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遄微微俯下身,迎着许轻凡惊愕的目光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因为离开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不想再看见这种地方。”
“一切,如你所愿。”
第152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百三十三章
“既然是犯下那般罪行的地下研究机构,肯定有数不清的利益纠缠势力勾结,能够放火把这种地方毁掉的人物,除了真正权势滔天之外,想必与之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傻站久了,感觉浑身不舒坦的许轻凡随手拖了把座椅来,寻了个姿势窝好,也不去瞧在场的二人此刻是什么表情,倒像是自说自话般地轻声念叨。
王遄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僵,表情一阵变幻后,终是凝在了深切的无奈……与疲惫之上。
“你心里应该也有几分计较——那家地下研究机构最初的创建者和掌控者,便是我的父亲。”
“哦,也就是说,几年前你曾经一把火烧掉自己父亲投入不知多少心血的研究所,就因为我厌恶那个地方?”
许轻凡的双手交叠成塔状,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望向说出密辛后脸色煞白不带血色的男人,同时也感到些许诧异。
———瞳孔放大,嘴唇颤抖,冷汗连连,面色惨白,这样剧烈严重神态表现,可不像仅仅烧掉一家研究所会有的,背后绝对还有隐情。
“只要是你的意愿。”
面对许轻凡像是漫不经心般的疑问,从那段阴暗不堪的记忆中迅速回神的王遄没有丝毫犹豫,十分严肃认真地回答道。
对此许轻凡的反应很是平静,嗤笑一声后却也没再追问,而是提出另一个他眼下更感兴趣的问题。
“按你的说法,既然我已经从那里逃了出来,并且那个研究机构很快就被捣毁,不会再有后顾之忧——在一切都能够走上正规的时候,为什么又要对我的记忆动手脚,让我遗忘那一段过往?”
偌大的房间陷入一阵令人不安的寂静。
“PTSD……从研究所逃离之后,虽然少爷您掩饰得很好,但是愈到后来状况愈发严重,颜韶逸便是那时候负责您的心理治疗的医师。”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深知隐瞒无用的浮熵反而先王遄开口,一反先前畏缩不前的模样,倒是显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干脆态度。
“创后应激障碍?(1)几年前的我曾经患上这样的心理疾病?”
许轻凡颇为奇妙地眨眨眼,像是忍俊不禁般笑出声来,“怎么感觉以前的自己很弱的样子。”
“……这不是脆弱或是不脆弱的问题,从那样的人间地狱里逃离,先不论肉/体上受到的伤害,光是内心精神的折磨,很大程度上便足够叫人疯狂。”
浮熵沉声答道,他的神色很是黯淡,仿佛跟随话语再度将多年前烙下的,始终不曾愈合的伤口重重挖开,露出溃烂流脓的内里,其痛彻骨。
“可浮熵不是和我一起从那里逃出来的么?你也不用这么安慰我,按你们描述的,说到底,以前的我的确软弱了些。”
知晓大部分事实的许轻凡眉头微蹙,像是有些闷闷不乐地把头埋进柔软的坐垫之中,只把毛绒绒乱蓬蓬的后脑勺对着在场的二人。
“我没有崩溃的理由才不是所谓的坚强或是毅力,唯一支撑我走下去的,是少爷您。”
“那时候您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又或是被噩梦惊醒,拒绝和外界交流……甚至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只有在因为同病相怜而被视为‘可信赖者’的我面前才会稍微放下些许警惕,吃点食物补充体力。”
“这样的状况下,我怎么会倒下?又怎么能倒下?”
