动在话里引导道,“你梳理一下语言,把故事从头到尾陈述一遍,尽量不要有所疏漏。”
少堡主向他点了点头。
然而四处光芒却在顷刻间变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起来。
陈子靳心说不好,这断WiFi的即视感又来了,难道他又要醒了?
“快说!挑重要的说!”眼前身影变得模模糊糊,陈子靳大声急语道。
少堡主果真说出了重要之话,只是声音断断续续,有所遗漏……
飘忽之间,隐约只能听到一句“切勿轻用阴性功法”。
陈子靳头疼欲裂,在转醒之前,拼命记住这句话。
第九章
陈子靳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
酒又醒了。
如果只是一次,还可将之称为偶然,但第二次发生如此不寻常的经历之后,陈子靳终于彻底相信,这根本不是梦境……一切都是真的,并且,他似已get到了触发这一离奇场景的必要条件。
——醉酒。
曾在现代时,陈子靳鲜少喝得酩酊大醉,即便真的醉了,也一定会一觉睡到大天亮,绝不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更不会在梦醒后骤然清醒过来。
不知究竟是古代的酒太不一样,还是尽管外形一致,但实际上他的体质已不同于从前的缘由,总之陈子靳发现了,假如想要见到原身真主,最有效的办法应该就是喝酒。而且一定要使劲儿地喝,努力喝,恐怕醉得越深他才会醒来得越慢,才会有充足的时间,完成与原主之间的对话。
就目前来看,他与少堡主仅有的两次沟通,所获得的信息看似很重要,但线索实在是太少了,不足够支撑他做出任何行动。
而陈子靳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也是一个正直正义的人,别人出于各种顾虑也许会袖手旁观的事情,他却一定不会拒绝。更何况,提出请求的对象还是提供给他身体的人,就冲这奇妙的缘分,陈子靳就不能不管。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他希望能改变落梅堡,把所有黑暗送入终结。
一世警察没有做完,起码还有一世再给他机会,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履行自己永远放不下的责任。
陈子靳自床上翻身坐起,揉按略微胀痛的额角,下定决心后开始细细回忆整个梦境,连同上一次的对话一道考虑,最后将心思定在了那神秘的最后一句交代上——切勿轻用阴性功法。
所谓阴性阳性他其实是懂的。陈子靳看过武侠小说,打过武侠游戏,多少能有所概念,但仅限于概念,并没有任何实际操作运用的经验。也就是说,他无法切实地区分体内暗藏的功力,哪些属阴,又是哪些属阳。
想要有所了解,大概他需要几本这个世界里一定存在的武功秘籍。
陈子靳想起了先前那一夜,余相引导出他体内轻功时所说的那句话,“试试依靠你的潜意识”,这句话比什么“丹田”“百穴”来得更有效,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可说是在听了这句话后,便轻松地、完完全全凭借潜意识的意念引导而施展出了武功。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很熟悉武功,并记得该如何将其施展出,所以只要他脑中想着,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给出响应。因此,只要能正确明辨这个世界里功法的阴与阳,他便能避免失误,不会走入阴性功法的误区。
至于为什么不能使用阴性功法,以及既然不能,少堡主又为何会习练,这就不是他现在能想明白的问题了,不如等到下一次再“相见”时,一一亲口问个明白。
房内没有掌灯,光线十分晦暗,陈子靳下床穿鞋,摸黑点燃灯盏。
房间明亮起来的霎那间,房门被推开,筱满端着汤碗迈入一只脚来,愣了一愣,才又将另一只脚迈进来,走近问道:“少堡主,您这么快就醒了?”
“多快?”陈子靳刻意问。
“约莫半个时辰。”
确实挺快,算下来就是说差不多一个小时。梦境里的时间本就流逝得快,也难怪他总是难以和少堡主多说上几句话。
陈子靳不禁自言自语:“微醺只能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才说了这么几句话……想问清楚真相还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比较好……可能下次要喝到当场断片才行……”
“少堡主?”筱满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将手中汤碗递近,道,“您看起来还没怎么清明的样子,奴婢给您煮了醒酒汤,您喝些吧。”
“好,”陈子靳从思绪中跳出来,伸手接过汤碗喝了几口,喉口舒服了,心中却无奈叹气,交代道,“筱满,下回我醉酒,就别给我煮醒酒汤了。”
“啊?为什么?”
“没什么,你就帮我关好门,让我好好睡觉就行。”
“哦,好……奴婢知道了。”筱满不解地接回空碗。
陈子靳点点头,在桌旁坐下,拈起糕饼来吃,想起那会儿的心思,顺口又问:“筱满,你说……潜意识为什么能那么神奇?你平时使用武功的时候,是一招一式地来呢,还是靠潜意识随心所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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