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枂岚看着,啧啧称奇。女人心,海底针。昨天看到时还一副想把楚荆卿生吞活剥了的表情,怎么真正相处起来如此毕恭毕敬?
难道是因为昨天那是太冲动了,今天一觉起来,脑子清醒了?
楚荆卿此人,是典型的服软不服硬。北千晗这般小心翼翼,他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楚荆卿走到她身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你可是一朝公主啊。”
“请坐。”楚荆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对面摆着的空杯子斟满茶。
北千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楚荆卿问。
北千晗道:“嗯,昨天朔哥……王爷虽然没有追上您,但是也查到了您住在这里。”
楚荆卿知道景眳朔是故意让着自己,但是自尊心让他无法亲口向景眳朔道声谢,遂对北千晗道:“那可真是谢谢他了。”
他说这话,本是诚心诚意地道谢,在北千晗听来,却成了含沙射影地指责着什么。
北千晗一下子慌了:“不,不是。我不是有意要跟踪您的。那个,我……”
“唉,你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楚荆卿有些心疼地打断了他的话。
犹记得,那日他们在皇宫门前初见。她对他,是表面彬彬有礼,内心充满不屑。高高在上的公主,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了呢?本该比原来更亲近,北千晗对自己却用上了敬称。我不过是一游侠,值得你这般对待吗?
两人沉默了下来。
不是没有话可说,而是说不出口,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伤到对方。
“那个,”北千晗斟酌着开口 ,“您的手臂怎么了?”
话甫一出口,北千晗便想抽死上一秒的自己。天啊,十几年的教养是被狗吃了吗?
“你,”楚荆卿的脸色果然比先前阴沉了许多,“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北千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娇小的脸涨得通红,坐立不安。
“如果你是为了问这个而来,”楚荆卿道,“那我回答完你这一次,你以后都可不必再来了。我断臂,是因为我主子给我的命令,不是因为你。”
他站起身来,从腰间掏出剑。尽管不是他的惯用手,但经过数月的练习,握剑,乃至于最基本的剑招都已不是问题,说不定还比姚枂岚强。当然,后者小动作太多,真要比起来,不可能败在楚荆卿手上。
剑高高地抬起,然后落下,收回鞘中。北千晗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然后,她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
遮挡着的袖子被楚荆卿用剑削去,所以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伤口已经痊愈,但好好的手臂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北千晗颤抖着用手捂住唇,泪水无声地滑下。
“它已经没事了。”楚荆卿道,“所以,回去吧。大小姐,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厉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因为他的命令献出一条手臂,我心甘情愿,与你没有关系。你也不用心怀愧疚。我堂堂七尺男儿,也不至于因为断了一臂就没了生路。”
“回去吧。”
北千晗走出客栈。
景眳朔正坐在对面的屋檐上等她。从那个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倚在栏杆上看戏的姚枂岚。那人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被他收到了眼里。
“怎么样?”景眳朔到她面前,问。
北千晗摇摇头,嘴角却向上勾起:“果然是位很帅的人啊。”
方才的话,景眳朔也听了去。他思忖了片刻,道:“要回静阳吗?”
北千晗点头道:“反正,我在这里也是他的负担。本来,我们就是不可能的。真是好笑,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
“或许,只是因为,”景眳朔道,“看对眼了吧。”
“何苦?”姚枂岚看着楚荆卿和他扛上楼的五坛酒,“一坛就够你醉了。”
楚荆卿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我今天,要喝个烂醉如泥!醒来后,前尘往事尽了!”
“嘛,你能想得开是挺好,”姚枂岚把自己面前的酒碗放到一边,他可不想再受一次罪了,“但是,你这样可算是逃避。”
“逃避又怎么样?”见他不喝,楚荆卿直接用独臂抬起一坛酒往口中灌,“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你还是觉得她是对你心怀愧疚才跟着你的,你还是不相信她真的喜欢你。”
“你要我怎么相信?”楚荆卿豪迈地用袖子抹去嘴角处漏出来的酒,“我——”
他说不下去了,沉痛地按住自己的断臂。剑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楚荆卿抬起酒坛,眼见又要来上一大口,姚枂岚却出手按住了酒坛。
姚枂岚像是经过一番纠结,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把,不成功便成仁。但是,你可要给我记住,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他脸上毫无半点玩笑的意思:“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或者是被谁五马分尸了,你得给我安葬好,每年都要给我烧纸钱。真闹到那般田地,我家的复仇大业,也都一并交给你了。”
☆、第29章 良人
“你想怎么帮?”楚荆卿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方法,能使姚枂岚把结果说得如此可怖?
