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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飒飒和银筝

时间:2016-03-19 19:41:47  作者:飒飒和银筝

    那女子和酒保都是一愣,女子见这俊秀青年男子怔怔盯着自己,羞得低下头去,满脸通红。酒保好心打圆场道:“公子想是认错人了?她是楼下唱的,唤作露桃。小曲儿唱得极好,公子试试便知道了。”
    沈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微笑道:“对不住,你长得真象我以前家里的一位姑娘。”那叫露桃的女子福一福,道:“公子言重了。”沈渊便有心照顾她生意,道:“听口音你是颍州府人?会用乡调唱曲儿么?”露桃道:“奴会。”在偏座上坐了,转轴调弦。酒保自退了出去。露桃手挥四弦,一曲前调叮冬弹过,顿开喉咙,曼声唱道:“盘塘江口是奴家,郎君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茆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
    歌声清雅宛转,正是沈渊小时听熟的乡中曲儿。那时他年纪尚小,无忧无虑,常溜出去,在家门前池塘边闲逛,塘中自有渔人撒网,乡农浸菜,村女浣衣。浣衣的女子喜笑有兴,常一边洗濯一边唱歌。他的贴身侍女柳影好容易寻着了他,携他回去之时,口中也常哼小曲儿。那时的塘中波上,柳梢月畔,仿佛尽是这样的婉妙歌声……不知他离家之后,是谁去吃了柳影的茶?
    露桃见沈渊发呆,也不敢相唤,默默坐在一旁。沈渊自回忆中回过神来,歉意一笑,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银稞子,温言道:“唱得好,赏你吧。”露桃见那银稞足有二两来重,惊道:“公子,这么多?”
    沈渊一笑,道:“去吧。”露桃踌躇道:“公子……奴家再侍候公子几个小曲儿,可好?”沈渊摇头道:“不必了,你做别人生意去吧。”露桃听说,只得收了银子,又福了一福,自退了出去。沈渊一人,复又凭阑凝眸,一任愁思飘荡。
    此时正值午后,又因兵革连绵,街市萧条,因此若大一个酒楼并无几人喝酒,静悄悄的。忽有几人大声说笑着上得楼来,在隔壁雅座内坐了,大声唤酒保上酒上菜。
    待得酒菜上齐,一人道:“这头一杯我等必得同敬潘三爷,三爷仗义,古道热肠,我等一家老小的平安,就托在三爷身上了。”众人纷纷起立,向那姓潘的敬了一杯。
    那潘三爷笑道:“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是沾了老辈子的光罢了。”一人道:“罢咧,有那么个好舅舅,一辈子都靠住了。”另一人帮腔道:“步天教的宿主,说起来便威风得紧。”又一人道:“步天军很快便要一统河东河南两地,我们陈州府便请三爷来坐镇吧。”潘三爷道:“那哪里能够?步天军自有法度。”一人笑道:“正是因有法度,因此更要体察民情。待步天军接管州府,我们一齐拥戴三爷。”众人一齐声诺,潘三爷心驰神往,得意笑道:“那可好,待我舅舅领我入了步天神教再说吧。”
    沈渊知步天军势大,河南地本就盗贼蜂起,官府积弱。步天军一入函谷关,自然便如定海针一般,传檄而定河南道。这潘三爷有亲戚是步天军将领,当是借此东风,“一人得到,鸡犬升天”了。乱世之中,这等宵小自然是如鱼得水。沈渊原不着意,因嫌吵闹,不想再坐下去,便唤酒保结帐。
    忽听琵琶叮冬,原来是那露桃又进去兜揽生意。潘三爷酒酣耳热,脱略忘形,笑道:“这妞儿嗓子不错,相貌更不错!”就有人起哄,叫露桃弹曲儿下酒。沈渊不耐烦多待,起身下楼,算还了酒钱,戴了帷帽自出门来。
    刚出了门,便与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婆婆撞个满怀。沈渊日间常有虚弱无力之时,这一撞不轻,令他身子一晃,踉跄几步,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店门口的廊柱,定了定神,见那老婆婆也被撞的摔出几步,跌在台阶下爬不起身,只好去扶。那老人摸索在着地上寻拐杖,竟是个瞎婆婆。沈渊为她拿起拐杖递过,道了句:“阿婆且小心着。”转身又要走。却见那叫露桃的歌女奔出门来,道:“婆婆,你怎么了?”
    老人颤巍巍道:“我来寻你。你那哥哥又赌输了,你若挣得两个钱时,莫要拿回家去。”露桃道:“是,婆婆,你怎地自己独个儿来了,路上可磕着了?”娘儿两个相扶要走,正见沈渊站在一旁,露桃一惊,道:“公子?”沈渊道:“是我撞伤的这位婆婆,这点儿钱拿去瞧大夫吧。”说着,将一锭元宝递了过来。
    忽然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就要夺沈渊手中元宝。沈渊右手一翻,躲了开去。定睛一看,见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一抓不着,伸手又来抢夺,嘴里说道:“你自认撞了我娘,还不把银子拿过来呢!”露桃连忙侧身在中间拦道:“哥哥,你做什么!”那人一把推开她,道:“关你什么事?回了家再与你算帐!”说着又伸着手向沈渊喝道:“拿来!”
    沈渊知此人是无赖,不欲与他纠缠,将元宝向地上一掷,转身便走。那人见状,喜心翻倒,捡起来欣欣然地自去了。露桃泪水涟涟,模糊中见沈渊已拉马走远,只得也扶了母亲离去。
   
