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打他袭爵之后,荣亲侯府便少有人上门,直到皇后赐下赏赐后,众人复又热络起来,这前后相差甚大的态度,实是让他难堪又难受。
因此这一日,他借口外出寻访大夫,不想再待在府里,看那些前倨后恭的嘴脸。他带着长随往着京郊而去,想到山上的白马寺走走,也好散散心,因为想要避开人群,所以他从另一条较不为人知的小径上山。
只是才走到半山腰,便见到前方不远处的亭子里传出细细的哭声。
卓二郎心下一凛,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长随极有眼色,使了一名小厮上前查看,不多时小厮回报,亭子里有一对主仆,正在哭泣的,便是那个丫鬟。卓二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且他一个郎君也不好靠近娘子,因此便打算绕过去。
只他才刚走了几步,亭子里的丫鬟便冲了出来,奔到他面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口里直嚷着救命,说是娘子脚脖子折了,这半山腰的人烟罕至,好容易才等到卓二郎一行人,还请卓二郎帮帮忙。
那丫鬟说的声泪俱下,看起来颇为可怜,卓二郎动了恻隐之心,命自己的长随过去瞧瞧,自己则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步过去。到了亭子外,他便停住了脚步,朝里望了一眼,瞥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娘子坐在石墩上,黑纱掩面看不清面容,可那一双白皙玉手竟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他心里一跳赶忙收回视线,不久后长随走到跟前,低声禀报:“主子,娘子伤得有些重,若是不及时救治,恐落下病根。”卓二郎听罢,沉吟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如此,你带着人下山雇一顶软轿,速去速回。”长随领命而去。
长随离开之后,卓二郎犹豫了一会儿,踏入亭子里,却没有靠近娘子,只是有礼的说道:“娘子不要惊慌,在下已遣人下山雇轿,还请娘子稍候片刻。”
“多谢郎君。”娘子细细柔柔的嗓音钻入耳里,竟使得卓二郎的心彷佛被什么轻拂过,痒痒的、麻麻的,他赶忙定了定心神,不敢再和娘子搭话。
待到软轿来了之后,长随很有眼色的还请了婆子来,因此卓二郎退到一旁,看着丫鬟和婆子搀扶着娘子上轿,他正欲收回眼神时,娘子突然掀开黑纱,对着他微微一笑,卓二郎的视线顿时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望着已经放下黑纱转身过去的娘子,方才那一张清丽的容颜还在脑子里晃,伴随着娘子轻柔的嗓音,竟是就此在心里生了根。……
那一日的偶遇,使得卓二郎接连好几日都失魂落魄的,他的异样自是被孙娘子看在眼里,孙娘子私下找来了卓二郎的长随询问,长随被卓二郎叮咛过,只推说不知,丝毫没有泄漏郎君偶遇俏娘子的美事。
又过了几日,按捺不住心思的卓二郎又跑向京郊,他一口气冲到半山腰,只见前方亭子里空无一人,他忍不住失落,走进亭子里坐在娘子曾经坐过的石墩上,呆呆地思念着那一日的惊鸿一瞥。
就在他想遣人去问问轿夫,那一位娘子住在何处时,远远的有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卓二郎坐直了身子,屏气凝神的望着那抹身影越走越近,待到对方走到亭子里了,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赶忙跳了起来。
“当日多谢郎君相助,妾在此谢过了。”眼前这一位娘子可不就是卓二郎心心念念的娘子么?今日娘子仍旧戴着帷帽,可光那身段、那姿态,就勾得卓二郎魂都快没了,他哪里能让娘子真的行大礼,赶忙伸手想要扶住娘子,可又想到男女大防,手便硬生生停在了离娘子半吋远的前方。
“娘子不用如此多礼……”他心跳如鼓,彷佛初识情滋味的毛头小子,在娘子面前竟是口舌笨拙,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了。