“在研究所的时候,我是依靠着您的庇护才得以存活至今并获得自由,那么在此之后,保护您便是我的责任和使命。”
“所以,在您的精神状态越发糟糕,濒临崩溃的关头,我和王先生做出了决定。”
言至此,浮熵忽然斜晲王遄一眼,让后者微愕的同时也像是恍神般地开口接道。
“……如果那段记忆便是让你如此痛苦煎熬的罪魁祸首,那么,忘记便好——那些痛苦,罪恶,污浊,不堪,原本就不该由你承受,哪怕连同记忆一起消磨的,是彼此的羁绊联系。”
“所以,在那之后,浮熵带着忘记过去的我来到这个城市定居,而你则……”许轻凡正要往下说完,却被王遄忽然截住了话头,一副亟待解释的迫切表现。
“研究所被摧毁带来的连锁反应十分剧烈,涉及的黑道或是权贵面很广,留在我身边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所以我选择让那家伙先带你离开是非之地,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
他语气微顿,形容阴狠,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他极不愉快的事端。
“没想到自此之后那个卑劣的家伙,销声匿迹,掩盖行踪,直到不久前才暴露目标。”
“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为什么那时候少爷会答应和你在一起——挟恩图报的卑鄙之徒,居心叵测,你休想再接近少爷!”
被二人的争吵——不,现在已经演变成大打出手——的动静闹得伸手捂住耳朵的许轻凡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谓表情,至于他内心究竟作何感想,自然不得而知。
———还没恢复记忆就惹来这么大麻烦。
———现在可以申请退货吗?
———把这两个幼稚的家伙叉出去就好。
【正文end】
作者有话要说:
(1):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第153章 番外·浮熵
番外·浮熵
在很久以前,浮熵并不叫浮熵,他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和并不完整的家庭。
时至今日,再让他回忆过往,那段还跟随着酗酒失业的父亲讨生活,挨打挨骂的日子,却也有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那时候的怨恨,委屈,苦痛,泪水,对比在被作为偿还欠债的物品售卖进研究所后所经历的,委实是太过轻微,渺小得让他不禁想要嘲笑幼时的软弱无能。
虽然他进入研究所成为试验品的时候还不到十岁。
被陌生男人从家中带走,踉踉跄跄地推入漆黑一片,杂糅着古怪臭气和机油味的卡车车厢里。
数十个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孩童挤挤挨挨地凑成一团,四周的环境宛如他们的内心,漆黑,幽暗,没有半点光明和希望。
或许此刻,在孩童幼小的心灵中对他们日后所要遭遇的一切并没有多少实际的预料或者设想,但是他们还是清楚地明白一件事———他们都是被售卖被舍弃的,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存活。
因为这个世界不喜欢他们。
作为同样在其中抱着膝盖蜷成团的一员,浮熵很清楚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不仅是异样的恶臭,还有比其更叫人不适的绝望和恐惧。
漫长漫长的行车时间,当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司机粗鲁地打开车厢的大门,过于灿烂辉煌的阳光落入他的眼底,并没有激起多少欢欣喜悦的感情。它唯一导致的,只有因为生理反应产生的酸涩泪水。
研究所到了。
那是一栋高大气派的漂亮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雪白的墙壁仿佛向外散发着光芒般耀目,对于看惯了污浊发黑生长着青苔的自家老宅的浮熵来说,足以令他脚步放慢屏住呼吸,痴痴地盯上一小会。
然而这样短暂的陶醉于追求效率的执行者来说也是不可饶恕的,他很快便被充满力道的一脚踢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子道上,渗出了细碎的鲜血。
他小声的啜泣与呻/吟在一大片人的脚步声中被淹没,没有人为此停留片刻,或是将多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在乎。
即使他们未来的命运不会有多少差别。
———————————————
和轻凡的相遇,是在来到研究所的第三个月。
那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哪怕是在多年之后,他也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的阳光,周围的环境,气息,氛围,还有那个时候微笑着的孩子。
即使并不是一次美好的会晤。
也许是长期被□□羁押于一隅的孩子过于孱弱不堪,承受不了几次药剂或是心理上的实验,哪怕是被当做消耗品,过于频繁的购买还是会造成麻烦,所以研究所的管理人员会有意地隔几天便安排一段户外活动时间。
说是户外活动,其实也不过是让他们在研究所外的空地上晒晒太阳,周围还有持着枪械的高大护卫虎视眈眈,若是想趁机逃跑,后院的焚化炉将是那位胆大妄为的挑战者唯一的归宿。
没有几个孩子愿意跑动或是玩闹,他们苍白,虚弱,瘦骨嶙峋,有的甚至因为不知名的药剂实验而面容扭曲变异,孩童应有的的天真烂漫,阳光活力荡然无存,甚至比行将就木的枯朽老者还要死气沉沉。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庭院里的草坪是叫人舒心的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四野静谧,空气中弥散着春日特有的生命的气息,泥土的芬芳,浅淡的花香,这是自然慷慨的馈赠,此时此刻,并没有人会去关注在乎。
浮熵同周围的孩子一般无二,木着脸庞,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无物,像是木偶般无声无息,对外界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反应,唯一比它们多的,大概就只有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膛。
然后他就被撞倒了。
碰到他的是一个年纪比他还要小,稚气未脱的小男孩。
“哎呀,对不起!!!”