“你先别管,我需要去准备一下。”姚枂岚站起来,“明天乖乖听我的就好了。”
“什么嘛。”楚荆卿对着姚枂岚的背影嘟哝道,“装神弄鬼。”
可是心里却止不住的期待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姚枂岚从未让人失望过。楚荆卿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坛,把盖子盖了回去。
“不成功便成仁,”五坛子酒好好地放在窗边,“若是失败了,我再来和你们一聚。”
次日,楚荆卿早早地醒了过来,坐在床上等姚枂岚。谁料,那人直到快到正午时才来敲房门。
楚荆卿一边穿上靴子,一边跌跌撞撞地去开了门:“来了,来了。”
姚枂岚没有答话。楚荆卿吃惊地发现,他今天不仅佩了剑,而且还穿上了藏青色的长衫。
姚家人素来只穿白衣,姚枂岚竟为了他破戒!
“......”姚枂岚看着他这激动地模样,难得地不予置评,冷冷道,“拿上你的剑。”
“剑?拿剑做什么?”虽然心存疑惑,楚荆卿还是去床上拿了剑,插进了腰带里。
“我们要去哪里?”
“待会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这么晚才去?”
“待会你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严肃?”楚荆卿这才发现,今天的姚枂岚太正经了。这是以往碰上正事时才有的正经,但这样的正经向来不能坚持很长时间。
这一计……竟有这般危险吗?托福,他开始紧张了起来。
姚枂岚换下了白衣,身上却总算出现了姚家人的清冷。两人一路无言,走到了华涂城最热闹的街道上。
这也是姚枂岚初次遇见北千晗的地方。
姚枂岚站定,低声道:“不用紧张。待会儿你全力向我砍来就可以了。”
“什么?”楚荆卿没太明白。
姚枂岚仍是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剑出鞘,不由分说地向楚荆卿砍去。
杀气!
楚荆卿反应不及,连退数步,虽勉强躲过了一劫,空荡荡的袖子却被击中,被生生削去了一半。
看着袖子上整整齐齐的刀口,楚荆卿的额角滑下一丝冷汗:“你来真的吗?”
“师父,快!往这边走!”景君奚跑到了前面,朝景眳朔和北千晗招手,让他们快一些。
“君奚,你着什么急?”景眳朔奇道。
今天北千晗来置办一些回城用品,本以为景君奚不会跟来;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表现出这般兴趣。
北千晗不甚了解景君奚的性子,帮他解释道:“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岁小孩嘛。”
景眳朔几不可查地歪了歪脑袋,是这样吗?
“本来以为你剑术很差,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楚荆卿向上一跳,姚枂岚的剑直直地插入了他先前所站的地里。
姚枂岚面无表情地拔出剑:“狗眼看人低。”
被他这么刺激,楚荆卿的战意也上来了:“虽然不知道你这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不过恰巧我很久没和别人干架了,你这种水平的,拿来练手正好。”
他用牙齿咬住剑刃,把佩剑含在口中,独臂撑地,娴熟地来了个扫堂腿。
姚枂岚立刻屈腿跳到了半空中。他在空中无法调整姿势,楚荆卿在地上却是移动自如。
楚荆卿看准时机,抬手对准他的腿一劈。姚枂岚急中生智,一手按住楚荆卿的肩膀,稍稍借力,竟是整个人翻了过去,落到了他的背后。
腹背受敌,楚荆卿有些急躁了,连退数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喂,打着一场是为了什么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周围已经多了好多围观的群众。楚荆卿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这些人之中,有很多人都是认识他的。借着北千翎安排的几名手下的力量,他在华涂城民的心中,已是正义的使者一般的存在。
“你不打赢我,华涂之仇可报不了。”姚枂岚抬起头,好让在场的各位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
“姚枂岚!”不负所望,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一句话激起了众怒。
喂喂,不妙啊。楚荆卿放下手里的剑,用口型对姚枂岚说道:“先撤!”
谁知,姚枂岚非但没有撤退的意思,反而添油加醋道:“楚公子,你若是不能阻止我,我就用这把剑杀了昨日那些围堵我的人。”
群众的愤怒更甚了,纷纷喊道“打倒他”“杀了他”之类的话。楚荆卿进退维艰,姚枂岚却提起剑,毫不留情地袭向他。
景眳朔的耳朵动了动。
“前面有点不对劲,”景眳朔道,“我先去前面看一看。”
话音未落,景眳朔已疾速向前奔去。
那是楚荆卿绝对无法企及的速度,北千晗被吓得一懵:“怎么了?”
