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诀别(下)
最后一句话让他一下子就没有力气了,他觉得他说出了他心底最深的想法,所有方法他都已经尝试过,他被所有知道这段感情的人鄙夷,他们觉得这段感情看着很不舒服,不愿意再看下去,觉得他贱到这个地步,他太累了,觉得自己爱不动了。
他还那么年轻,心就老了,觉得爱情也就这么回事了,原来现实和小说不一样,小说里那种完美的爱情,他永远也不会拥有。
发完了信息,他就起身,绕着学校走了一圈,走到文科楼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赶紧打开,一看。
“这几天一直忙,到处跑。”
阮静河立即质问:“你怎么忙了,你说说看,就从你昨天起来的时候开始,你昨天几点起的,一直到今天晚上,你都忙了什么了?”
周先生居然真的把这两天的行程给他说了一遍。阮静河看到了一样让他火冒三丈的事情,周先生说他昨天晚上八点多就睡了。
“你睡之前,难道不会想到已经一两天没联系我,不知道我在等你在找你么,我给你发的信息,难道你都没看见么,你不主动回我也就算了,我发过去的短信你看了也不回?你睡着之前,难道不会想到我在等你么,难道给我发给信息,就那么难么,真的忙到这个程度了么?”
“太累了,直接就睡了……”
阮静河几乎要气哭了,他理解不了周正,好像周正也理解不了他的穷追猛打。周正说:“咱们已经陷入一个死循环了,你一直在问我在忙什么,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啊,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呢?谁不忙,难道别人都不谈恋爱了?我跟你的工作难道是冲突的么,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么,为什么你只有在闲下来没什么事的时候才会才想到我,你真的爱我么?”
他发了这个信息,过了很久周先生都没回复,大概等了十来分钟,周先生回复说:“等我洗完澡再聊。”
阮静河走到他们学校的天桥那里,一边等周先生,一边看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他想,他今天一定要跟周先生说明白,于是,他就提了三点要求。
又是很长的短信,他发了短信,心中的气仍然在,就发说:“你看看能不能做到,能的话就继续,不能的话,我看咱们就算了。”
“翻来覆去都是这个问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满足我,我只是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就跟我说说话,陪陪我,为什么你身边只要有一点事,你就是要完全地不跟我联系,真的有这个必要么,我的这个要求,真的很难达到么?”
“你觉得我今天说的那些事有没有道理?”
大概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周先生回复说:“有道理。”
“你有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我不会拿话套你,你就说实话,有什么意见你就说出来,今天咱们开诚布公的谈。”
“没有意见。”
阮静河起伏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的满足,他看着远处的城市的霓虹,语气终于有了一些得意:“那我刚才发的那三条,你觉得能不能做到?”
周先生回复说:
“我不能保证。”
阮静河一怔,住着栏杆的手关节都白了,紧紧抿着嘴唇。他心里本能就是呵呵的冷笑,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一股强大的愤怒瞬时吞没了他,他在天桥上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一扬手,直接把手机扔了下去,手机砸到天桥下面的水泥地上,直接摔碎了几半。
在这段感情里面,有几件大事,和几个细节,最伤阮静河的心。
大事有两件。
第一个,是周先生喝醉出事。
第二个,是周先生几个月不理他。
这两件事,是一切矛盾和痛苦发生的根本,如果没有这两件事,他们两个或许甜甜蜜蜜,什么事都没有。
几个细节,第一个,是周先生不接他电话,他再打,周先生直接关机,这件事之所以让他记得深,是他第一次感觉的他可能让周先生厌烦,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恍恍惚还有类似的事情,有次他抱怨说每天周先生陪伴他的时间都觉得过的特别快,都觉得不够,周先生就回了一句“那你还想怎么样?”有次他发火,周先生回复说:“你这又是闹哪样?”
周先生其实是个很淡然的人,很少生气,比较高冷,虽然他牢骚满腹,有时候像是个怨妇,周先生依然可以四两拨千斤的回复他,很少表露出不耐烦的语气。但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情况比较少,阮静河才记的格外清楚。他自己经常发火,说话不经过大脑,但是周先生偶尔说一句露出点情绪,他就非常在意。他无法忍受自己因为爱周先生,导致了周先生的不耐烦,哪怕这厌烦只是一瞬之间,两个人在一起,闹点矛盾很正常,他也不能忍受。
他还是太稚嫩,向往的爱情太纯粹。而周先生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也有他的喜怒哀乐。
第二个,是除夕夜。他等周先生陪他一起过新年,结果十点左右的时候,周先生上一刻说他还在弄银行卡,下一刻就突然没有了踪影,他一个人做了人生中最惨淡的新年,听着过年的鞭炮声想起,一个人默默流眼泪。第二天周先生说,他睡着了。
他是很在意仪式这种东西的人,除夕对他而已非常重要,他无法理解周先生居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突然”就睡着了。他觉得人怎么可能突然就睡着呢,如果心里念着另外一个人,即便是要睡觉,不是应该也事先说一声么?正是因为这个念头,每当周先生一整天都没跟他联系的时候,他就会冒出那个已经说烂的话,你睡觉之前,难道不会想到我一下么,不会记得你已经一天没理我了么,你就忙到那个程度?
