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寅擦了擦手,过来行礼道:“掌柜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宁回了礼,笑道:“前几日的事了,近来可还顺利?”
陈念寅回道:“还行,没有什么大事。”
陈老翁瞪了他一眼,开口道:“怎么叫没有什么大事了?你的记性被狗叼走了不成?”
闻言,陈念寅一拍脑袋,笑道:“爷爷说的是,掌柜来了正好,有一件事情想告知你呢,请随我来。”
他说着,转身往耳房走去,江宁心中好奇,便跟了过去,耳房里水蒸气弥漫,暖烘烘的,丁余正在灶下烧火,见江宁来了,十分惊喜,赶紧地过来问好。
两人寒暄几句,便见陈念寅拿了三个酒坛子来,一一摆放在江宁面前,笑着道:“掌柜的尝尝。”
江宁微微挑眉,看了看那酒坛子,诧异道:“新酒?”
陈念寅笑而不答,将酒坛的封泥拆了,倒了一小杯出来,随着酒液汩汩流出,一时间酒香四溢,丁余在一旁馋的口水都下来了。
那酒香气不算浓烈,但是酒液清纯透彻,喝起来味道细腻醇厚,与之前的远志酒相比,去除了其中的些许涩味,口感很不同,江宁有点意外,问道:“这是什么酒?”
陈念寅笑着答道:“爷爷将远志酒的方子改良了之后,酿造出来的,掌柜的觉得此酒如何?”
江宁点点头:“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之前的远志酒可以说是匆促之下酿造而成的,确实有很多不足之处,而这一次酿造的,将那些不足之处都一一填补了,可见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陈念寅又示意他尝尝另外两种酒,江宁都试了试,其中一种酒的颜色微微泛红,入口的时候会有一股剧烈的辛辣之味,有点像喝现代的碳酸饮料一样,又像是吃了满满一口的跳跳糖,那滋味,简直只能用酸爽来形容……
江宁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古代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这种味道的酒居然也能酿的出来,他放下酒杯,陈念寅与丁余两人俱是满眼希冀地盯着他看,江宁顿了顿,答道:“这酒的味道很特别,是怎么酿出来的?”
陈念寅连忙回道:“爷爷试着改用籼米做了酒曲,试了好几次,这才成功,掌柜,这酒如何?”
江宁笑了,道:“很不错,起码在入口的第一瞬间,我便记住了这酒的味道。”
陈念寅这才放下心来,江宁又端起第三杯酒,这酒的味道很香,几乎要盖过了另外两种酒,味道不算烈,但是入口清冽,余味醇厚甘甜。
他喝完之后,放下酒,问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陈念寅答道:“还没有名字,请掌柜起一个吧。”
江宁微微一怔,尔后想了想,才道:“这酒就叫香销雪吧。”气味清香,入口冷冽,倒也名副其实。
然后他又看着那一杯略微泛红的酒水,其实心里有点想恶搞起个名字叫可乐的,但是想一想,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想了半天,索性道:“叫红曲酒吧。”
从此往后,这三样酒便成为了余年酒坊的招牌,销往大江南北,备受好酒者推崇,虽然眼下,它们还仅仅只是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酒坊中呆着而已。
江宁在酒坊中呆了半日,直到天□□晚,这才离去,路上积雪未化,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寒风拂过,送来远处的鞭炮声,他停下脚步,侧耳仔细地听着,直到片刻后,那鞭炮声消去了声迹,年关又到了。
江宁再度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茶行方向走去。
远远的,便看见常修之站在茶行门口点灯笼,李跃给他举着挑灯笼的竹竿儿,不时问道:“好了没?”
“没。”
“还没好?手酸了。”
常修之瞟了他一眼:“那你松手啊。”
李跃:“松手灯笼不就掉下去了?”
常修之哼笑:“那你就举着啊。”
李跃:“……”不懂你这种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抬眼一瞅,果然见对面的店铺也在点灯笼,不由冷笑一声:“我看是不是今儿我们俩在这门口蹲着吹冷风,他们铺子也会来俩伙计照着样子做?”
常修之抽空瞅了他一眼,道:“你想多了,说不定人家觉得你是脑子没长好呢。”
李跃皱着眉,语气愤愤道:“赶明儿我去雇两个人来,天天跟他们铺子前边哭丧。”
常修之嗤笑一声:“这种法子也就你这脑子能想出来。”
李跃拧眉,瞪着眼道:“你脑子好,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常修之冲着缓缓过来的江宁扬了扬下巴:“喏,想办法的人来了,用不着我。”
李跃转头一看,登时大喜:“掌柜,你来了!”
看他那副恨不得扑过来的模样,江宁有点受宠若惊,道:“这是怎么了?”
