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河幼时阅读古籍也只草草看了个大概,断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上。
当日宋衍河是恨不得直接洗了自己的神识彻底忘了聂青岳的,可是洗脑这回事需得被洗之人意志薄弱,施法之人专心一意,矛盾之下实在没有自己洗了自己这一说。无奈之举,宋衍河凭着幼时的记忆对自己下了锁情咒。
布阵之时他血是没少放,心也足够诚,但是毕竟年代久远,或是其中哪个画符有些差池,或是宋衍河的修为实在强大到普通法门已镇他不住,锁情咒竟在他自己的一击之下,碎了。
“宋大掌门。” 林琅笃笃笃敲了敲门,唯恐刚才没来得及收好的来路不明的财物被宋衍河发现,挨到门边试探道,“您中午吃什么?还是那几样成吗?”
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在锁情咒的作用下,宋衍河虽然知道林琅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但是始终把林琅当“妖”看待,为尽“镇妖魔凶灵邪祟,护道天下苍生”的本分,动辄把他封印镇压起来,全然忘记他们曾经为“友”的交情。如今乍一想起,深感对他不起。
当年在无量山时师父曾告诫众人,锁情咒乃得不偿失之法,无情无欲之人参不透天下之大公,纵有翻云覆雨之能也只是天地间一把戒尺。而他竟把这戒尺用在了林琅身上,要是林琅知道他记忆恢复,岂不是要活活吃了他?
宋衍河内伤未愈心上又添新堵,不愿多言,只道,“随你吧。”
“叮咚——”门铃响起,林琅已等候多时,欢天喜地跑去开门接外卖。
从来没有看猫眼和可视门铃的习惯的九尾狐妖刚一开门就看到了仪表堂堂的陈家大公子陈暮站在门口,一身西装革履,标致得像从橱窗里刚走出来。
“我靠!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都没看见,你没看见我!”林琅语无伦次地把他反关在门外,拖着大尾巴急慌慌地跑到宋衍河门口,“宋道长,陈暮来了啊,他看见我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是送外卖的!”
林琅心里天塌地陷,怎么办,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宋衍河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身无分文的气质,要不我趁手里这□□还能用,赶紧给自己买个质量好点的镇纸躺进去?毕竟要封一千年啊!
门外陈暮明明自己有钥匙,却也不开门,隔了一会儿又按响了门铃。
林琅想到自己前途渺茫深觉生无可恋,趴进沙发里装死,宋衍河却从房中走了出来, “开门吧。”
就算陈暮不来找他,他也恐怕要去找一趟陈暮,他实在无法释怀自己的定形符竟被凡人一眼破解。
陈暮款步进门,深深望着他,道,“好久不见。刚才是你,对吗?”
这个问题陈暮根本不需要答案,宋衍河到现在身上还穿着那件深咖色的毛呢外套。
宋衍河望了一眼林琅,又望了一眼桌上的可乐瓶,心道只能再对不起你一次了。下一秒林琅就被装进了易拉罐里,他指尖轻轻拂过瓶口,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障就将瓶口封住了。
“……是我,”宋衍河道,“可否告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陈暮看着此时眼前的宋衍河,感觉他和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又有些不同了,似乎并不是天气衣物的变化那么简单。唯独不变的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不染尘埃,有一种和白皙肤色无关的干净。若论肤色,林琅的水灵也不遑多让,可是气质却大相径庭。
哪怕只能这样看着,也好。
陈暮轻叹一口气,微笑道,“我看背影就知道是你了。”说着,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专门存放他的照片的相册,那里面是几张他或侧面或背面的照片。
宋衍河看了几张便回想起来这是那天他去医大旁听时的景象,进而想起回家的路上聂青岳给他发的照片,以及他站在聂宅门口灯下等他回来时的样子,一时有些失神。
那些调查报告并非是聂青岳叫人去做的,可他对尤飞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刚刚想上岸的心思又被一个浪拍下来打烂了。
他曾算过聂青岳红鸾星动,命定之人与他已是近在咫尺,究竟是当时身怀余毒的尤飞,还是灵力几乎散尽的他自己呢?
可一旦掺杂了私念,宋衍河再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了,甚至连聂青岳的命格都推演不清,心诀默得乱七八糟,脑子里一片糊涂。
陈暮见他凝神不语颇感尴尬。这样私下存了别人的照片还反过来拿给人看,实在不是什么坦荡的行为。便轻声说,“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很抱歉。如果你不希望这样,我现在就删了它们。”
若宋衍河说不用删,那便是默许了,甚至他们还有进一步的可能,若宋衍河说删,他好歹也把心中所想拿出来给他看过了,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对不起。”宋衍河将手机交还给陈暮,“还是删了吧。”
陈暮心下了然,什么也没说,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文件夹删除了。
……他还是后悔了。
陈暮停了许久才道,“衍河,你是不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宋衍河几乎要怀疑锁情咒到底是激发他体内灵力还是把他武功尽废了,怎么可能一天之内接连两次被人看出来呢?