第三个,就是这一句“我不能保证”。
阮静河和周正,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阮静河是个乖乖仔,小时候贫困,一心学习,成绩优异,人生当中除了上学,几乎没有别的印象深刻的事情,他也没有什么活跃的爱好,很宅,不怎么社交,爱上一个人,就满脑子都是他,一天到晚好像除了爱情就没有别的事。没经历过社会生活,幼稚又爱幻想,活在象牙塔里。
周正则不一样,周正有着很丰富的社交活动,空闲下来的时间很少。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出来闯荡,打过架,要过债,离过婚有过女人,见过风浪,性格有棱角,理智,看东西透彻。他的经历和生活离阮静河很遥远,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而爱情需要牺牲,背景不相同的人,可能因为对方的生活对自己来说很陌生,因而更有吸引力,却也因此有着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他们需要彼此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去容纳对方的一部分。
张爱玲说,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年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
在街上擦肩而过的行人,旅行遇见的商客,你每一次坐火车,每一次吃饭,碰见的那些男女老少,一辈子跟你可能就这么一次相遇。能认识你爱也爱你的人,真的很珍贵,是大缘分。
可是缘分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很短,有时候突然间来,有时候突然间,一下子就走掉了。
第7章 又见
2014年二月,新学期开学,邓紫棋一曲《泡沫》,早已经红遍大江南北。
阮静河隔壁宿舍有个同学姓陈,从一开学的时候就表现的比他们都成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从大一就开始做各种小生意,后来大二的时候,生意越做越大,就准备把他晚上的一个兼职给辞了。要辞之前,他给他们班的人说了一下,问有没有愿意接替他的职位,他可以帮忙向店长介绍。
不过他那兼职很挣钱,每周二四六晚上六点到九点半,一个月一千五。这个可比做家教要划算,最重要的是,这还不耽误白天做家教,上课。
钱当然是越多越好,阮静河很兴奋地承接了下来,这样一个月下来,居然也能赚两千多。他姑姑每个月按时给他打的生活费,他全都存了起来。
这世上能让一个人迅速成长的事,就是感情。感情可以让一个原本很幼稚的人在一夜之间变得理智起来,阮静河跟周正的感情让阮静河也成熟了很多。他知道自己爱上男人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了,于是他要做的,就是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而作为一个同志,如果将来想要能够有幸福的生活,其中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一定的经济条件,说白了,就是要有钱。
对于同志来说,经济独立,社会地位超出一般水平,才有幸福的可能。如果仅仅作为普通人,玩几年迫于压力结婚生子,几乎是必然归宿,否则的话肯定诸多困难,痛苦异常。
阮静河打算从现在开始,就开始攒钱,将来毕业了,才能有更多选择。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生活排的满满的,排满的好处除了能赚更多的钱,就是忙。
他忙的,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周正从他的脑海里,从一整天的霸占,到偶尔的想起。
他居然已经心静如水,不再觉得痛苦。
除了周六周日接家教,他还接了一个网上授课的兼职,每周一三五晚上九点到十点,讲一个小时。因为住在宿舍里头,他们宿舍是他们班男生宿舍里头最热闹的,其他宿舍的人经常来他们宿舍大牌或者打游戏。他觉得有点吵,考虑了一周时间,做了个决定。
他搬出宿舍,在学校外头的城中村租了个房子。
房租并不贵,一个月六百,以他现在的经济水平,完全负担起了。房子距离他们学校也不算远,从他们学校南门出来,走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他租住的房子那里。
房东姓王,他一开始叫王阿姨,因为对方大概比他姑姑的年纪还要大,听说女儿已经出嫁了。但是他们宿舍的郭亮,嘴巴却甜的很,帮他搬东西的时候,听到他叫王阿姨,笑着说:“你会不会叫人啊,你家阿姨这么年轻?要叫王姐!”