    第19章 弄喧搗鬼
   
    沈渊自回下处,在房里又闷半日,自已骂自己道:“走!当断不断,瞻前顾后的,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咬牙,起身出门算了房钱。店家道:“公子大晚上的还要赶路?”沈渊笑道:“夜凉好走。”骑马离去。
    他熟悉道路,自也不会在路上耽搁辰光。走了几个时辰,已离陈州地界。沈渊自咋日起便不曾吸过鲜血,只觉疲惫不堪。又走一阵,见路边有座破庙,便将马放在林间吃草,自己进去休息。
    他见那神案之前放着两个破蒲团,本想在佛像前盘膝打坐,忽听庙外有人说话,心道:“不知是什么人?不必与他们照面。”因此轻身纵上佛像头顶。刚刚藏匿住身形,便听得“吱呀”一声,两个人走了进来。沈渊听他俩说话声音甚熟,微笑想道:“这是怎么说?尽是今天碰到过的熟人。”原来一人是那露桃的哥哥,另一人却是那酒楼上高谈阔论的潘三爷。
    露桃哥哥道:“三爷,你可答应了我,让我妹子去个好去处。”潘三爷哈哈笑了两声,玩笑道:“是啦,要是露桃被我舅舅瞧上了,那便是我的舅母,你还成我舅舅的舅子了,我可怎么称呼你呢?”说着打火点着了佛前蜡烛,道:“钱在这里,拿去吧。”便听银子叮当作响。
    露桃哥哥道:“只这几日手气不好,今天刚从那小白脸手里刮来个大元宝,又输得赤条条的。”潘三爷哼了一声,似是很看不起他,道:“你卖了妹妹,家里没了阴人,只怕手风就转了。”露桃哥哥赌徒心性,也听不出来潘三爷嘲讽口气,信以为真道:“我家里还有个老太婆呢。”潘三爷笑道:“这可没地方卖去。”说着又道:“我今夜便走了,你若知道哪里还有好模样女娘,过得几日再来寻我。”露桃哥哥只顾点银钱,嘴里随便应了一声,潘三爷自出门去了。
    露桃的哥哥点完散碎银子,又将袋中铜钱拿出来排在地上。正数着,忽然一阵劲风,将桌上蜡烛吹灭。他喃喃呐呐骂了声娘,便去神案上摸火石打火。还未摸到,便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自己背上拍了一拍。
    他大惊转身,叫道:“三……三爷,是你吧?”却见四下里暗沉沉影绰绰的,神幔低垂,壁间长草轻晃,却半个人影也瞧不见。正骇怪间,那只神出鬼没的手又冒了出来,依旧在他身后一拍肩膀。他差点吓得魂灵儿出窍,连忙又转身去寻,连转几次,依旧什么也瞧不着,只吓得筋酥脚软,吼道:“佛……佛佛佛祖在此,哪个鬼……鬼……鬼鬼敢来……”
    便听一个声音在顶上阴森森笑道:“佛祖只祐活的,不祐死的。你这该死的人,该我家阎罗大王管呢。”露桃哥哥吓得扑翻身便拜,求道:“无常爷爷饶……饶饶饶命,我家上上上有八十老母,下下下有……有吃奶娃娃……”那声音喝道:“胡说!你家哪来娃娃?连妹子都被你卖掉了!而且那老妪是你婆婆,哪是你娘?”露桃哥哥听他戳漏自己谎话,更信他是无常鬼无疑,磕头哀告不止。
    那声音道:“你既好赌,便下刀锯狱去吧。把你从档里开割,割到头颈里,将你两只手分了开去,正好左手跟右手大赌特赌。”露桃哥哥听闻这等酷刑,骇得尿了裤子,磕头如捣蒜道:“好好好无常爷爷呢,我我我再不赌了,我明儿便把妹子赎回来,好好过日子……”那声音道:“潘三爷都走了,你上哪儿赎去?”露桃哥哥听那“无常鬼”话风松动,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三爷今夜在洧水边坐船上去,我赶着去还来得及。”
    那“无常鬼”道:“你作孽太深,本不该饶你。不过既然你有些改过之意,那我便与你赌一把你的性命吧,把你怀里的骰子拿出来,我与你赌大小。”露桃哥哥依言自怀中掏出两粒骰子来,心道:“好利害,居然知道我怀里有骰子。”其实烂赌鬼随身带着赌具,便如屠夫带刀,书生带笔一样,毫不稀奇。
    “无常鬼”道:“你搏大还是搏小?”露桃哥哥颤惊惊道:“买……买大吧。”“无常鬼”阴恻恻道:“好,你掷!”露桃哥哥伸手掷去,掷了个十点。“无常鬼”笑道:“手气不错啊,该我了。”一道青光划出,那骰子自己在地上骨碌碌动了起来。露桃哥哥吓得心胆俱裂,想道:“这是仙法,我哪里掷得过他!”便见那两只骰子滴溜溜地转出了两个六点来。
    忽地一阵劲风起处,那两只骰子还未停住,便又象被手捻过一般,骨碌碌又转几圈,竟皆是红点朝上。露桃哥哥高兴地拍掌大叫:“两点,是个两点!”忽听那“无常鬼”口气中似乎有些害怕起来,说道:“佛祖在上,小的并不敢亵渎佛堂。既是佛祖慈悲为怀,显灵要指点此人一条生路,小的不敢违抗,这就放了这个人。”露桃哥哥听闻,连忙又趴在地上,向那两尊佛像磕了无数响头。磕到后来已是头晕脑胀,瘫倒在地,却听得身边已毫无动静,想是那“无常鬼”已经走了。自认是佛祖显灵救了自己,满心感激佛法无边,想要赶紧回家去把妹子赎将回来,却见外头黑沉一片。他瘫在蒲团上,怎么也爬不起身。
   
