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清汜仰起头，仔细听了片刻，“上面有动静。”
“什么？”
“有人……”
“小心！”无数细小石块掉落下来，夏征本能地向沈清汜扑过去，将他护在怀里。
石头混杂着泥土砸在夏征背上，但是预料中的窒息并没有出现，夏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依稀听见有人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有人在搬动石块。”沈清汜淡淡地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全，末了顿了一顿，“夏征，我快喘不过气了。”
“……抱歉。”夏征往回退了退，抖掉身上的尘土。这时候，他们上方说话的声音已经愈发清楚起来：“这下面好像是个洞！”
“我看看。”一个女子说道，夏征心头一喜，这是夏畅声音。
不等夏征出声，夏畅已经搬来了他们头顶上最后的石块，一束刺眼的光线从缺口处射了进来，夏征和沈清汜连忙闭上双眼。
“哥？清汜？”夏畅显然已经看到他们，她一个闪身从上面跳了下来，弯着腰来到他们身前，轻声问道：“你们还好么？”
“阿畅，先帮我们找两条布带来，”夏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长时间不见光，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夏畅撕下衣摆，也没递上去，直接帮他二人蒙上双眼。这时候，段元元也从上面探头下来：“阿畅，这里不安全，你们快些出来吧。”
“好。”夏畅应了一声，便要扶着夏征站起，不料夏征却面色为难地摇了摇头，夏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夏征的一只手一直浸在水中不曾抬起。
“哥？”夏畅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夏征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沈清汜一直侧着头听他和夏畅的对话，当即解释道：“是郁姑娘……她在下面。”
“什么……”夏畅骇然，这洞中的积水明眼人都能看见，若说还有人在下面，那毫无疑问……
夏畅抬头向段元元看去，只见段元元铁青着一张脸，她咬了咬牙，想要保持镇静，声音中的颤抖却早已出卖了她：“你们先出来吧，下面不安全。”
夏征听见又有不止一个人跳下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接走了他紧握着的那只手，他和沈清汜被人搀扶着离开地底，紧绷的精神一旦放松，疲倦便随之而来，不知不觉间，夏征已经沉沉睡去。
☆、回魂
夏征刚睁开眼，就被眼前的亮光刺了一下，他愣了半晌，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身处那黑暗的地下，而是躺在一张石床之上，盖的垫的都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格外温暖舒适。
他缓缓坐起身来，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间小木屋。屋子很小，仅仅坐在他的位置就可以看清整个房间，屋内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想来是有人居住的。
就在夏征犹豫是否要出去看看的时候，只听一声门响，段元元端着一个木碗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边的夏征，段元元也是一愣，随即笑道：“你醒啦？”
夏征见是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敢问姑娘这是何处？”
“是我们的寨子，”段元元走到床边，把手里的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垂着眸子轻声说道，“除了那样的事，我们要先把郁姐姐送回来。”
“……”夏征愣了一愣，他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郁筝的尸体，但他们被困的那段时间里，郁筝全身几乎一直浸在水中，尸体会是怎样一副形貌，倒也不难想象。
“对不起……”夏征说道。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啊，”段元元轻轻摇了摇头，“我这个人虽然平日里脾气大了些，但道理还是明白的。如果你是因为没有救下郁姐姐的性命而自责，大可不必如此。你们明明也被埋在底下，若是我因为你们力所不及的事情而怪罪，这不就成了无理取闹吗？郁姐姐是我亲手送上来的，她将手伸出来的那个洞口……是人为挖出来的吧？说到底，其实我还应该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或许连郁姐姐的尸体都找不到。”
“可是……”
“好啦好啦，先不说这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征闻言，略略收回情绪，对她抱拳行了一礼：“睡了一觉之后感觉好多了，多谢姑娘关心。”
段元元撇了撇嘴：“说得简单，你可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
“还请姑娘赐教。”夏征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有睡多久。