“郎君是妾的大恩人,就是让妾做牛做马报答都不为过。”那娘子娇滴滴地说道,随后福了福身子,身子自然的碰到了卓二郎还没收回的手。娘子轻轻的“哎呀”一声,身子一晃,竟是倒向了卓二郎的怀里。
卓二郎只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接着怀里便多了一团柔软,他的思绪瞬间就乱了,双手更是不知道该摆在哪儿。那娘子靠在了卓二郎怀里,既不惊慌失措,也不恼羞成怒,只是娇柔的说道:“郎君,妾思念郎君多日,妾日日到这里来,今日总算得见郎君一面,就是让妾立时死了都甘愿……”
心上人柔软的身躯和娇柔的嗓音,勾得卓二郎的心越发的不安份,尽管他的脑中还存有一丝清明,还记着府里的孙娘子,可软玉温香在怀,他竟是舍不得放手。
“郎君……妾自知配不上郎君,妾只想诉了这衷情,便离郎君远远的,还请郎君不要看轻了妾,妾只是……只是……情难自禁。”那娘子见卓二郎沉默,便离了他的怀抱,掀开遮挡住面容的黑纱,一双美目盈满了情愁深情的望着卓二郎。
卓二郎被“情难自禁”这四个字震住了,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欢喜,原来娘子和他同样的心思,可他已有妻妾,若是霸住了娘子,恐委屈了娘子,思及此,心里再多的火热都熄灭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淡淡地说道:“娘子言重了,在下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娘子的脚伤可好些了?若是还未痊愈,当好生调养才是,莫要再日日出府上山了。”
那娘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心里有些纳闷,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着迷和喜爱,她都投怀送抱且把话说的这样白了,可对方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咬了咬唇,正想表现的再大胆些时,卓二郎已经退了一步,对她一拱手便离开了。
娘子呆愣在原地,望着走远的背影,脸色难看得很,这时避在一旁的丫鬟上前来,轻声说道:“娘子,这卓二郎怎么不上钩啊?”
“我怎么知道。”那娘子没好气的说道,方才装出来的温婉和柔顺瞬间都没了,那丫鬟斟酌一会儿,低声说道:“奴婢瞧着郎君分明对娘子起了心思,会不会是府里的大娘管得严。”
“你是说卓二郎是个怕妻的软汉子?”那娘子挑了挑眉,有些狐疑的反问。
“奴婢可是听说了,前些时候荣亲侯府放出了一批丫鬟,个个生得水灵齐整,若不是侯夫人不容人,又怎么会将她们赶出府?”丫鬟说道。
“没想到那样伟岸的俊郎君,竟是个怕妻子的窝囊废。”那娘子撇撇嘴,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可惜的意味。
另一边,匆忙下山的卓二郎心里也是不平静。
生平头一遭,他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动心,虽明知那娘子的行为放浪,可心里竟是不忍责怪对方,还频频为着对方找理由,卓二郎苦笑一声,将旖旎的念想都压在心底。之后他就是再烦闷,都不曾再往山上去,而对于他的失常,孙娘子心有所感,卓二郎是她的夫君,再加上女子的敏感和直觉,让她知晓夫君心里必是有人了。
这个认知让孙娘子不只心里发苦,就是嘴里都是苦的,她下嫁给卓二郎,替他孝顺服侍阿翁阿家,又主持中馈生儿育女,费心打点卓府上上下下,临了只换来夫君的心有所属,让她如何会甘心。
只孙娘子不是会吵闹的人,她装做没有发现,私下里开始调查夫君的行踪,费了几日的工夫,好容易让她挖到了山上偶遇的真相。她得知后自是气得手脚发抖,那样一个放荡的娘子,也值当卓二郎巴巴的放在心里么?
且二人相遇的地点古怪,时机也古怪,卓二郎就没有起疑么?哪一家未嫁的小娘子会只带着一个丫鬟便往山里去?且哪一家未嫁的小娘子会冲着素不相识的郎君露出面容微笑?这作派和院子里的粉头有何不同?卓二郎竟被这样的矫揉造作迷了眼!