李跃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常修之觉得在大门口这样子,实在有点儿丢人,他忍不住转过脸去,道:“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三人进了货行,大堂里燃着炭火,温暖如春,江宁取下斗篷,忍俊不禁地对李跃道:“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李跃这才将事情一一道来,原来从去年曾记倒了之后开始,余年茶行在第一时间开业,又包揽了越州周边县府的一部分茶叶,生意一直蒸蒸日上,直到江宁去了一趟锦州,余年茶行的生意愈发红火,这就招来了不少人的红眼。
今年六月,余年茶行的对面新开了一家茶行,叫阮记茶行,一开始,李跃他们两人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越州城这么大,局势也不同当年的曾记在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人想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做好自己的就够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阮记茶行还真是一朵奇葩,没多久,李跃便发现自家茶行的客人渐渐有所减少,而对面阮记茶行的茶客却日渐增多。
他心中便起了疑心,与常修之两人刻意去调查了一番,这才发现,那阮记茶行刻意模仿余年茶行,从大堂布局到茶叶品种,甚至茶叶价格,都比余年茶行少那么一两文钱,这就带走了不少客人。
偏偏你还不能拿他怎么样,说起来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家阮记没偷没抢,你总不能先动手,但是阮记此举,就像是癞□□蹲在脚背上,不咬人但是它恶心人啊。
这半年多来,李跃每日看着那阮记茶行,差点没被他们膈应死。
听李跃倒了一肚子苦水,江宁想了想,拿起笔来,快速地写了一张纸,递给他,道:“这样,从明日起,你们将茶行的茶叶价格调整一遍,按照这纸上的办法来做。”
李跃接了那纸,看了一遍,皱着眉道:“这样有用吗?”
江宁笑了笑,道:“有没有用,要自己试过才知道,你只管照做便是,若是不成,我们再另想他法。”
过了几日,余年茶行的茶价忽然变了,每种茶叶都分成上中下三种价格来,下品茶叶价格与原来的价格一样,但是中品茶叶和上品茶叶却分别往上做了不同程度的调整。
紧接着,过了两天,对面的阮记茶行果然也开始打出了上中下三种茶叶的招数,也是分了三种价格售卖茶叶,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家的生意渐渐地没有之前那么红火了,眼见着茶客都去了余年茶行买茶,阮记茶行的掌柜急出了一头汗,他想不明白,明明这一回也是照着做的,怎么就出现了这样大的差距?
第77章
百思不得其解的阮记掌柜派了小伙计,悄悄过来余年茶行买茶,然而还没进门,便被李跃拦住了,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把人赶了出去。
茶行内有不少客人在买茶,有人问常修之道:“怎么这上品毛尖和下品毛尖没有什么分别?”
常修之一边记账,一边回道:“您若是觉得都一样,那就买下品毛尖好了,您再仔细比对比对。“
那客人看了半天,果然还是买了下品毛尖走了。
及至午时,茶行内的客人才渐渐的少了,李跃笑呵呵地过来道:“想不到掌柜的法子竟然这么管用。”
常修之头也不抬,在纸上算式写得飞快,口中道:“是管用,只看能管用到几时了。”
江宁给他们的方法,确实是将每种茶叶分为上中下三个价格卖出去,但是三种档次的茶叶实际上都是没有任何差别的,客人比较之后,自然是愿意买下品茶叶,然而下品茶叶价格与原来的价格一样,所以余年茶行并没有任何损失,这个小措施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罢了。
但是阮记茶行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仅仅是凭自己的判断,将自家的茶叶分为了上中下三种品质,价格仍旧参照了余年茶行,然后问题就来了,当客人发现他们家的下品茶叶比之余年茶行要劣质许多,价格却又十分相近之时,自然会选择余年茶行了。
这种状况持续了半个月,阮记茶行总算是反应过来,立刻又照着余年茶行,将茶叶换了回来,然而此时已经晚了,客源一旦流失,想要挽回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余年茶行又出了新招数的时候。
余年茶行又推出了新的揽客方法,每当客人买的茶叶超过六斗的时候,茶行会送一点小物件,比如茶碗茶杯,又或者泡茶的小器具,各式各样,任君挑选,虽然都只是几文钱的小东西,但是却激起了客人的购买欲。
为此江宁做过调查,一般来说,客人来茶行买茶,买一次一般都是在五斗以下,最多五斗,五斗茶叶可以喝上三个多月,那么在客人看来,只需要再花钱买上一斗,就能获得免费的赠品,何乐而不为呢?