“三天，”段元元竖起三根手指，在夏征面前晃了晃，“你们睡了整整三天！”
“啊？”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是段元元给出的答案，还是令夏征吃了一惊。
“我们这儿的巫医婆婆告诉我说，你们昏睡的原因，是灵力消耗太大，一时间难以自愈，需要慢慢调养。”段元元见他这样，解释道，“你还算好了，与你一同的沈公子，刚来的时候灵力简直就像被榨干了一样，把巫医婆婆吓了一跳呢。”
夏征心里一急：“他现在怎么样了？”
段元元道：“我也说不上来，看起来还挺好的，就是一直没醒……诶！等等！”
夏征本已打算出去，被段元元叫住，饶是担心沈清汜的情况，一时间也只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姑娘，清汜那边……”
“沈公子那边有阿畅在呢！”段元元端起碗快步来到夏征身边，“我知道你担心，那也得先把药喝了！”
“唉……”夏征接过碗看也不看地一口喝完，“他们人在哪里？”
“你什么都不问就敢喝？幸亏我没打算害你，”段元元看了他一眼，“算了，跟我来吧。”
沈清汜所在的房间距离夏征他们并不远，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两个人便来到沈清汜门前。段元元敲敲门走了进去，夏征紧随其后，一探头，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夏畅。
夏畅见是他来了，起身迎了上来：“哥，你怎么跑过来了？”
夏征看了躺在床上的沈清汜一眼，道：“醒了觉得没什么大碍，听段姑娘说他还没醒，就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
夏畅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看：“我也不知道，灵力耗尽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时也找不到替他补全的办法，只能等他自己恢复。”
段元元问道：“先前我拿来的那药，他喝下了吗？”
“这倒是已经喂他喝了，”夏畅答完，转向不明情况的夏征，说道，“元元说，那药是这里的巫医熬制的，对修者灵力有极强的滋补作用，不过巫医她老人家也说了，清汜眼下的情况前所未见，她也不能确定药力究竟能发挥几成。”
夏征闻言，这才想起来前段元元给他喝的那碗药，他内视一番之后，发现只是走过来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他自身的灵力就已经恢复了不少，想来这药的效用应该是不必担忧的。
他看了看夏畅依然紧皱的眉头，笑了笑道：“阿畅，放心吧，之前整整十年都撑过来了，他不会栽在这么一次小小的灵力耗尽上的。”
“什么十年？”夏畅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夏征这才想起，他与首阳宫的交易，夏畅还不知情，他本想直接开口，但有段元元这个外人在，沈清汜之事又关乎首阳宫隐秘，于是夏征也只得说道：“这个等过几日我再同你细说吧。”
看夏征欲言又止，夏畅也明白他是有所顾忌，当即点了点头：“好，我们这么多人，全都围在这里实在打扰人家清汜休息，别到时候他醒过来，反而看到你们躺下了。这里有我守着就足够了，你们都给我乖乖回屋！元元，尤其是你，看看你脸色都差成什么样了？快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夏畅摆出这么一副赶人的样子，夏征和段元元只得乖乖就范。段元元精神不佳，本来就是在强撑，被夏畅这样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她本想反驳，但看了看夏畅坚决的表情之后，她还是点点头告辞离去。
夏征离开前，看见沈清汜没有盖好的手，自然而然地想帮他放回被子，但在触碰到他手的一瞬，夏征却不禁一愣。
“哥？怎么了？”夏畅惊讶地抬头看他，一脸不解。
“他的手很凉，”夏征松开手说道，“先前被埋在下面时，他说是因为消耗太大，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总该有所恢复了才对。”
夏畅听罢，也轻轻碰了碰沈清汜的手，不禁皱眉：“这温度……简直跟死人一样……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夏征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和他并没有太多接触。”
“或许我们可以等他醒来再问问他。”
夏征微微皱着眉，看了昏睡中的沈清汜一眼：“也好，一切都等他醒来再说。你好好照顾他，我先走了。”
“嗯。”
夜幕降临，夏畅回头看了床上的沈清汜一眼，轻轻拉上了房门。当她离开之后，小小的房间中一片寂静，连浓重的夜色仿佛都跟着沉淀下来。
沈清汜缓缓走近那个熟悉的梦魇，这次却不是以自己的视角。
他孤身站在寒风凛冽的山崖上，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身边似乎还站了很多同自己一样的“人”。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他有些奇怪地放眼望去，整座山高耸入云，却不生半根草木。这时候，空中传来一声炸响，沈清汜抬起头，只见亮白色的天雷轰然劈下，一时间碎石如雨，头顶的乌云像是要燃烧起来，宛如实质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
整个天空仿佛就在他的头顶上方被人撕裂，层层乌云之后，点点金光自虚空中透了出来，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是天裂。
