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俭慢慢用推子把后方的香炉角扫干净,然后往上推。
大功告成。李竞觉得脖子上不清爽,去浴室冲澡了。
陆俭把毛巾洗干净挂好,拿着簸箕和扫帚一点点清理瓷砖地上的碎发。
不对。我在干什么?
陆俭突然停了下来。
我在干什么?他突然问自己。
他这是在给自己的实验对象剪头发清理头发。头发太长了妨碍观察。妨碍观察。妨碍观察。没别的意思。
像他这样,简直就像是帮爱人理发一样。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帅是帅,但这也不是对他有好感的理由。陆俭单身二十多年了,怎么会轻易喜欢上别人?再说,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俭坐在地上,表情怪异而狰狞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却不敢去验证。他和李竞,这才一起进行实验多久?怎么就一下跳到了现在这一步呢?他用手指仔细数着,没错,步骤是没有错的。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为什么……快得这么离奇呢??
这个时候,有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幽幽地冒了出来,就像腐烂的尸体上,不可避免的蛆虫一样,抬起了头。
要是……他是在骗我呢?
李竞冲完了,他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看见陆俭蹲在地上,于是也蹲下来,从背后抱住他。
“在想什么?”
陆俭双耳擂鼓轰鸣,心脏猛烈跳动。啊。一刹那,就在李竞接触到他的一刹那,他没法自我控制地打心底里泛起对这个人的依恋。这是从一开始接触到他的肉体时(把他扛到地下室开始)就发现的,从困惑逐渐明了的,身体的感受。他的身体,无法真正拒绝这个人。
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克星。可是一些人可以“拥有”,一些人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漫长的岁月里,人们有很多时间去挖掘与发现,但他们都选择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寻找徒劳的希望,浪费了时间。
李竞看着他的耳朵,耳尖尖红得透透的。特别红,就像是艳粉的山茶一样。好看。
完了,陆俭心想着。他瞬间屈从了,反身窝进了李竞的怀里。
记得抵抗。想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到这时,两人也不过一起实验了十一个月而已。
十一个月,仅仅只够孕育一个孩子并生下来。他们却完成了一整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治疗过程。
这说出去,谁信呢?鬼都不信。
前方分明是刀山火海,无底深渊,陆俭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
他不想死,他也得死了。
☆、二十
这一天,陆俭被自己的同僚也是朋友拉出去喝酒了。
本来是四五个年轻人一起的,先去了大排档撸了点串,几小盘海瓜子,清蒸的扇贝和生蚝合拼又来了点蛏子和辣炒花甲,几瓶黄汤下肚,陆俭有点上头。接着又被拉去了酒吧,其他的年轻人玩心重,这里搔搔那里撩撩,不过一个小时就和几个妹子聊上了。
“陆俭,你不去?难得的年假,总要先放纵放纵吧。”友人A用胳膊肘捅捅他。陆俭摆摆手,拿起酒喝了一口。“咳咳。”呛到了。
友人A心里有点黑线。逗比,不会喝酒就别装啊。
他心里有点纳闷,不是来撩妹的,怎么就跟着来酒吧了呢?这几个月陆俭总是一下班马上就回家了,跟潜逃似的,谁也不见就只知道往回跑,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养了什么小猫小狗,后来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琢么着这货该不会有女人了吧??就那万年不识趣面瘫的陆俭???
看他每天气色越来越好,怎么想也是有了爱情的滋润。
友人A心里还在嘀咕,干脆就拉了拉陆俭:“这里太吵,走吧,我们去下家。那几个就随他们去吧,估计今晚又要断片儿在哪个姑娘身上。”
友人A拉他到了一家居酒屋里。店面不大,几个小座的隔音效果倒也还好。随便点了点刺身和清酒,两个人慢慢小斟了起来。
“我说,阿俭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陆俭一片生鱼片没夹起来,“啪叽”掉回了碗里。碗里的芥末瞬间被压塌,看不见了。陆俭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他不太喜欢太辣的。
“没,没谈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谈恋爱的。”
“嘿嘿。你不说,整个科室都传得风声四起了。你看看你,”友人A举着小酒杯,伸出一根手持比划了一下,“平时你就那样,现在整个人都像浸在糖水儿里。你自己说呢?”
陆俭有点不好意思,拿起酒喝了一口。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我这个样子,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友人A挠了挠头:“你问我也……这种事情不是你最清楚吗?我想想……大概一个月前开始的吧,最近特别明显。”
陆俭拿出记事本,不顾友人A的好奇,翻起了实验步骤说明。
真的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自己不仅仅跳过了一步需要严格把关的步骤,现阶段进行地也太快了。
不用怀疑了,肯定有诈。肯定有诈!
