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他身上的香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清爽。光是这么嗅着,景眳朔都觉得自己要醉了。
“你今天好奇怪。”景眳朔看着他解开手上的绷带,“是你吃错药了,还是我在做梦?”
“梦和现实,你都分不清楚了吗?”姚枂岚轻轻一笑,“你这手已经好了。但是上面这疤,可能永远也无法消退了。”
姚枂岚用手指摩挲着景眳朔的手背。手背很光滑,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一个圆形的粉色痕迹。是他为姚枂岚受的伤。
姚枂岚捧起他的手,在那痕迹上烙下一吻。
景眳朔浑身一抖,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姚枂岚却紧紧地抓着,尔后,在手指上咬了一口。
景眳朔吸了一口凉气:“又亲又咬,你到底想干嘛?”
“让你知道这不是梦。”姚枂岚伸舌在景眳朔手上的伤痕处舔了舔。手背又温又凉,景眳朔的心跟着狂跳了起来。
姚枂岚抬眼看景眳朔,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眳朔,你想要我吗?”
瑞凤眼倏地睁大,景眳朔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姚枂岚附到景眳朔耳边,用更加低沉的声音又说了一遍,“你想要我吗?”
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断了线。
景眳朔扣住姚枂岚的肩膀,有些粗暴地把人压到了床上,贴上那张向往已久的双唇。
姚枂岚的双手缠到了景眳朔的脖子后面,让他更贴近自己,交缠的唇齿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景眳朔一只手撑在他的耳边,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上游走着,白色的衣襟在爱抚下一点点敞开。
黑发落到姚枂岚的胸前,景眳朔忽地抬起头,手放在姚枂岚的腰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不知道你突然之间这样是为什么。不过我不需要怜悯。”景眳朔的声音中带上了于情事之中不该有的冰凉,“你可是想好了?”
姚枂岚的眼眸中带上了水光,但却依旧神智清明:“王爷的深情,姚枂岚无以为报。经此一夜,望王爷能够放下一切,不要再因为我而受苦受累。”
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他不是不知道,景眳朔为他做了什么,受了什么。但是,他却假装没看见,因为贪恋那一份温柔。
连景君奚都注意到的痛苦,自己还怎么忽视下去?
就让他全部的期待,全部的痛苦,都一并埋藏在这夜色里吧。从此之后——
“呵,又是景君奚多嘴。”景眳朔把手收回来,“姚枂岚,你可真是长进了。”
该说果然吗。景眳朔只觉得自己现在是笑不出哭不出怒不起,胸口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萧瑟与惨败。
“但是,”景眳朔把他的衣襟拢好,“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需要任何的回报,便可为你倾尽所有,只求能在你身边看你一眼。但是现在,你竟然连爱你的权利也要拿走。
“夜深了。你休息吧。”景眳朔从他身上起来,匆匆穿上靴子,披好外衫。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一轮明月之中。
姚枂岚用手臂捂住眼睛。一时间,很多人说过的话如潮水一般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最早,是楚荆卿的暗示;然后,是景君奚的回答;再来,是景眳朔的宣言;最后,是北千翎的忠告。
“你不是我,终究没必要勉强自己背负起这天下。”
“除了复仇与报恩,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别的希冀。”
到底在抗拒什么?到底在渴求什么?身上还带着那人身上的味道,姚枂岚缓缓闭上眼睛。
雨终于又下了起来。
无痕好好地躺在了桌子上,反射出凄美的烛光。
☆、第44章 不醉
景眳朔到酒楼里时,天刚好飘起了小雨。他头发未及束,外衫也穿得很随意,全然没有一位贵族的样子。不过这酒楼里不缺他这样失意的客人,店里的伙计也就见怪不怪了。
“给我上十坛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景眳朔随手扔出一锭银子。店伙计应了去了。
“十坛?这位客官真是好酒量。”动听的声音响起,景眳朔这才注意到,这层楼的角落里坐着一位歌姬,纤长的手指正在抚琴。
景眳朔来了兴致,瑞凤眼一勾,调戏道:“美人儿,给爷来一曲呗。”
歌姬笑道:“被您这样的人称为‘美人儿’,昕凤可是消受不起。”
“原来你叫昕凤。”景眳朔倒了一杯酒,“好名字。”
昕凤眼眸一低,欲语还休。她的手指灵巧地在琴弦上勾了勾,发出优雅的声音:“那奴家这便献丑了。”
言罢,合着流畅的琴音唱了起来。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注:引自秦观《南乡子》)”
她声音婉转而柔软,高低变换间似是藏了些许哀恸。真是好一曲《南乡子》。
景眳朔放下酒杯,低低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位公子,花好,酒香,”昕凤唱完一曲,在他对面坐下,“您在思念着谁呢?”
