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云将纤纤玉手搭上景眳朔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就陪红云共度良宵,可好?”
☆、第7章 尽欢
“哦?”景眳朔眉毛一挑。
景眳朔此人,天生骨子里就有一种不羁。虽不惯于流连烟柳,但这瑞凤一挑,却无端生出了几许风流气。姚枂岚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你是不是非得添些乱不可?”景眳朔侧眸瞪了他一眼。
“没看错的话,”景眳朔缓缓道,“红云姑娘是这儿的头牌吧?头牌卖艺不卖身,本……陆某可消受不起这福气。”
没等他拉开红云的手,姚枂岚就立即凑了上来,就差直接扑到人家姑娘身上了。“你消受不起,我可消受得起啊。柳姑娘,可愿与我……”
景眳朔与柳红云俱是有些恶心的表情。柳红云向后退一步撤开了手,景眳朔则是提着姚枂岚的后襟就把人往外拽。
“那么,我们这便告辞了。”
两人出了这红云青楼,景眳朔便松开了手,让姚枂岚自己整理整理。他的脸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大发雷霆,姚枂岚却一本正经的打开了折扇,悠然道:“王爷,我们寻一处酒楼坐下来理一理方才得到的情报吧。”
景眳朔很吃惊:“你刚才那出……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想要在青楼里过一晚?”
姚枂岚也很吃惊:“我是装的,王爷竟然看不出吗?”
景眳朔哑口无言,姚枂岚却觉得好笑:“之前我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对那柳姑娘的兴趣,却在最后大献殷勤,您不觉得很突兀吗?”
那还不是你时常变幻、捉摸不定的缘故!景眳朔叹了口气,算是认输。
“太好了呢,我还担心自己露了马脚,没想到竟连聪明绝顶的王爷也给骗过了。”姚枂岚一边晃着折扇,一边向那翰林酒楼走去,“唉,王爷您啊,我这般洁身自好之人怎么可能夜不归宿呢?”
景眳朔的额角在突突地响,他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又为何来这一出?”
“啊,这个啊,我们稍后一起说吧。”姚枂岚煞有其事地打开折扇,上书“慎行”。
两人找了一处临街的位置坐下,景眳朔叫来了店小二。
“你要点些什么?”景眳朔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姚枂岚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这……还是交给王……您吧,我不常在外用膳,更是没来过安梁,您就推荐些菜式如何?”
景眳朔早已料到点菜大任会落到自己身上,张嘴便来:“小二,你给我上一壶新丰酒,一盘水晶肴肉,一碗龙井竹荪,一盘杏仁豆腐,一盘糖醋荷藕。最后再来一份莲花卷。”
酒很快就送了上来,菜却要等一些时候。姚枂岚浅酌一口,道:“‘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吗,王爷,何事须得您愁烦至此?”
“无事。”景眳朔也喝了一口,果然好酒,“行了,和我说说吧。”
一谈到正事,姚枂岚总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放下折扇,肃容道:“先前我说过,青楼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但我并不是随意选了一家,之所以选它,是因为只有我们去的那青楼里,飘出了山野的味道。”
“山野的味道?”景眳朔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我怎么什么也没有闻到?”
“普通人自然是闻不到的。”姚枂岚说着这话,却没有丝毫的自炫之意,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我通习草药,鼻子灵敏,因此山野的味道于我是格外熟悉,所以我才能感觉得到。一家青楼里,竟有山野的气息,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其一,有大量长期行于山野之人到过这家青楼,而且待了很长时间;”景眳朔接嘴道,“其二,有大量山野里的东西存在于青楼里。”
“正是如此。”姚枂岚放下酒杯,“至于去那柳姑娘那里,则是纯属意外。打探消息,随便找一青楼女子便可,用不着头牌。但是,在到她房间的过程中,我却发现了一件事。”
“这柳姑娘屋中,草木的味道更浓。所以我才假意扑上去,确认她身上也有那不输于烟柳之地的气息。”
“你真是……”景眳朔极快地勾了勾嘴角,“好你个姚枂岚。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露底了吗?”