☆、第六十三章
直到门铃又响起时,宋衍河才把林琅从易拉罐里放出来。劫后余生的小狐狸望着送外卖的小哥就差感激涕零,吓得人家一愣一愣地走了。
来不及清点那一大堆食物给得够不够数,林琅先带着哭腔抱着宋衍河大腿摇来晃去。
“宋道长,这事儿真不赖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暮不是我招来的,你千万别把我封到易拉罐里,多容易被人拿错了回收去啊!到时我被人扔到机器里一压,你怎么忍心看我香消玉殒呐!”
“好了好了,起来吧。”宋衍河揉揉眉心,“这不是把你放出来了,以后不封你就是了,这词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啊?”林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不关我了?”
“不关了。”
宋衍河刚想代表天地玄宗摸摸他的头,以嘉奖他这些日子以来恪守本心,忽然想到陈暮说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记忆恢复的事,忙又敛了神色,做出一副淡漠的表情,“吃饭吧。”
“好好好,吃饭吃饭。”林琅忙不迭地打开一众餐盒摆在桌上,准备就着这些餐盒吃。他本就不是爱做家务的人,这种能少洗一个盘子的事儿他绝不会多让自己刷一个碗,从打包袋里取出一个粥碗来掀开盒盖递到宋衍河面前,“宋道长,喝粥。”
那粥盛得满满当当,被开合盖的惯性一带,洒的碗沿上尽是,再加上粥碗是可回收材质制成的,端起来多少有点变形。
宋衍河皱了皱眉,道,“去厨房拿个瓷碗来,换了这个。”
“哦,好好。”林琅心说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你要喝的是粥还是碗?前几天也没见你有这么些毛病啊。但还是端到厨房里拿汤勺给他倒腾到一个干净碗里又端了出来,又掀开一道菜放在宋衍河的面前,“吃菜。”
“这是什么?”宋衍河刚要动筷子去夹,忽然呆了一下,手停在空中。
“九转大肠。”林琅笑嘻嘻地道,“我看你昨天一直吃这个,今天特地给你又点了一份,多吃点啊!”
……难怪他总觉得灵力运行不畅,还以为是自己分神太久,敢情留在幻象里的那点儿灵力都拿去消化这些东西了!
宋衍河顿时觉得林琅被封得不冤。谁叫你不在深山老林里好好呆着,一天到晚要往人堆儿里钻,撞上一两个道士也是正常!
“换点别的,这个……昨天吃腻了。”
林琅讷讷的点头,“吃了十几天了,是该换一样了。”
宋衍河:“……”
“吃这个吗?”林琅又摆出了一溜儿油光荤腥腻得发亮的菜来。
宋衍河艰难地放下筷子,默默地喝着了一碗餐厅附送的白粥。
林琅边吃边奇道,“宋道长你真是好任性啊,我这可都是给你点的呢,你怎么忽然就不吃了?该不会前几天我都是跟鬼一起吃饭的吧?”
宋衍河冷不丁地被这话噎了一下:“咳咳咳咳咳……”
“这么说起来,”林琅嘴里叼了块儿肘子,咀嚼地慢了起来,“好像你前些日子特别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里呢,是不是关出毛病来了?”
“食不言,食不言……吃你的。”宋衍河抽了张纸巾边擦嘴边搪塞道。
“那你之前怎么经常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话呢?”林琅一双杏目眨呀眨的,终于明白了过来,“宋衍河,你使诈是吧!我今天根本没见到你出门,你是怎么从外面回来的?还穿了一身我没见过的衣服?你哪来的钱买?之前那个根本不是你吧!”
宋衍河向来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事无不可对人言,从未修过这扯谎被人拆穿时的应对之术。被锁情咒封住的时候做尽荒唐事不说,现在想起缘由了还被人当面揭穿,简直要掩面而逃,一张纸巾擦着擦着嘴就要挡到整张脸上去。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欲盖弥彰”,挂着一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横幅。
林琅的肘子越嚼越香,一边摄取营养一边发散想象,“其实你要去哪儿说一声就是了,我妖力被你扣着又不会自己乱跑。唔,你去哪儿了呢?你有什么要去还要瞒着我的地方?宋道长,你忽然这么看得起我,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宋衍河把碗一推,准备起身。这饭没法儿吃了。
“为什么陈暮一来你就回来了呢?”林琅还在自言自语,“原来陈暮是你招来的,害得我心虚了半天。跟他说话还要把我封起来,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了?你回来穿的那身衣服看着挺贵啊……”
宋衍河只想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林琅福至心灵,问道,“你不会是委身陈暮了吧?”
“才没有!”宋衍河忍无可忍,“吃你的饭!不许乱想!”