景眳朔给她也倒了一杯酒,道:“昕凤姑娘你又在思念着谁?”
“我们这样的歌女,从来都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昕凤道,“思念谁不思念谁,又有什么影响呢?”
“但是您可不同啦,”昕凤呡了一口烧酒,“您这样的人,去哪不是众星捧月,伴侣之事根本犯不着愁,又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患得患失,得到的还只有一地心殇?”
“你说得很对。”景眳朔苦笑一下,一杯酒一饮而尽,“可我就是放不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心里认定了那个人,便是一生不悔。纵那人冷言冷语,纵那人毫不动心,纵心里知道这天下许有千千万万的人比那人更好,自己也愿倾尽一生地守候,只为让那人留在眼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心动了,就无法再容他人,即使已经伤痕累累,犹是身不由己,舍不得放开那一点相思。
想来,无论他如何拒绝,我都会爱他如初。
姚枂岚抚着无痕剑,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脸色越来越沉。
要快点拿定主意了。去找他,从此以后便不得再说离弃;放任他,从此之后便不得再多亲近。
这样的不温不火已经持续太久了,再维持下去,或许对自己有好处,但对景眳朔,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已经一年多了啊。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觉得这一年很长;可是想起往后的人生,又会觉得这一年太短。一年定一生,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罢了,便是逍遥自在这一回,又如何?
二十五载春秋,“姚枂岚”这个名字,不是活在了家族的期望里,就是活在了复仇的火焰中,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瞬间。爱上那人,或许是上天的恩赐。
无论如何,现在先得把人带回来再说。
姚枂岚抱着无痕,拿了油纸伞,跑进了雨幕之中。
街上的居民家熄了最后一盏灯,偌大的街道上,只有巡查的官兵点了两盏灯。姚枂岚把无痕藏到身后,迎了上去:“两位大人,请问往哪走有酒楼?”
两位官兵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这么晚了,还想出去寻欢作乐?”
姚枂岚暗自庆幸自己穿的不是白衫,行了一礼道:“不是我要寻欢作乐,是我家老爷寻欢作乐,夫人让我把他带回去。可是我们不是本地人,我不知老爷到哪去了,大人可否给我指个方向?”
两位官兵交换了一个眼神,指了指前方:“你沿着这条路走便是。这时候附近会开门的只有那一家。”
“朝凤楼。”
姚枂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谢过了两位官兵,就要向前奔去。
“等等,”一名官兵在他身后叮嘱道,“最近夜里有很多抢劫的,你可要小心点。”
比起抢劫的,姚枂岚还有更担心的事。朝凤楼可是全国最有名的青楼,景眳朔去那里干什么?
深夜,都城也入了眠。放眼望去,只有那一栋楼还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传来了嬉笑打闹和高声叫喊,姚枂岚不由得抱紧了无痕剑。
这是用酒精营造的极乐与繁华。醉生梦死之间,人们会忘却一切苦难,拥抱虚假的美好。但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梦再长,总该是有醒来的一天的。
姚枂岚把目光下移,本想在朝凤楼旁找一处可以遮雨的地方等景眳朔,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不熟悉的狼狈。
“阿景?”姚枂岚呼唤了一声,又凑近了几步。
听到他的声音,景眳朔抬起头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使得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借着朝凤楼传来的微弱的光,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在焦急地上下跳动。
“姚姚,”他在心里默念,“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呢。总是在拒绝之后给予希望,让人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你,可真是好狠毒啊。”
几个拿着匕首的人围着自己,虽然没带佩剑,但解决几个小混混赤手空拳都不是问题。但是他不想动。武功盖世也赢不了一个人的心,那么多赢一次又有什么用?
