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拿下毛巾，甩到一旁，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地道：“那时说是为了能够专心学习，其实……”他顿了顿，凑近方文睿耳语：“只是懒得进行那么死板辛苦的训练。”
方文睿笑得停不下来，这么做，的确是秦明一贯的风格。
“不过，还好没进校队啊……”秦明目光悠远，眸子像一潭映着夜空的碧水，繁星点点，“若是那样，也许我就不会在这里，更不会遇见你了……”
方文睿敛起笑意，他已经完全无法想象他的生命中若是没了秦明，会是怎么样。
所幸，他们相遇了，在蝉鸣聒噪的夏日清晨，阳光刚刚好。
最后一个单项比赛照例是第三天的3000米长跑，只要跑完全程就有加分，方文睿冲着这点报了这个项目。
比赛快开始前，方文睿仅简单地脱了外套，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长裤，站在一群穿着短袖短裤、全副武装的运动员里，极为明显。
秦明立在跑道外，左手拿着他的夹克，右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方文睿会意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便准备原地活动活动。
秦明突然快步走到他跟前，蹲下。
方文睿低头，才发觉自己右脚的鞋带散了。
男生之间相互帮忙系鞋带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但方文睿莫名地感到新奇，以及甜蜜。秦明系得很认真，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动作，活结打得既牢靠又对称。“加油。”
方文睿直点头。
那时，他没想到自己最后能拿到小组第二的成绩，看来他爆发力协调性不够好，耐力却还不错。
瘦小的身子一越过终点线，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秦明紧紧搂着方文睿的腰，在二班啦啦队的欢呼声中抱起他转了好几圈才停歇。
王涵眼疾手快地按下快门，相机中，最后定格的是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摇曳的树枝在两人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们默契的笑却一刹那明媚了周边的景致。
很久很久以后，这张照片被加印、裱进相框。
无数个早晨，秦明迷迷糊糊醒来，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按掉闹钟，时不时不留意地碰翻了相框。即便知道碰倒的是什么，他依旧睁开眼，缱绻目光温柔地落在相片上——蔚蓝的天，洁白的云，砖红色的操场，黄绿色的草坪……往昔的风景渐渐远去，淡化在岁月间。
他微侧过头，虔诚地吻上枕边人依旧清丽的泪痣：而你还在我身边。
运动会结束后马上就是期中考试。
刘昀芳起初有点担心秦明的成绩会不会因为运动会上的消耗而落下，结果却恰恰相反，秦明在班上的名次又进了几名，在运动会上同为班级加分的方文睿更是取得了年级第一的优异成绩。
比起普通的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更为正式。
名次张榜公布于公告栏。
正午的阳光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炫目的反光。秦明迎着这道光，一眼就看见那个高居榜首的名字，他家的文小睿。
几名男生围在公告栏面前，对着榜单指指点点。
“高二以来，段里第一一直是我们肖哥，没想到这次被一个转校生夺走了。”
“纯属意外，肖哥这次发挥不好，不然第一哪有他的份儿！”
“嗳，我听说那名转校生是个结巴！”
“哈哈哈，话都说不利索还第一呢！哈哈！”
那人只笑到一半，就发出一声惨叫：“啊！”
秦明听见他们满是恶意的言语，身体行动快过大脑，不假思索地上前提腿，膝盖重重地顶上笑得最狂妄的男生的后背。
那名男生被秦明这么一撞，吃痛的同时重心不稳，往前趔趄了一大步，直扑到另一名男生身上，两人险些摔倒，站稳后恶狠狠地瞪向秦明。
秦明不屑一笑，微微抬了抬下巴。这是一个极为挑衅的动作，立即让三名男生的怒火燃得更旺。
三名男生撩起袖子，握紧拳头，欲先发制人却不及秦明的速度。
秦明一脚踢向其中的高大个，同时右手已经重拳打中另一男生的下颌，那男生痛得眼圈都红了，当即抡起拳头往秦明脸上挥去。秦明一个灵活地侧身，让他的拳头恰巧落在他的同伴的脸上……
等方文睿取了落下的单词卡下楼，公告栏前，三名男生东歪西倒，秦明则立着，眼神锐利，面上微微有些许汗意。
方文睿一看他们这架势，便知道他们打架了。
离他最近的男生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瞥见他之后，不知好歹地嚷嚷：“哟，这不就是那……”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被秦明重新握紧的拳头和锋利的眼刀唬住了。