他觉得浑身不舒坦,哆哆嗦嗦地把本子放回去了。
“你怎么了?”友人A觉得没了刚才八卦的气氛,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同时心里也有些懊悔,心想该不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破坏了气氛?
陆俭抖抖颤颤地拿起了酒,喝了一口。“我可能被骗了。”
“哈?”友人A懵逼。
“被骗了?少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吗?还是说被骗,骗色了?”友人A有点哭笑不得,“话说回来你长得倒也不错,被骗色也是有可能的……不会是男人吧?”
陆俭摇了摇头,不回答。
回去的时候,陆俭满脑子都是A说的话。
“阿俭,你记着,如果可以就把对方拿走的东西慢慢拿回来,无论说是你妈妈你奶奶还是你急需;对方要是再有下一步动作你就疏远她,如果吵不过就尽快和她分手。”
“不要和一开始就和有特殊目的靠近自己的人交往。”
“饭可以多吃酒也可以多喝,亏不能多吃啊!对人心理不好的。”
……
这好像都有点难度呀。
本来一开始就是自己下的手。实验要求实验者与实验对象最终要发生关系,发生之后马上进行脱离程序,但现在,陆俭自己发现好像反而是自己被实验对象囚禁住了。
感觉简直就像是……李竞用这十一个月,反囚住了自己。还不止呢。陆俭从心底里泛起寒意,肯定还不止。从最坏的角度考虑,搞不好自己最后的下场会非常凄惨。
一回到那个家,李竞就会给他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他也不会离开,也不会欺骗自己,即便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把所有藏有资料的门都锁起来了,自己也一步步被李竞带入了泥潭。馨香,充满诱惑力,就像隔海的阿联所有人喜欢的高热量饮品——热可可加棉花糖一样让人深陷其中。
自讨苦吃。真是自讨苦吃啊。手册上用粗体强调了整整三遍不可以带入个人情感,是非常有道理的。
他后怕着,站在门口,最后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气氛,掏出钥匙来,开门。
李竞坐在地上,有如一只温顺的大狗。他的留海盖过了双目,只有嘴角的弧度最鲜明。他站起身来,然后把陆俭揽进怀里。
“欢迎回来。”
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味道这样的身高,能将人完全包裹的气息,好像能一瞬间能让人睡着。陆俭想拼命激起内心的抗拒,但却只能一步步感受它的消减,直到殆尽。
陆俭举起的手,慢慢放到了李竞的背上。两个人在玄关拥抱着,一抱就是一个世纪。
☆、二十一
“给我买点画具吧。”
李竞对着坐在自己怀里的陆俭说道。这个时候两个人对着一台PS4在打擂台赛。
陆俭下一秒按了三角键直接一个反杀把李竞的角色撂倒在地。
“JIAN WIN!!”
李竞没再碰手柄,而是等陆俭的回答。
陆俭悉悉索索,摸出了手机。“行吧。想要哪家的?自己挑吧。”陆俭打开了淘宝,随意点了几个键,把手机递给了李竞。在陆俭的注视下,李竞选了几样自己中意的画具。放入购物车。
“好了。”他把手机递回给陆俭。陆俭背过他,登录淘宝。仔细查看之后,下单,并备注请快递员将快递交给门卫,自己会前去领取。
微妙的气氛。陆俭最近都变得非常无所谓,无所谓李竞的亲昵,做菜也变得随意了起来,李竞时常吃不饱。举措三三两两,言辞不过尔尔。陆俭有时走过李竞身边会不小心地撞到他。“抱歉”陆俭随口会说出来,有时也会忘记说。简直就像慢慢遗忘李竞的存在了一样。
今天也是这样。把他抱在怀里,过往他都会心跳变快,呼吸颤颤巍巍,一开始的时候耳朵还会红呢。最近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身子也不软了。
好像完全……不为李竞所动了。李竞总是被他弄得很迷惑,这次也不例外。
……没事。总有办法对付的。马上就能重新扳回来。李竞重新拿起手柄来,按下x键继续和陆俭对打了起来。
银幕散发出来的幽蓝的光散播在客厅中,两个人的呼吸声完全被游戏里的特效音盖过去了。有意压制住了喉音,一点气声都不敢冒出来。
画具到了之后,陆俭才反应过来,李竞很有天赋。饭前陆俭坐在沙发上看书等电饭煲里的汤,李竞站在实木画架前,用碳棒涂了二十分钟。
饭后陆俭走过画架时,才发现李竞已经将自己的一幅速涂完成了。
你猜他是怎么想的?