买醉,却醉不了。景眳朔从未像今日一般,怨恨自己的酒量。
姚枂岚把无痕扔进了包围圈里,但是景眳朔没有接。无痕直直地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他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哀莫大于心死。看着景眳朔这样,姚枂岚的心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止不住地害怕起来。如果只是对他绝望了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而不敢爱上别人,姚枂岚真的就只好以死谢罪了。
不知那些混混朝景眳朔吼了什么,见景眳朔没有反应,其中一人拿着匕首就向景眳朔刺了去。
却刺进了一把油纸伞里。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暴力了。”姚枂岚转了转伞,把伞抽了出来,挡到了他和景眳朔头上。
“你是谁?”小混混叫道,“我们人多不怕你。”
“人多?”姚枂岚一笑,“你们就算有一百人,本大爷也不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姚枂岚脚一用力,无痕从地上飞到了他手中,“打完赶紧散场,我还有事。”
“喏,你先拿会儿伞,我很快好的。”姚枂岚把伞递给景眳朔,但后者依旧没有动作,一双瑞凤眼朦胧地盯着他。
这是被气傻了还是喝醉了?不应该啊,说好的千杯不醉呢?
姚枂岚摇摇头,正想把伞放到地上大打一场,景眳朔却一挥袖,拔出了无痕剑,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混入了人群中。
刀光剑影间,陆陆续续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回过神来时,景眳朔已经打晕了所有的人,独自站在了雨幕之中。
一如初见,依旧是骄傲的、孤独的王。
姚枂岚走到他面前,递出剑鞘:“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气,但是现在我们先——”
景眳朔什么也没说,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姚枂岚。无痕再次落到了地上。
“醉了?”姚枂岚感觉有点奇怪,“还是傻了?”
景眳朔依旧没有回答他。
姚枂岚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吧,不管你是哪一种,你先放开我,我们回去。”
景眳朔依旧一动不动。
“.…..”
姚枂岚放低了声音,道:“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就亲你一口,怎么样?”
其实说这话,他也没什么把握。因为他无法肯定,景眳朔在受到了那样的伤害之后,还爱他如初。但是景眳朔听到这话,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就松开了怀抱。
姚枂岚愣了愣,俯下身捡起了无痕剑,拉起他的手:“走吧。”
景眳朔没有跟着他迈出步伐,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王爷,”姚枂岚哭笑不得,“我知道您没醉,想干什么直说行吗?”
景眳朔不答,瑞凤眼中却有失望的神色。
“好嘛。”姚枂岚踮起脚尖,在景眳朔额头上轻轻一吻。脚落下来时,他的耳朵有些泛红。
“听一句,一个吻,对不对?”姚枂岚挽住他的手臂,“可以走了?”
景眳朔把手放到额头上,那里还是温热的,烧得心都要裂开了。他眼睛一弯,露出无比纯真的笑容来。笑得姚枂岚什么气也没有了。
可是还是没说话。姚枂岚心道,这游戏你该不会和我玩一晚上吧?
景眳朔跟着姚枂岚在积水的街上走,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和鞋子。油纸伞上被戳了一个洞,所以两人的头发也湿了。
但是景眳朔却很开心。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你也在同样的位置印下了不轻不重的一吻。
从那之后,我的心就属于你了。
☆、第45章 同心
磨蹭了许久,总算回到了客栈。
姚枂岚让伙计打了桶水,才带着景眳朔上楼。
关上房门,姚枂岚把剑放到桌子上,道:“今晚的事,我——”
景眳朔似乎不想让他说下去,整个人扒到了他身后,不仅抱住了他,而且还整个人挂在了他身后。
“你好重啊。”姚枂岚下意识地抬住他的臀部,把他背了起来,“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想也知道,景眳朔不会回答。没想到,这小王爷发起脾气来竟是这样子的。
适应了他的体重,姚枂岚便背着他在屋内转起圈来。他的身板本就轻,背了那么大个人,转起来脚步很是不稳,景眳朔心中恐慌,拽紧了他肩膀上的衣角。
“怕了吧?怎么样,认不认输?”姚枂岚笑道,“认输我就放你下来。”
似乎在哪里听过相似的台词,景眳朔怔忡了一会儿,然后咬紧了牙关。
倔这一点还真是一点没改变啊,姚枂岚侧头看着景眳朔,目光愈发柔和了起来,脚步却没有停下。
正玩得开心,门忽然被打开,姚枂岚猝不及防,险些带着景眳朔摔倒在地。
“师父!姚公子!你们可回来了!”景君奚喊道,“你们——”
看到姚枂岚背着景眳朔,后者还在姚枂岚看不到的地方对他露出了无比凶神恶煞的眼神,景君奚默默关上了门:“对不起,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们继续。”
被这么一打断,姚枂岚也没有了胡闹的心思,想着景眳朔身上还是湿的,便松开了手:“你下来,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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