横冲直撞地像头蛮牛在院子里乱跑的异类——他在心中做出这样的判断。
看样子是初来乍到,还没吃过多少苦头。
素来性格清冷的浮熵对这样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反正不久之后也会变得像是木头顽石一般,他先是冷冷地瞪了男孩一眼,看清孩子面容的他一愕,很快回过神来后又像是不自在般地扭过头。
男孩怕是只有七八岁的模样,细嫩白皙得仿若羊脂白玉的小脸上因为之前的跑动泛起鲜活的嫣红,像是刚刚淘制而成的极品胭脂,眉目如画,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宛如黑曜石般澄澈明亮,如今他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抱歉担忧的情绪,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掌。
“你的手流血了,都怪我。”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软糯,绵绵软软煞是好听,热乎乎的小手攥着浮熵的,那股温度似乎沿着后者的皮肤一直漫延进他的心里。
其实那伤口并不是刚才的碰撞中产生,只是不久前受不了药剂效果的自己疯狂中自/残造成的,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浮熵却什么都没有解释,也许是孩子担忧的目光让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些许触动,也许是那只手的温度太高太烫,让他忘记了分寸,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孩子懊恼地埋怨自己,然后倏忽眼睛一亮。
“我帮你吹一吹,阿姨说过,这样就不会流血了。”
“还要念咒语。”
孩子微微俯身,把他的手微微抬起,轻轻地往伤口上呼气,带起细细密密的微风,酥酥麻麻的滋味。
“痛痛痛痛不见了,痛痛痛痛不见了——”
一番忙乱之后,孩子抬起头,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上下扑闪扑闪着,一脸讨赏模样地笑道,“小哥哥,你的手还疼吗?”
浮熵有些怔愣地摇了摇头。
“我就说这一招管用吧。”
见着浮熵反应,孩子一时间得意极了,宛如春光般明媚绚烂的笑靥几乎灼伤了浮熵的双眼。
要求集合的铃声不期然地响起,这意味着他们即将再度回到金属锻造不见天日的小房间内,等待着不见尽头的实验或是死亡的丧钟。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一切的浮熵,在孩子撅着嘴满脸不舍地同他告别时,心头破天荒地涌起连他都感到陌生的情绪。
那是不甘——
对于他的遭遇,他的命运,以及
这个仍旧懵懂的孩子最终所要面临的。
他觉得自己枯竭腐朽的内心里莫名燃起了一团火焰,渺小,脆弱,却是借由他寥寥无几的感情中最为激烈汹涌的仇恨而生。
有声音在心底响起,那是暴虐的男声,是醉酒的男人在疯狂中抽打他时挂在嘴边的话语。
“你是个废物。”
——我不是。
“是你害死了你妈妈。”
——这不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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