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云哈哈一笑,道:“不过是见识的多了,我十年前便离开家,四处闯荡,说句不自谦的话,这大泽,从南到北,从东往西,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听江兄说话,其中带了北方宿州的腔调,又混杂了越州的口音,十分好认。”
江宁笑眯眯:“顾兄见识颇广,佩服佩服。”
说话间,这段巷子便走到了头,那狗也不见再跟上来,顾鸿云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向江宁道:“江兄要往何处去?”
江宁答道:“去码头接人。”
顾鸿云收了扇子,拱手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了,相逢即是有缘,改日再遇,必定要请江兄喝一杯水酒。”
江宁笑了笑,欣然应了,顾鸿云便告辞,摇着扇子往右边的酒楼去了。
江宁在码头转了几圈,没找到韩致远,便只得又回去客栈,一进大堂,韩致远正向跑堂伙计问话,见他进来,松了一口气,道:“回来没见着你,你去哪里了?”
江宁把手中的油纸包扔过去,回道:“看你中午吃得少,给你送吃的去了,怎么样了?”
韩致远面色立刻多云转晴,上下抛了抛那油纸包,与他一同往楼上房间走去,一边道:“没见着人,船上也没什么动静,我等了一会,就回来了。”
“唔……”江宁略一思索,道:“既然这样,傍晚的时候再去看看,总要想想办法,这种天气,茶叶不能拖,每拖一天就是损失。”
韩致远点点头:“不下雨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然而下午的时候又下了三场小雨,断断续续的,幸好到了傍晚已经停了,两人便稍微收拾了一番,出门往码头去了。
到了那艘大红顶的货船下,果然见着那管事站在一旁督工,一边掏着耳朵,一边与工人嘱咐着什么,看到江宁他们过去,便摆了摆手,结束了那场对话:“去吧,我刚刚说的事项你要记住了。”
江宁等他说完,这才拱手,笑着道:“抱歉,又来叨扰了。”
那管事看了他一眼,道:“船上的货已经满了,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
江宁笑意不减:“若不是实在困难,也不敢麻烦贵船队,劳烦管事帮帮忙吧。”
管事有点不耐烦了,道:“都说了已经……”
他的眼睛一瞥江宁袖子中微微露出的手,声音顿时消减下来,立刻不动声色地改了口:“咳咳……那我再帮你上船看看吧,等着。”
那管事似真似假地让两人等候,自己上了船,江宁微微一笑,将手心的银子收回袖袋,自古以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祖宗的真话。
他与韩致远在船边等候着,顺便观察来来往往的搬运工,那管事去的时间有点长,直到那些搬运工人都快要将补给搬完了,他这才匆匆下来,神色略微奇怪地看了看两人,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颐指气使了,反而多了一点谦恭的意味:“先前是我错算,还请二位不要见怪,我们的货船明日清早便出发,不知二位何时将货物运送过来?”
他甚至还拒绝了江宁的贿赂,这个转变倒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江宁与韩致远对视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江宁略一思索,笑着对那管事道:“如果贵船不介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将货物运送过来。”
那管事笑了:“自然可以。”
虽然一波三折,发展出乎两人意料,但是这事总算是办妥了,回去的路上,韩致远奇道:“我比较想知道他回了船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令他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逆转。”
江宁戏谑地看了看他,笑道:“说不定是被韩总的气度折服了?”
韩致远一脸的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江宁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摆了摆手:“先不管吧,在封河的状况下,他们的船还能照常行驶,看来船主人不是大富,就是大贵,后台肯定硬得很,大概是看不上我们这点货的,再说,如果搭不上这趟顺风车,粗略一算,我们至少要赔个七七八八了,总是要赌一赌的。”
当天傍晚,经过一番忙碌,江宁他们的货物总算搬上了货船,第二日一早,货船便出发了,之前那位王管事再三叮嘱江宁,让他们不得随意在船上出入之后,便匆匆走了。
江宁一行人被安置在最下层的货舱,虽然不可避免地有点闷,但是商队大部分人的神情还是非常轻松的,尤其是李跃,简直是打了鸡血一般,上蹿下跳,兴奋得不行。
他缠着江宁才说了几句话,就被神情严肃的韩致远扯开:“你挡着窗了。”
李跃只得默默退开,这么大的货舱,哪儿没有窗啊?