一股干净至极的力量突然从下方传来，沈清汜低下头去，山崖之下，赫然是一个青色法阵。沈清汜微微眯起双眼，他能够感受到法阵中那强大的能量流转，忽然间，法阵中蓝光爆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身体快速向下坠去！沈清汜没有感受到那种仿佛要将人毁灭的剧痛，他只是冷静地看着，在天火和法阵之间，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碎裂，最后连血液都在天火炙烤中瞬间消散。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少被那个法阵吸收，他早已没有躯壳去感知着一切。眼前一黑之后，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原本消失的痛觉却在这时突然出现！
沈清汜闷哼一声，想要蜷起身体，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做到。疼痛仿佛是从体内传出的，如同天火炙烤吞噬他的魂魄，无数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有狂笑，有哀嚎，更多地，是在疯狂地叫嚣嘶吼：“你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沈清汜想，“若说身份，除了是沈清汜，还能是什么？”
没有人回应沈清汜，只听越来越多的利啸响起：“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那还能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凉意如水般缓缓漫上他的四肢，令沈清汜精神一振，整个人稍微有些回过神来。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轻轻呼唤：“沈公子……沈公子……”
☆、协商
沈清汜睁开双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门口的那个“人”。
他笑了笑，坐起身来，对那人点了点头：“郁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郁筝淡淡地笑了一下，缓缓来到沈清汜床前。
沈清汜安静地看着她走过来，待到近了，忽地一笑道：“姑娘明知我们是送葬人，还敢如此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是。”郁筝摇了摇头，“你身上并没有九天令，我能感觉到。”
“那或许是因为我对付还阳者，并不需要九天令。”
郁筝微微一愣，却还是摇头：“但是，我觉得我并非你们所说的那种还阳。”
沈清汜闻言，仔细打量了郁筝一眼，发现她确实与寻常还阳者不太一样，她的身形有些飘忽，似乎并未凝聚实体，换句话说，与其说她是个还阳者，还不如说，她是个尚未来得及还阳的“鬼”。
“何必如此？”沈清汜问道。
“我不放心，”郁筝垂下头，轻声道，“我想看看，元元她现在好不好。”
“……”沈清汜皱了皱眉，“这值得你放弃轮回？”
郁筝听罢却笑了笑：“沈公子误会了，我还有七天时间。”
沈清汜明白了。
郁筝并非还阳者，却也仍是还阳。这是曾经最广为人知的七日还魂，待到了却生前事，她才会了无牵挂地踏上轮回。
沈清汜看着她：“既然如此，你为何前来找我？”
“我并无实体，灵识稍弱之人，甚至无法感知我的存在。公子灵识远强于他人，我想，或许只有你能帮上我。”
“姑娘莫不是玩笑？”沈清汜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人鬼殊途，这世上凡是与鬼魂有所牵连之人，均是短命福薄，你我二人无亲无故，若我贸然帮你，岂不是折损我自己的气运？”
见他摆出拒绝的姿态，郁筝却也不急：“公子真的是会担心福报之人么？先前助你脱离梦魇时，小女子不慎看到了些东西。”
“哦？”沈清汜轻轻一挑眉，“是么？”
“十年前天裂时，你就在申首山，”郁筝看着沈清汜的双眼，问道，“敢问公子，天火压顶之际，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沈清汜眸色暗了暗，不待他开口，郁筝却接着说道：“公子不必动怒，我无意以此要挟……只是我想，以公子的经历，应该可以理解我的苦衷。”
“呵……”沈清汜偏过头去，突然笑了起来，“先前我真是小看了你。”
郁筝依旧是那副温柔笑脸：“多谢公子夸奖。”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沈清汜沉默了一阵之后，神情终于柔和下来。
郁筝没有直接回答，她扭头看了看门外，说道：“来前，我去看了元元。”
“段姑娘怎样？”
“我看到她在哭，”郁筝轻叹了一声，道，“我算是看着元元长大的，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哭泣的样子。我没有父母亲人，自小便是住在元元家，段叔段婶去后，在这世上，我唯一的家人就只有元元。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无时无刻不希望她过得平安快乐，但现在，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我哭泣，甚至连最起码的安慰都无法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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