姚枂岚奇道:“王爷您这是什么话?我们现在可是盟友,相依为命,共享情报,知根知底乃是理所当然的。”
不一会儿,点的菜便送来了。最先上来的是水晶肴肉。顾名思义,这肉之所以“水晶”,是因为这菜,肉红皮白,上层脂肪看起来近如水晶般剔透。
看着这光滑晶莹的肉质,姚枂岚皱起了眉。
景眳朔只觉好笑,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挑食。他熟络地夹起一块肉,在姚枂岚面前晃了晃,放入口中:“我说姚公子,这可是好东西呐。都说不要以貌取人,其实对于菜式也是如此,何不赏脸尝尝?虽然我不止点了这一个菜,不吃也无妨,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咯。”
姚枂岚点点头,觉得有理。自己难得出来一遭,不尽量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可就对不起这双腿。于是就伸筷夹了一小块肉,缓缓往前送。肉到嘴前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舒了出来,烈士就义一般地把肉送至口中,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
景眳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极少笑,平日里就算笑也是为了逢场作戏。现在这么真心笑起来,瑞凤眼中好似流出了光彩。他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冰冷,笑起来,却显得可爱了。姚枂岚看着,心叹这也是个可怜人,在官场里,不得不藏起自己,时间久了,怕是把自己给丢了,这么想着,眼波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来。
“你尝到什么味儿了吗?”止住笑,景眳朔问。
姚枂岚咬了咬筷子,先前吃得太急,还真不知什么味儿。可是感觉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恶心,遂又夹了一块,这会儿慢慢地吃了。没想到,这肉肥而不腻,肉质鲜软,外皮香酥,也算得上是极佳的美食。待把口中的肉全都消化完毕,他满意地笑笑:“王爷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瑾渊王,连挑选食物都如此拿手。”
有了此次经验,接下来的食物端上来时,姚枂岚也不管外表有多么不顺眼,全都试了一遍,果真没有一样是让他失望的。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纵使是这城府极深的姚枂岚在胃口得到了极大满足的时候,眼眸中也闪烁着真诚而幸福的光芒。两人吃得欢快,时不时对食物评头论足一番,又扯到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吃到的什么美食,倒也忘记了你来我往的过招,难得的相处和谐。
正说着,街上的烛灯倏地全亮了。星火相映,映出了安梁城内的一片繁华。
“那是什么?”姚枂岚指着越来越近的马队问。
景眳朔喝完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是百花街上每晚必有的余兴节目。每晚均由一位歌妓坐在马背上为来到这里的客人歌唱,百花街上的客人向她献花或是献诗。”
“真是想不到,烟柳之地也有如此风雅。”姚枂岚摇摇头,探头望向前方。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注:引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的马队越来越近了,姚枂岚这才得以看清那歌妓的面貌。正是被他调戏过的柳红云。她身着艳丽的华服,坐在领头的马上,向着不知身处何方的才子唱着一曲情歌。她的身上被在两旁观赏的客人撒满了花瓣,连同跟在她身后的马,也都沾上了献花的芬芳。
山野的气息,鲜花的芬芳,加上脂粉的浓郁,刺激得姚枂岚轻咳了两声。他扭过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正巧看到景眳朔倚着雕栏,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略作思考,便拿着筷子敲打着碗,和声而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注:引自李白《将进酒》)”
……真是用情歌的悲调唱出了豪放的诗词。景眳朔回头看他,心情复杂地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你娘没和你说过,不能用筷子敲碗吗?”
姚枂岚放下筷子,将自己杯中的酒匀了一点给景眳朔:“我娘啊,可是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呢。”
“.…..”
景眳朔举起杯子,与姚枂岚一同一饮而尽。
第一次,景眳朔觉得,他和姚枂岚若不是处于对立的两方,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知己。
“今日多谢款待!”姚枂岚为景眳朔合上房门。
夜已深,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以后躺了许久,听到隔壁房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检查了一下先前撒下的粉末。
药粉已不在,却听得远处传来了细小的鸟叫声。姚枂岚一笑,纵身飞出窗外。
“来了。”姚枂岚用的是简简单单陈述句,“张家情况如何?”
来人轻声道:“张家惨遭灭门,但是张家少主和其管家逃出生天。”
“灭门?”姚枂岚把折扇抵在下巴处,“连同被捕的几个张家下人?”
“是。”探子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荆卿的情况如何?”
来人问什么答什么,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断臂之伤口已痊愈,现在已离开皇城。”
姚枂岚追问:“去往何方?”