    第20章 暗夜胡人
   
    潘三爷走近陈州府的洧水渡口,见四下里无人,嘬起嘴学了几声鸟叫。河汊处吱吱呀呀划出一只渔船来,有人在船上叫道:“潘三,你怎地现在才来?误了时辰你自向忽陀老爷说去!”潘三爷也是个横的,回口骂道:“你各自呆在船上挺尸,一丁点儿路也不走,老爷跑细了腿还吃你骂。要说今儿这几个妞儿,哪一个是你弄来的?就是到忽陀老爷面前折辩,你也讨不了好去!”船上有人圆场道:“好吧好吧,三爷也没误什么时候,这便上船来吧。”说着将船撑近岸边。
    潘三气哼哼地走到岸边,瞧准甲板,伸足便要跨上。还没踩实,一阵劲风自下袭来,他足踝一痛,身子便已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正要跌入河道之中。忽地领子一紧,已被人抓着后颈提了起来。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脖子上一道冷气袭过,连叫也来不及叫得一声,便已被割断了喉管。
    这一下异变实在快若闪电,船上几人无一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一名长身玉立,手持长剑的青年一手掷去潘三爷尸首,伸袖缓缓拭去苍白唇角边滴落的鲜血,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暗夜之中突然出现这等血腥诡异情景,几人又都是心中有鬼的,自是骇然万分。有人叫道:“快跑!”那青年长剑骤然挺出,寒光闪过,三人已尸横船头!却因船小地窄,终有两人躲过剑锋,跳水逃生。那青年也不追赶,轻飘飘纵上甲板,一脚一个,将几具尸体踢下水去,走进船舱。
    舱中七八名女子被捆成一串儿,正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走进船舱,更是吓得缩成一团,嘤嘤哭泣。忽觉身上一松,原来身上绳索已被割断。便听进舱之人温和说道:“恶人逃了,你们自管回家去吧。”露桃也夹在这些女子之中,听见声音甚熟,抬头一看,惊喜叫道:“公子!”
    沈渊微微一笑,道:“那些恶人走了,你回家便了,你哥哥也不会再卖你了。”露桃惊道:“公子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沈渊一笑,道:“机缘巧合罢了。大约是上天也不欲叫你离开你婆婆吧。”说着走出舱外,拿起船篙,将船撑抵河岸边,搭了跳板,让众女子上岸。
    露桃随在他身后,一步一挨地爬上河岸顶端。沈渊向着众女道:“你们可识得回家道路?”女子们叽叽喳喳,有说识得,也有不识得的。沈渊皱眉叹气,无法可想,只得道:“这附近可有村落?你们先暂时到村中避避,天明再寻回家的路吧。”露桃怯怯道:“公子,我家就在那边不远……”沈渊眼睛一亮,笑道:“那倒好,你哥哥今夜皈依佛门,让他送这些女孩子回家,必是妥当的。”露桃自然不懂他话中意味,睁着一双俏眼愣愣地看着他。见他微笑说话,声音清朗如和风,忽地脸红心跳,低下头去。
    沈渊拉过马匹,想让这些女子轮流骑行,好走得快些。但他一来严守男女大防,二来也知道自己全身冰冷不似活人,因此绝不伸手相扶。那些女子却大都是小户出身,哪里会骑马?乱了半日,也没一个能爬上马背的,沈渊头疼万分,只好道:“不必骑马了,走吧。”带着一群女子,跟着露桃慢慢地往她家方向走去。
    露桃家中,瞎婆婆正哭得老泪纵横。听见院门响动,跌跌撞撞,一路唤着“露桃”奔将出来。她是瞎子,感觉敏锐异于常人,一把便搂住了自己的孙女儿,号啕大哭。众女子触景伤情,也哭成一团、沈渊陷身在这一片女儿悲中,自是尴尬万分。连忙悄悄转身,欲趁其他人不注意之际,偷偷出门。却被正哭得梨花带雨的露桃一眼看见,连忙唤道:“公子。”松开婆婆挤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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