他们宿舍其他几个人,都开始张口喊王姐,阮静河只要跟着改了口,叫的王姐喜笑颜开。
因为紧挨着学校,这个城中村的住户,几乎家家都腾出一部分房间来用来出租,王姐家也是。她们家是一个两层的小洋楼,王姐夫妇俩住二楼的右半部分,楼下和二楼的左半部分都出租了出去,阮静河就住在二楼,和王姐他们对门,王姐平时经常来送点吃的给他,因为这房间以前是一对情侣住的,里面冰箱柜子什么的都有。
因为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而且他打算长时间住,所以还买了锅碗瓢盆酱醋茶,胡同口临近大姐的地方,每天都会有两三个商贩来卖东西,时下的蔬菜瓜果都有,旁边还有个固定的商店,一个卖馒头和面条,一个卖肉。每天回到自己的小窝,自己做个饭,也是过的自在逍遥。
阮静河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将周正给淡忘了。
这是个很奇妙的感受,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重情义的人,痴情而且专一。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真的每天都想周先生想到痛苦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每天就抑制不住地疯狂想念,可是如今他不想了,居然一下子就完全不想了,中间连个过度都没有。
他觉得他可能是个很薄情的人,就像他自以为很孝顺,其实也只是心里这样想,他终究还是个幼稚的人,总把事情想的太美好,他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忠贞,他也会变心,也会忘记一段很深刻的感情。
但是,有些人不想,是你可以忽略了他。如果他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试图掩藏的那些感情,一下子就又喷涌而出。
阮静河没想到周正会到他兼职的咖啡厅里来。
他看见周先生的时候非常偶然,也并不是去服务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自己的客人是周正,他是从周正一进来就看见了,他正端着咖啡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来,所幸他穿的是制服,周先生并没有看到他,他赶紧把客人的咖啡送过去,就进了里间。
但是他们经理可是个厉害角色,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员工偷懒,一看见他在里头就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在这站着?”
“外头没客人叫……”
“没客人叫你也得在外头守着啊,万一客人有需求找不到人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张桐他们……”
“他们难道拿的比你少,去,站外头去。”
阮静河只要从里头走出来,冲着张桐挤了下眉眼。张桐说:“你可真是,明知道这母夜叉最不喜欢我们去里头,你还当着她面进去偷懒?”
阮静河没说话,偷偷朝周正那里看了一眼,看见周正已经坐下来了,他赶紧推了一下张桐,张桐说:“不说了那几条你负责么?”
话虽然这么说,张桐还是过去了,阮静河微微背过身,心里头紧张的厉害。
他看到周正,居然一下子觉得很辛酸,说不出来的一种感受,心砰砰直跳,却唯独没有从前的怨恨。
周正是和一个中年的男人一起来的,对方看派头应该也是个高管,胖胖的,戴着金丝框眼镜,好像是来谈公事。他忍不住偷偷地看,每看到周先生抬头,就赶紧又背过去。
就在这时候,外头进来了两个人,阮静河已经形成了习惯,看到客人进来,立即微笑微微弓腰:“先生您好。”
话一出口他就冒汗了,一直手足无措,客人看了他一眼,找了最近的空位坐下,他偷偷朝后看了一眼,原来是虚惊一场,周先生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依然在谈论公事。
他虚了一口气,张桐却觉察出了什么,低声问:“那客人你认识?”
阮静河看他在指周先生,赶紧摇头:“不认识。”
“那我看你老紧张地往那儿看。”
“我有点肚子疼,想去个厕所。”
“那就去啊,母夜叉又不管这个。”张桐说着就笑了:“有我们呢,你去吧。”
阮静河就去洗手间,在那儿磨蹭了好长时间,等再出来的时候,周先生那个位子已经空了,人已经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很失落,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张桐笑说:“去那么久,便秘啊你。”
阮静河尴尬地说:“腿都蹲麻了。”
“你知道么,刚店长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上厕所,她就说,上个厕所要那么久?”
“她人呢?”
“走了,说是去婆婆家接孩子。”
阮静河在那站得笔直,眼睛又朝周先生原来坐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心里头对周先生的那种旧情复燃的伤感转瞬就消失了,都已经过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当时是自己主动斩断的感情,那就不要回头。
可是他这种人,心里头一旦牵扯到感情上的事,就会心乱如麻,一直胡思乱想,想的多了,他对周正已经熄灭的怨恨,就重新涌上心头。
那么无情无义的男人,他为什么还要记着,难道他受的痛苦还不够多,难道他就那么贱,还要贴上去,再被他践踏?
他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怨气让他将身板挺的更直。从街上通过玻璃,他笔直的身影看的清清楚楚。街旁的车子里,坐着一个人,静静地透过玻璃,看着站的笔直的阮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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