来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或是北千翎不让他说。
“那就这样吧。”姚枂岚挥手,“我知道了。”
然而来人并没有立即退去的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姚枂岚面前:“这是厉王殿下给您的信,说是您要的证据找到了。”
姚枂岚迟疑了一会儿,望向景眳朔房间的方向,见那里没什么动静,才接过信,颔首道:“行了,你回去吧。”
“哼,什么情报共享,相依为命。”景眳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还好本王就没有相信你这个小人。”
☆、第8章 鹏程
安梁城附近有一山群,山上长着很多名贵的树。若是在恰当的季节上山,取些木材拿到市场上去卖,可以换得不少银子,所以即使山挡住了部分商路,却没有影响到安梁城的经济发展,反倒使山脚的某些人家成了富豪。比如那临山的季家,因得了祖上传下来的选材砍柴法,这会儿都盖起了小阁楼了。
这日,季家的幺子季鹏程背了一个竹筐,在山道上走着。因为年纪小,加上最近山贼肆虐,家中长辈都不让他出门。好不容易得了次机会,父母让他上山拣些木柴回家,他便盘算着要好好游赏一番再回去。
他走走停停,乐滋滋地看着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心情简直比这阳光还要明媚。还没走到半山腰,他的筐里一根木柴都没有,倒是被些野花野草填了个半满。
正玩得欢快,忽地听得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他吓得一惊,当即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山山山山山山贼?”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清爽悦耳,季鹏程这才把方才自动闭上了的眼睛睁开来。
“我说小孩儿,你怕,怎么不逃?”开口的男子骑马走在后方,身着一袭白衣,唇边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微笑。而策马走在他前面的男子,眉目之间满是凌厉,吓得季鹏程又是一哆嗦。
白衣人下了马,走到他面前:“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此处?”
那前方的锦衣男子见状,竟也没有生气,也跟着下了马。
季鹏程看他越走越近,迟迟张不开口。
姚枂岚趁机揶揄道:“唉,你别怕他,他长得就是那个样子。其实他心地善良喜欢孩子待人温和,典型的刀子嘴,啊不,刀子脸豆腐心啊。”
景眳朔喝道:“姚枂岚,时间紧迫!”
“好好好,”姚枂岚忙转向季鹏程,“问你呢,孩子,名字,以及你住在哪里,来这作甚?”
季鹏程颤抖着答:“我,我叫做季鹏程,是,是那山脚下的季家的孩子。今,今日上山,是为了给家里带些木柴回去。”
姚枂岚又问:“可是我听说,最近山贼猖獗,你父母放心让你一个人上山?你这模样,也不过八九岁吧?”
“是的。今年刚好九岁。”像是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季鹏程露出了一个个的笑脸,“我求了好久爹娘才让我出来的呢。听说山贼一般藏匿于上半山,没有大的商队不下山活动,所以我和爹娘保证,只在这一带转转才回去。”
景眳朔这才开口道:“既然这么想出来玩,为什么不让爹娘带你出来呢?”
季鹏程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眼,才道:“爹娘都在忙着建房子,家中的哥哥姐姐也都去帮忙了,我最小,只能帮着拣些柴……啊!我忘了这事了!”他回身看了看塞得半满的竹筐,黑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歉意和无奈来,“怎么办呢,去哪里找木柴呢。”
“这个时候建房子,吗……”景眳朔摸了摸无痕的剑柄,像是在对姚枂岚暗示着什么。姚枂岚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歪了歪脑袋,嬉笑的神色收敛了许多。
“我觉得你爹娘根本没有指望你砍柴回去吧,”姚枂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天色暗下来就很危险了哦,不如现在就回家吧?”
“这这这怎么行呢?”季鹏程忙道,“我能帮上的忙本来就少之又少。”
景眳朔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我帮你砍些柴,你拿了就快快回去吧。”
安梁群山上都是些巨木,想要得到能够人力搬运的小树枝,就只能到达常人不能企及的高度凌空而砍。景眳朔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向上一跃。
纵是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一跃千里。跳至最高点时,景眳朔伸手拍向一旁的树枝,稍稍借力,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头向下加速远离地面。这下别说是季鹏程,就是姚枂岚也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人娴熟地在空中翻转了几下,便飞跃至树顶。由于上升的速度极快,他的发髻被吹开,长发在空中飞舞着。
“大丈夫当如是啊。”季鹏程发出了几不可查的赞叹之声。眼前的人,似是立在了万物之上穹顶之下,俯视着身下的一切,虽不是这江山之主,却也可谓是人中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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