这时,船突然轻轻地震动了几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终于出发了。
一路顺风顺水,直到船行驶的第三天,江宁与韩致远靠在窗边,往外看去,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如墨,浓得仿佛要滴出汁来,远处的青山都看不分明了,连绵起伏,如同泼了墨的山水画一般。
突然,半空里一个霹雳,雷声滚滚,电光闪耀,大雨如瓢泼,货船顺流而下,行驶到一处狭窄的水域中,沿岸两旁都是大片的芦苇荡,足有一人多高,狂风吹过去,芦苇起起伏伏,如同一片翠绿的海洋,船经行处,不时有野生的水鸭子惊起,刷拉拉地飞走了。
雷声和闪电还在继续,轰隆隆的不绝于耳,然而江宁微微皱起眉来,望着那一片茫茫的翠绿芦苇,心里有了点不详的预感。
滚滚雷声中,夹杂着一两声叮铛之声,像铁戈击石,他低声问韩致远:“你听到了吗?声音不太对。”
韩致远正要回答,就在这时,一个**的铁爪从船下被抛了上来,当啷一声,勾住了窗沿,他立刻抓住江宁,将他扯了过来:“船下面有人!”
铁爪霎时就扣进了木制的窗沿中,紧接着有“噔噔噔”的声音传来,几秒之后,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猛地从窗下窜了上来,正对上江宁与韩致远,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韩致远反手就是狠狠一肘子过去,正中面部,霎时间鼻血奔涌,和着雨水齐飞,那人惨叫一声,顿时往后栽倒,落入茫茫的大江中,溅起一蓬小小的水花,消失不见了。
货舱内其他人也看见了这个状况,立刻有人慌乱大喊:“水匪!有水匪!”“快去禀报管事!”“水匪来了!”
那边一阵兵荒马乱,而江宁他们这边却形势危急起来,紧接着他们这边四五个窗口,都有铁爪勾了上来,韩致远将江宁靠墙一推:“你待着别动。”
他说完转身便捡起一根用来支船窗的大木棍,往对着旁边一个已经爬上来的水匪,抬手就是狠狠一棍子,将人一下就给敲懵了,紧接着便趁着这空档,将水匪踹出了窗口。
江宁顿时醒悟过来,立刻扑过去,将窗沿上的铁爪使劲扯下来,扔出去,又将通风窗拉下来,同时冲船上众人大喊道:“快关窗!把船窗都关上!”
其余人听了,恍然大悟,纷纷奔走手忙脚乱地关窗,但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有几个水匪已经爬入了船舱中,亮出寒光闪闪的兵器来。
原本船舱内有不少三五大粗的汉子,平日里牛气的不行,如今一对上兵器,便开始畏手畏脚起来,一个劲往后缩,不敢向前,那几个水匪见状,气势顿时猖狂起来,挥舞着兵器,像赶鸭子一样将人群逼至墙角。
一名水匪肆无忌惮地扬着手中的薄刀,大声冲他的同伙们用方言喊了一声什么,其中有人回答了,虽然江宁听不懂,但还能从他们的突然变得凶狠的眼神中看出,他们要动手了!
这些水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杀过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身上都带着一股长久见血的戾气,此时各自举着大刀朝人群扑过去,随着几声惨叫,滚烫的鲜血泼溅开,人群顿时骚动惊叫起来,攒动如一窝受了惊吓的小鸡仔,拼命地往墙角挤。
江宁两人站在最外边,韩致远一手拿着木棍,一手牵住江宁,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瞅准其中一人的空档,猛地一棍子横扫过去,顿时就把人打飞了,顺手抢了那把长刀在手中。
其余水匪见竟然有人敢反抗,一下子就被惹恼了,往他们两人的方向拥来,正在这时,忽然水匪们背后传来一声大吼:“都闪开!”
江宁眼前一亮:“李跃!”
说时迟那时快,李跃双手举起一根巨大的梁柱,朝着水匪们冲过来,大吼着横扫过去,那些水匪还只来得及转个身的功夫,就被纷纷拦腰扫落在地,等他们捡起兵器再爬起来时,李跃扛着梁柱转个身,准备又是一扫。
那些水匪们顿时醒悟过去,行动整齐划一地扑过去将横梁紧紧抱住,其中有人大喝一声,冲李跃举起大刀来,眼看着就要当头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不远处传来铮然一声,举刀的水匪动作霎时一滞,一枝寒光泠泠的箭穿透了他的脖颈,大量鲜血顿时如喷泉一般喷溅出来,洋洋洒洒的,甚至染红了天花板。
船舱内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这逆转的形势看得众人都惊呆了,只听当啷一声,兵器落地,伴随着一个平静的人声响起:“都杀了。”
挤在墙角的众人,包括江宁与韩致远,都转头望去,前面站了整整齐齐一排的汉子,平举弓箭,箭尖处寒光熠熠,说话的人是一个青年人,管事打扮,神色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接下来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水匪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了,通风窗再次被打开,外面的瓢泼大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停歇了,细密的雨丝和着清新的水汽猛地灌入船舱,将血腥气一扫而空,水匪尸体被抛入江中,只留下满地鲜血,证明了刚刚发生过什么。
这是江宁与韩致远第一次直接地面对古代的这种惨烈场景,鲜血,野蛮,与厮杀……
江宁继续与韩致远靠在窗边,看着刚刚化身为英雄,解救众人于困境的李跃,此刻正被船上的人围着,拍肩膀夸赞,不再有人敢小看他了,甚至纷纷与他套近乎,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嘿嘿直笑。
这时,江宁突然感觉窗外有阴影一闪,韩致远猛地拉住他后退一步,只见又是呼呼几声,有什么像麻袋一样的东西从甲板上被三三两两抛了下来,落入茫茫的江水中,消失无踪……
江宁面色微微扭曲了一下,就当那些都是麻袋吧……
水匪就这样被轻轻松松解决了,众人放下心之余,又对这货船的主人起了好奇心,转而去问那些原本就在船上做事的人。
有人炫耀道:“原来你们竟不知道?我们顾家商行可是上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商户——”
旁边有人一扯他,斥责道:“什么商户?别瞎说话!”