方文睿听他前半句阴阳怪气、刻薄尖酸的语气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他们对自己有成见，刚刚他们约莫是在讲自己闲话，秦明才会同他们大打出手。
为了自己……
方文睿的鼻头蓦地一酸。从小到大，他没少因欠佳的语言能力被旁人嘲弄，可从来没有一次，有人为他挺身而出，他自己也只是咬牙一忍再忍，忍到最后也就习惯了、漠然了，但这一次，有人为了他，以少对多，没有半分踌躇。
心口暖暖的，像是在胸前捂了杯刚冲的热牛奶，可看到秦明手臂上的擦伤，除却满溢的欣喜和感动，又多了一种负疚的情绪。
他不愿看见秦明为了自己受伤……
方文睿瞬间下了个决定，大大方方地拉起秦明没受伤的手往回走。
秦明由他牵着，一声不吭，不问他要去哪儿，也没必要问。
穿过落完叶子的丛林，蜿蜒小路的尽头便是医务室。
正值午休，医务室的大门锁着，方文睿没气馁，卷起袖口和裤脚，轻声对秦明说：“你在外面等等我。”
秦明打趣道：“你不会要翻窗……”
未及他问完，方文睿便当着他的面从半开的窗户轻巧地翻了进去。
“……”秦明简直哭笑不得，乖巧伶俐的三好少年被他带得都学会逾墙而入了！
他配合地冲里头喊：“我在外面给你把风啊！”
方文睿这时有点害怕的样子了，说：“你小声点……别别把值班老师引来了！”他回忆着存放红药水和棉签的位置，凭借上回的记忆，立即找准了。
“这么快？”
方文睿将药水瓶和棉签放到窗台上，再双手撑着台面翻了出去。“你，你把手拿过来呀！”
秦明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男孩青涩的脸上有做了虚心事的紧张，“怕被抓到吗？”
方文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秦明揶揄道：“到底怕不怕？”
方文睿抿唇不语，在秦明破皮的手臂上小心涂抹。
秦明以为他不会答复时，他轻喃：“有你在……就不怕了。”
秦明笑了，忍不住抬起手臂揉他的头发，“干了坏事不忘拉上我，行啊！”
方文睿“啊”地叫了一声，秦明这么一动消毒水就涂坏了。
秦明笑着看小臂上依稀有点模样的小人，没正经地道：“你画谁啊，这么难看！”
方文睿羞恼地撅起嘴，“觉得难看，那……下回就别这么冲动！否则，下回又破皮了，我画个更丑的！”
秦明颔首低笑：“傻，怎么会真觉得丑！”而后眸光流动，又随口滑腔：“也不想想你画的是谁，有这标致的模子在，能丑吗！”
方文睿卡了半天词，才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那，觉得不丑也不可以再打架了啊！”
他的话音刚落，秦明便半眯起眼，脸色变冷，“这可说不准！我肚量小，下次再碰上今天的事，我照样拳头问候。”
“没有下次了！”方文睿脱口而出，语气笃定，“没有下次了……”他面上平静，波澜不兴，眼中却满溢自信的光彩。方文睿认真地道出适才的决心，“秦明，我不会再给别人嘲笑我的理由了。”
时光戛然静止，风吹卷落叶的窸窣声仿佛也消失了，秋末的暖阳轻易地穿过光秃秃的树枝，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秦明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他真切地听见那道如阳光般煦暖的声音从面前之人的心底传来：我不会再让你为了我打架，为了我受伤。
☆、第十三章 大雪
渐渐地，入冬了，天亮得越来越迟，高三段的学生爬起床来，四周往往还是黑的，若碰上阴雨天，光线则更暗，不点盏灯伸手不见五指，倘若是晴天，则能看见半悬的月亮和扑闪的星星。
天还热的时候，六点半，两个创新班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但初冬晨光熹微的清晨，学生普遍晚到了。
刘昀芳在一个显著降温的周一早早来到教室。偌大的教室里零星地坐着几名学生，有的补作业，有的倒水，认真看书的屈指可数。在自己的班级停留了几分钟后，她又去别的楼层逛了逛，除了两个文科重点班书声琅琅，别的班级半斤八两，大约有一半的人没到齐，而就坐的人也没全在念书。
于是，那天国旗下，刘昀芳即兴演讲：“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秦明在下面打了个盹，“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啊？喔，好像是那个三色堇写的小说。”
方文睿：“……是七堇年著的随笔集。”
“……呵呵！”秦明干笑了一声，继而道：“我今早起来去早餐店，迷迷糊糊地还以为自己去吃夜宵。刘老师到底还要我们起多早啊！”
其他学生也哭丧着一张脸，唉声叹气，但次日都起了个大早。
刘昀芳从后门走进教室时，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后脑勺，发自内心地笑了。
秦明前一天熬夜写了篇作文，此时困意未消，捧着英语书念着念着，头也跟着点着点着。方文睿余光中瞥见身旁的人的头一点点地往下沉，在他的前额快碰上桌面时，戳了戳他。秦明瞬间清醒。
刘昀芳那会儿刚巧走过，对秦明道：“觉得困就站起来读！”