景眳朔一走,景君奚奋力把她往绝尘上推:“啊呀,大小姐,你丫快去追师父吧?”
北千晗一头雾水地上了绝尘的马背:“什么?”
“别问了,再问你的心上人就该被我师父砍了啦。”景君奚一拍绝尘的屁股,“绝尘,却追我的师父!”
一人一马消失在眼前,景君奚咬住一手的四指。极度的恐惧之下,景君奚又开始放起嘴炮来:“师娘啊,要是被师父知道我也掺了一脚,我就得给你陪葬了。老天爷,你可得帮我蒙混过关啊,我还不想死这么早啊。”
楚荆卿避无可避,只得正面接下姚枂岚这一剑。虽说姚枂岚的臂力不大,但毕竟也是双臂对一臂,哪怕楚荆卿的经验比姚枂岚丰富,也是越来越吃力了。
好吧,是你逼我的。楚荆卿还真怕姚枂岚就这么把他给杀了,心道,反正你身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至于被我砍死。
“我可要动真格了。”楚荆卿姑且警告了他一下。
姚枂岚只草草答了一句:“求之不得。”
楚荆卿屏住呼吸,握剑的手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姿势舞动了起来。
游侠楚荆卿用的剑,与一般剑士不同。他用的是软剑,这么一挥动起来,敌人也就无法捕捉到剑刃所在。
他一边勉力躲过姚枂岚快却杀伤力不高的攻击,一边伺机将剑刃靠近姚枂岚。也不知是侥幸,还是能听到剑刃的破风声,姚枂岚总是能避开一寸两寸,就这么一路退到了围观者的边缘。
不知是谁,伸出脚绊了他一下;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姚枂岚毫无防御地整个身体向一侧倒去,楚荆卿习惯性地挥剑刺向他。
糟了!他这才想到,姚枂岚换下了白衫,是不是也就不能用药粉和药丸了?他猛地想要收回剑,但非惯用手的臂力终究不足,软剑剑锋偏了一个角度,竟是瞄准了姚枂岚的心口。
两人都这么怔住了。
楚荆卿回想起他昨天的话:“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或者是被谁五马分尸了,你得给我安葬好,每年都要给我烧纸钱。真闹到那般田地,我家的复仇大业,也都一并交给你了。”
这家伙……该不会!
但现实没让他想象下去。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姚枂岚,紧接着,雪白的剑出鞘,笔直地劈向本应看不见的软剑剑刃。
力量虽不大,却是正中要害,楚荆卿感觉手臂一阵酥麻,待到回神时,软剑已经飞向一旁了。
景眳朔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瑞凤眼隐隐透出了红色,显出了几分可怖的妖魅来。他多半什么也没想,去了软剑之后便立刻挥剑劈向楚荆卿。
“等等!”
两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楚荆卿嗅到了一阵独属于女孩子的芬芳。景眳朔剑尖一挑,毫不费力地就将无痕带离了原先的轨迹。
无痕划过北千晗的右侧脸,削去了她的几缕头发,同时也在她粉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北千晗张开双臂护在楚荆卿身前,一如当初他为她做的一样。
四个人两两一边对峙着。华涂的城民还没有认出景眳朔,起哄让楚荆卿捡起剑打败姚枂岚。
景眳朔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不动,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姚枂岚:“你怎么样?”
姚枂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没事。我对天发誓我没事。王爷,您行行好,把剑放下来吧。我们先撤。”
景眳朔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他眼中愤怒的红色没有消退,却还是依言把无痕收回剑鞘。末了,他把姚枂岚拦腰抱起,深深地看了楚荆卿和北千晗一眼,飞身离去。
北千晗松了口气,转过身,问楚荆卿:“你没事吧?”
刚躲过一场大灾难,她心里一轻,也不记得用敬语了。
“你流血了。”楚荆卿道,伸手在景眳朔留下的伤口上一抹,手指上便沾上了北千晗的血。他终于明白了姚枂岚的用意。
好啊,姚枂岚,你这局设得真大,竟然跟我玩起命了。
看到他这么拼命,楚荆卿反倒释然了。他把手指放到唇前舔了舔,然后抬眼看北千晗。
他这么一抬眼,瞧出了些魅惑的意味,北千晗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楚荆卿收回目光,道:“这回,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清了。你不必再感到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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