那人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顿时闭嘴,再追问就顾左右而言他了,反正就是不提这一茬。
听到这里,江宁若有所思,姓顾?
接下来又是一路顺风顺水,五天后,货船顺利抵达了锦州城。
向王管事再三道谢之后,江宁他们的货就搬下了船,找了客栈休整半天之后,江宁便与韩致远拿着张公给的信,寻那茶商去了。
茶商姓王,单名一个郸,在锦州似乎也挺有名气,所以他们找路人稍微问了一下,便得知了王郸的住处。
王宅坐落在河边,门口垂杨依依,宅子乍一看上去非常普通,没有华丽的装饰,青瓦白墙,门口挂着两盏半新不旧的灯笼,一位老人坐在门口一面喝茶,一面晒太阳,悠然自得。
江宁再次确认门上的匾额没错之后,便与韩致远走上前去,冲那老人作了一个揖,道:“这位老丈,叨扰了。”
老人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他们,道:“二位是……”
江宁笑道:“鄙人姓江,敢问此处是否为王郸先生的宅邸?”
老人放下茶,花白的胡子一翘:“不错,二位有何贵干?”
听了这话,江宁拿出张公给的信来,道:“鄙人这里有一封信,要亲手交给他,老丈能否帮忙通报一声?”
“信?”老人瞅了瞅他,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江宁一怔,只以为他是要看信封上的收信人,便将信递了过去,哪知老人接过信,瞄了一眼信封,便动手拆了开来。
他顿时大惊:“老丈——”
却不防老人看了几眼,便抚着花白的胡须笑了起来,面上的皱纹层层舒展开:“原来是他!”
闻言,江宁转头与韩致远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老人便将信往胳膊下一夹,一手拎起茶壶,一手托着茶碗,慢腾腾地道:“我便是王郸,你们随我来罢。”
……
第43章
江宁与韩致远跟在老人身后进了宅子,绕过粉白的影壁,迎面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来,见了王老,松了一口气,道:“爹,您又去哪里了?我正找您有事呢。”
王老一撇眼:“我去喝会茶,还要向你禀报不成?”
闻言,中年男子面色微微尴尬,他见了江宁两人,便岔开话题:“这两位是……”
王老咳了一声,慢腾腾地道:“他们乃是张公的小友,有些茶叶想要卖,你自己看看吧。”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便笑着道:“原来是张公引荐来的,失礼失礼,在下王修平。”
江宁微笑拱手:“鄙人江宁,这是我兄长韩致远,冒昧前来叨扰,还望见谅。”
王修平摆了摆手,面上笑吟吟的,说话很和气:“无妨,关于卖茶一事,不如我们进屋详谈。”
江宁两人自然没有意见,随着他进了花厅,三人照例寒暄几句,王老便不耐烦听这些,手里托着茶碗,胳膊下夹着信,一晃一晃慢腾腾地离开了。
等仆从奉上茶水,王修平这才转入正题,问道:“二位有多少茶叶?是何品种?”
江宁略一思索,便回道:“一共有二百余石,上好的明前毛尖,都是今年的新茶。”
闻言,王修平道:“可否一观?”
“自然。”江宁从韩致远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来,打开以后里面是一层油纸,层层揭开,露出其中的茶叶,随之一股子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顿时在花厅中弥漫散开。
王修平接过茶叶,仔细地查看起来,望,闻,捻,最后还拿起一小根茶叶直接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片刻后,面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来。
他笑着放下手中的茶叶,由衷赞道:“不愧是张公引荐来的,果然是好茶!”
江宁谦虚道:“过誉了。”
王修平摆了摆手,放缓了语气道:“我经营茶叶也有数十年了,经手了无数种茶,这样上乘的明前毛尖,也不是轻易就能见得到的,你们的二百余石茶叶若都同这茶叶一般无二,话也不必多说,我全部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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