画中的陆俭,眉目间显示着专注和一丝安详,就像是安于现状的中年人一样,整幅画除了能体现李竞高超的笔法之外,还能看出来他是很满足现在的状况。
很好看,是真的好看。你也知道,陆俭也是帅的,但是画里又不一样了。那是画才能赋予的灵气。
有些东西,不是单单的文字就能描述出来的,感觉,最多也只有七八分相近。你喜爱的人对你莞尔一笑,你喜爱的人在你嘴唇上轻轻一吻。这种感觉无法老老实实描述出来,只能靠着通红的耳朵尖来体现。
…………害怕。
陆俭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罢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面对未知的事物会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心理变化是一瞬间产生并完成的,陆俭并没有停下来观看,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这张脸算是完完全全印刻在李竞的脑海里了。陆俭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真是个烫手的山芋。还好公司有后备措施,这不是问题。关键自己是要做好现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
这么想着,他捶了捶大腿。
早知道就不给他买画具了。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掏手机给他买了呢?陆俭承认,当时自己处于三连胜李竞的优越感中,想到步骤提示中的“中后期可适当满足实验对象的一些需求”之后就飘飘然地把手机给他了。
没错,他就是飘飘然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必须收尾了,目前的情况来看。陆俭把粘在抽屉最里面的实验步骤的缩印版本拿出来,开始仔细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完成了之后,就逃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还有一更在晚上。
☆、二十二
“在我放手之前”
李竞是个南方人,从前就不知道暖气是什么东西。一直以为暖气是每家自己控制的,想热了,就开始烧暖气里的水。地暖是什么?大概就是把暖气放到地板下面吧。后来他来到北方之后,被室友狠狠嘲笑了一通,这才搞明白了。
南方每年的冬天都冷得很莫名其妙。明明只有风吹拂头发和耳畔罢了,可是不一会儿,双颊,耳尖甚至手脚就冰凉了。就算在室内,开着热空调或者是电暖器也一样,怎么都热不起来,热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满脸通红了,而脱下衣服不一会儿又冷得瑟瑟发抖了。
什么时候天气才算热了呢,要等到四月里春风吹着手冷了,可以身轻如燕地撒丫子在操场上玩“你追我我就让你嘿嘿嘿”出了个一身汗,才算是入春了。
天气冷了,又热了。
陆俭怕身为南方人的李竞受不了冷,所以在大厅李竞的卧铺上还放了电热毯,结果搞得李竞天天热的睡不着。
李竞觉得陆俭在照顾人这方面真的是相当笨拙的。起初看着他忙前忙后,还能觉得莫名其妙地想笑。
现在陆俭的面罩已经被李竞扯下来了,平日里拿着画笔对着他涂涂画画感觉也不错。陆俭的身材好,放到大学美院去当人体素材肯定是每个教室都要抢的。
……这不行诶。我还有用。李竞这么想着。
下过一场大雨之后,窗户外面的迎春花开了。李竞平时在家里翻翻陆俭留给自己的书做做锻炼,就喜欢拿着本子到窗口画画速写。他很欣慰,自己并没有忘掉这门手艺。日子真是漫长啊。陆俭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也越发焦躁了起来。
在李竞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至少几个月的时候,陆俭提出自己需要出差一个星期。啊。只是一个星期。
“嗯,你去吧。我在家等着。”李竞回应他,眉毛舒展着,露出和善的表情。陆俭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回来之后,不如你给我画一幅全身像吧。坐着躺着都行。好吗?”
李竞有些诧异地抬头,虽然脸上一脸并没有多少变化。陆俭从下方抬眼看着李竞,怯生生地,好像在怕李竞拒绝自己。
“好。:)”
陆俭眉头到眼皮立刻放松了,双唇带动双颊肌肉往两边延展了一下。
是在笑?李竞内心嘀咕了一句,眼神停留了零点几秒就收了回来。
他在笑?
陆俭房间用的是钥匙密码锁。想进房间除了钥匙还需要密码。李竞也知道陆俭他在房间中一定装了监控摄像头,所以李竞并不敢轻举妄动。要是让他看到自己在打什么鬼主意了自己就别想以后自由了。虽然自由真的很渺茫。
陆俭把自己做好的几顿饭和能支撑李竞一周的食材放到了冰箱,象征性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准备离开了。
在门口,陆俭换着鞋子,李竞就站在一边。“早些回来。”李竞这么对他说。
陆俭“唔”了一声,出了门。李竞慢慢坐下来,盯着玄关门口的地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外的陆俭听着李竞走回去的脚步声,这才轻轻走开。他乘电梯下了楼,确定cctv拍不到自己了,这才拿出一支老旧的手机来。
“喂,负责人吗?我已经出小区了。在车站见还是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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