“嗯,也对。”一桌子食物好像不是填进林琅的肚子里,而是直接填进了他的胆子里,“你要是想跟陈暮早就跟他了,用不着瞒我啊,我还替你高兴呢……喂,你不会是去找聂青岳了吧?”
洗手间地面上有点儿水,宋衍河脚下一滑“哐当”撞在了门上。
“不对呀……我前几天还从娱乐新闻里看到聂青岳了,他那个什么影视公司签了个不得了的艺人,当时他身边那个人是尤飞吧。”林琅惊呼一声,“我靠。宋衍河,你变成尤飞的样子去找聂青岳了?”
“没有!”宋衍河只要不承认,林琅总没有观日断川的本事,又没有当场撞破,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过一会儿就忘了。
“我靠,宋衍河,你学人家老芹菜精去当填房啊?”
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宋衍河脸都红了,把自己反锁在门里,心虚嘴硬回道,“我才不是芹菜精呢。”
外面半晌没有动静,不知道林琅又在合计什么。拿毛巾擦干净脸,透过磨砂玻璃门,依稀能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影还在。
宋衍河慢慢打开门,正撞上林琅冰冷质问的眼神。
语气也是一样的冰冷,“宋衍河,你都知道老芹菜精了,你恢复记忆了,是吧?”
宋衍河赶紧一把关上门,心中大呼,我的祖师爷啊,不肖弟子一定是功力退步了,凡人能看破我的定形咒,连狐妖也能猜出我的行踪了,我还习这观日断川术碧海青烟阵何用?
“开门开门开门,”林琅使劲拍着洗手间的门,“再不开我把这玻璃敲碎了!你赶紧给我出来交代,什么时候恢复的!你今天还敢封我?宋衍河,你这是忘恩负义、不知好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对,本座才不是驴……”
纵使宋衍河知道如何应对千万妖兵邪将,如今也不想正对上这只千年狐妖,朝天花板望了一眼,只得化作一道白光先行退走了。
顶着一脑门儿的官司,宋衍河也不知道把自己化到了哪座楼的天台上,倒是没忘了把自己隐去身形,就是这高处的秋风吹得真是不胜寒。
宋衍河心想,这要是放在聂宅,他在窗口站一会儿,聂青岳都要贴心地过来给他搭件衣裳、递杯热茶暖手……但那是对尤飞的。聂青岳对尤飞,真是比以前对他还好。
从前聂青岳总是大少爷般地指使他,让他喂他吃饭、给他夹菜,吃个水果也要拿小叉子扎到他嘴边儿上,一天天好像自己没长手一样;待到尤飞这里就反了过来,非但聂青岳亲手伺候尤飞,而且还为他下厨……虽然做的好像也不怎么样吧,但吃得是那份情义。
心里快乱成一团草了。
尤飞为了聂青岳不被陈阳偷袭,宁可自己身陷险境,聂青岳待尤飞也是真心实意地好,这里面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也不知道聂青岳开枪的时候认出来他了没有。要是聂青岳还记得开枪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猜到尤飞是他假扮的可怎么是好?
不行,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以定形咒假扮尤飞一事了。
好吧,林琅不算。为了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宋掌门决定亲自一探究竟,倘若聂青岳不知道也就罢了,要是他知道了……他虽然没受伤,但是现在肯定虚弱着,正是下手洗脑的最佳时机。
实在是赔了脸面心里又委屈,宋衍河捂着脸趴在栏杆上快要想不开了。
一直吹风吹到太阳要下山,总算把宋衍河的脸吹凉了点,他草草地掐算一番聂青岳的所在,没成想居然连观日断川术也给他脸色看,不得已又是运无量心法又是澄灵台清明,好不容易才算出来聂青岳正在一家医院里。
宋大掌门虽然坏事没做过几件,但是电视看得多了,总算也知道做坏事之前不能被人发现,不然不好下手不说,还容易被人追责。他隐去行踪来到了那家医院,刚一到楼梯口就看到聂青岳那一大群保镖又把人家一个楼层的道都堵了,黑压压地站在走廊两边。知道他们原本就是这个屋里也要戴墨镜的德行的也就算了,不知道的大概以为这是直接来奔丧的。
这家医院没什么豪华病房,只是因为离那处绿地近,聂青岳才被第一时间送到了这里。
宋衍河朝里走去,穿门而过,看到王大桥正指着丁城脑门发火。离聂青岳一墙之隔,他吼也不是,小声又咽不下这口气,直戳得丁城脑袋疼。
“我才走了几个小时不到,你是怎么看着老大的?要你还不如养条狗!”
丁城冤枉死了,道,“桥哥,老大出门的时候凶得跟去要债一样,我怎么敢问带不带人啊?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到会在那儿遇上陈暮啊,要早知道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见他,我还用老大亲自动手?早就安排人直接把他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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