秦明：“……”不带这么“体罚”学生的！
他在心里犯嘀咕，倒是一旁的方文睿立即站了起来。
秦明：“……”他拉了拉方文睿的袖子，见文小睿没坐下的意思，便也站了起来，“……Later in the next century，people from England made voyages to conquer other countries……”
站着读书，注意力似乎更加集中，效率也更高，早自习结束时，秦明把必修一到必修三的英语课文读了个遍。
虽然还没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但现在，他对这些课文和单词已经熟悉多了，变化的不止他一个人，方文睿也比刚开学那阵更敢放出声了。
周二的第一节课是化学课，化学老师上了一定年纪，身材微胖，十分怕热而耐寒，大冬天的也只穿两件衣服。他走进教室，见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就抬起右手在鼻前扇了扇，像是在闻药品的气味，“窗户打开通通风！满教室的二氧化碳味儿，缺氧！”
秦明翻开化学书，面无表情声音却不小地说：“二氧化碳不是无色无味么！”
化学老师：“……咳咳！”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
秦明最先发现，用手肘碰了碰已经解完扩充题的方文睿，“下雪了哟！”
他这么一闹，前桌韩致和王涵便往窗外瞅了瞅，陆陆续续地，全班都好奇地张望着四个规格相同的长方形中有着微妙不同的雪景。
Y城地处南方，冬日慵懒而响晴，腊月也鲜少下雪，往年即便是下了点雨夹雪，地上也不会有白皑皑的积雪，而今日却下起了鹅毛大雪，也难怪大伙坐不住伸长脖子往外头探。
“咳咳……”无可奈何的化学老师只得干咳几声，“行了，行了！”他指了指黑板，“这道题做好了没有？”
往外探的脑袋纷纷转了回来，教室里又响起笔尖摩擦稿纸的沙沙声，和着室外雪花飘落的沙沙声，像是一曲二重奏，轻重缓急恰当好处。
“文小睿，喜欢下雪吗？”秦明和方文睿都做好了题目，因而继续眺望窗外。
青灰色的天幕中，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千姿百态，落在藏青色的屋瓦上，落在深褐色的树枝上，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方文睿看着这方景，内心一片安详，“喜欢啊。”
秦明托着腮，神情悠然，“为什么喜欢？”
周边的同学都在认真解题，方文睿不好意思明说，便拿笔在整齐罗列的化学方程式下写上简短的一句话。
秦明看清完整的句子的那一刻，瞳孔微微张大。
因为能和你一起看雪。
方文睿没留意秦明的表情，继续写了一句：和你一起，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很喜欢。
秦明强忍住当场亲吻方文睿的冲动，竭力压抑情绪地摸了摸他的头。
半节化学课后又熬过了一节英语课，秦明再也按捺不住，拉起方文睿便往绿茵场跑。许多男生女生也一窝蜂般地冲出教室，跑到教学楼楼下兴奋地大叫。
绿茵场的北面离教学楼最远，因而没什么人，但也有被发现的风险。秦明将方文睿抵在隔离网上深吻。
方文睿蓦然睁大眼。
似乎不管是第几次亲吻，文小睿最初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秦明把他受惊的模样看在眼里，沉沉地笑：“不是说什么都好吗？”
最初的震惊过后，方文睿渐渐放松下来，不过心脏依旧跳得厉害。他争着湿漉漉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雪后初霁的阳光熏暖秦明英俊的面庞，青涩地回应秦明耐心的挑逗。
远远地，操场对面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嬉笑声——
“我去！韩致你堆的是什么？这也太丑了吧？”
“你美你美！去去去！”
“哈哈哈……啊！靠！敢偷袭我，韩致你往哪里跑！”
……
他们吻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见对面的打闹声，两人才情意缱绻地分开。
“要打雪仗吗？”
“好啊！”方文睿的小脸粉粉的，秦明毫不怀疑他是被冻的，他捏了捏他的两颊，果然是温热的，似乎还有点烫，温度从指尖直达心尖。
“雪有点少，要不不玩了吧？”秦明弯下腰滚了点雪，便露出光裸的泥地了，可见积雪着实有些浅。
“好啊！”
秦明心想还真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以后他想尝试做更亲昵的事，文小睿是不是也不会拒绝？“到底是南方的雪……哦，对了，纽约上上个礼拜就下雪了，我爸在朋友圈里说雪很大很大，早上起来车牌都被雪埋了，他清扫半天，好不容易把车身清理干净了，一按车钥匙，旁边的车‘嗖’地一声解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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