余年茶行这厢生意眼看着日渐红火,那厢阮记茶行急了,再次故技重施,也跟着出了送赠品的规则,由于他们的茶叶比余年茶行便宜了那么几文钱,确实因此揽回了不少顾客。
然而紧接着,余年茶行又出了累计购茶的方法,但凡在茶行累计买茶超过两升以上的客人,日后再来买茶,一律按照八成价格算钱,超过四升以上的客人,按照七成价格算钱。
凭着这个办法,余年茶行算是保住了回头客,任阮记茶行再是照抄,也没有办法了,毕竟无论是哪种手段,余年茶行都占尽了先机,他们也只能跟在后边吃点漏下的。
转眼年关已过,御昭二十八年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与此同时,北方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战事,捷报频频,帝心大悦,大力奖赏了边关有功将士,国内上下因战事而带来的紧迫感顿时消失无踪。
三月上旬,江宁带着李跃一同前往越州县府附近各大茶乡,向他们订购今年的茶叶,一概签了契纸,原本也有其他茶商竞争,但是唯有余年茶行一家愿意提前给出三成的定金,力压众人,一举拿下了越州地区大部分的茶叶。
这一日,江宁正与张公在院子里喝茶,忽然院门被叩响,外面传来李跃的声音:“张公,我家掌柜在不在?”
张公应了,李跃便推了门进来,向江宁道:“方才知州府上遣人送了信来,我担心是什么要紧事,赶紧过来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江宁接了,当场便拆开来一看,原来是师天华写的,信中邀请江宁前往上京,说要给他一个大的惊喜,让他赶在中秋之前到达上京,然后信中末尾还对江宁的酒念念不忘,让他此番若是去上京,一定要带上几大坛子才好。
四月清明过后,第一批茶叶已经炒制出来了,江宁带人将茶叶收了回来,同时将款项全部付清,茶叶仔细装了箱,分为三批,一批还是卖往锦州王记茶行,毕竟去年签了契本的,还有一批在余年茶行卖,最后一批,江宁准备带往上京。
茶叶装好之后,仍旧是李跃带着商队上路了,过了几天,江宁去了一趟茶行,常修之正与伙计在点货,江宁问他道:“你想要回老家看一看吗?”
常修之闻言一怔,江宁又道:“商队前往上京的时候,会绕路去宿州一趟,你要不要随行?”
常修之略一思索,便向江宁拱手道:“那么就多谢掌柜了。”
既然常修之要随行,那么茶行就势必要再找一个管事,招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一时间倒是有许多人前来想要碰碰运气。
江宁经过几番挑选,筛去了大部分不太适合的人,又筛去其中对茶叶一窍不通的人,最后只剩下了两位,一个是名叫郭同的中年人,从前在曾记的一个茶楼做管事,江宁见过他,正是当年退了茶客一半茶钱,把人赶出去的那位。
另一个就有点意思了,是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名叫刘志,对茶叶很精通,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江宁问的一些问题基本上都能答出个一二三来,据他所说,曾经也是在别处的茶行做过的。
虽然他很符合管事的条件,然而江宁最后还是拒绝了,他有点着恼,气愤追问道:“不知江掌柜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做管事?莫不是在耍着我们玩?”
他说着话时嚷嚷得很大声,旁人听见了,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望过来的目光带着些许不善,江宁笑而不语,常修之开口嘲道:“你若是今日早上自个警醒点,不从对面阮记茶行后院出来的话,我们或许就信了你了。”
最后那刘志灰溜溜地走了,众人也尽皆散去,江宁微微皱了眉,对常修之道:“再找一找。”
常修之应了,这时,门外进来一个汉子,高高壮壮,进门差点撞着门框,跟铁塔似的站在跟前,几乎能投下一片阴影,江宁和常修之登时有点被震到了。
那大汉打量了茶行一眼,问江宁道:“你便是茶行的掌柜?”
江宁缓过神来,点点头,道:“不错。”
大汉又道:“听说你们茶行招管事,掌柜看看我如何?”
他说着,还摊开了手,让江宁好好打量,江宁顿时有点无语,这又不是招模特,你还转上一圈是作甚?
他强忍住笑,问道:“这位……”
大汉接口道:“我叫陆福。”
江宁从善如流:“请坐,你可懂茶叶?”
陆福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听了这话,便回道:“我从前是做屠夫营生的,每日也喝上一缸子茶,虽说对茶叶不算精通,但是好歹也识得几样,再者,论斤称两,我敢说没有人比得过我,东西只需用手一掂,保准分毫不差,从不短斤少两。”
江宁顿了顿,又问道:“识字吗?”
陆福满不在乎地答道:“粗粗识得几个大字,猪肉记账时用的上。”
见江宁默然,陆福便是眉毛一挑,眼睛一瞪,粗声道:“这些都算什么?几片茶叶而已,猪肉也有好有坏,也有过夜肉和新鲜肉,分猪腿肉和肚皮肉,花个心思学一学就是了,这还能难得倒我?再说识字,我花上三天四天时间,难道还能认不全几样茶叶的名字?”
一旁的常修之忍不住了,开口道:“你还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宁便阻止了他,面上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向陆福道:“你若确实有意,何时可以来茶行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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