卓二郎不查,不代表孙娘子也会不查,她派人将那娘子查了个底朝天,可没承想,那娘子竟还真是身世清白的小娘子。
小娘子姓常,是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双亲过世之后便入京投奔姨母。
上牧监虽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可实则负责养马,手里并没有什么实权,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想要巴上卓二郎。卓二郎再怎么说,都是荣亲侯,头顶上有个做皇后的阿兄,怎么都比上牧监的儿子有前途多了。
原是上牧监夫人见外甥女儿孤苦无依,便想让儿子纳了对方,虽说是做妾,总好过在外头吃苦,且有她这个姨母在,也不怕儿子和媳妇为难外甥女儿。
只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夫君带回来的这一个外甥女儿,实则是假的,且有大用。……
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和荣亲侯有苟且的消息,突然传遍了整个京都。身为事件的当事者,卓二郎苦逼的快吐血了。他压根儿就没见过上牧监夫人的外甥女儿,如何会和对方有苟且之事?
且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传言,孙娘子竟是对他冷言冷语,还镇日拿一张冷脸对着他,本来放弃心上人就已经让他心情极为糟糕,而府中的妻妾又横眉竖眼的,使得他越发的不想着家,流连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一日,上牧监的拜帖送到了他的书案上,卓二郎本不想见对方,可又觉着这事儿拖久了对他的名声有碍,因此还是见了对方。
谁知上牧监竟不是单独前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娘子,卓二郎一见到那娘子便双眼发直,上牧监见状心下暗喜,赶忙将外甥女儿介绍给卓二郎。卓二郎顿时瞪大了双眼,失声说道:“你便是上牧监的外甥女儿?”
“见过郎君。”那娘子柔声行礼问安,将卓二郎的魂儿又勾没了。
之后也不知上牧监和卓二郎谈了什么,待到上牧监离开荣亲侯府后,卓二郎便往着正院而去。当夜卓二郎和孙娘子起了一次严重的冲突,二人成婚之后虽不是如胶似漆,却也是恩爱有加,可如今卓二郎不顾她的劝阻,硬要纳了那一位常娘子,还放下话不许她插手,让孙娘子伤透了心。
而卓府的动静,隔日一早便有人快马加鞭送入了宫里。
☆、第一百零八章 纳妾
荣亲侯要纳一个小妾,这本是小事,搁在往常,就是他要纳个百八十个侍妾也不过得一个“风流”的评语,可现在上一任荣亲国公才刚病逝,荣亲侯本该守孝,在孝期中大张旗鼓的纳妾,这就是不该了。
因此宫里得了消息后,卓惊凡立刻一道旨意将孙娘子召进宫,敲打了一番之后,前朝圣人也派了吕福前往荣亲侯府,将卓二郎训了一顿。
要窦淳来说,他本是不想管的,只荣亲侯是卓惊凡的母家,荣亲侯府若是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事儿,卓惊凡的面上也不好看,所以窦淳再不耐烦卓家,为了卓惊凡他也会做出一番姿态来。
荣亲侯没想到,只是纳一个小妾,竟会惊动圣人和皇后。孙娘子更是憋屈,她被皇后召进宫说了一通,为了卓二郎的面子,只能将“郊外偶遇定情”这事儿给瞒下来,卓二郎做下的事,却要她帮着掩饰背黑锅,孙娘子的心里别说有多恨了,尤其是那个勾得卓二郎行差踏错的常娘子。
因着被圣人骂了一通,卓二郎便不敢明目张胆的操办纳妾一事,只得用一顶小轿,将常娘子悄悄的接进府里便完事了。
常娘子委屈极了,本来卓二郎说的好好的,就是不能用迎娶正妻的礼节,也不会如此简陋,连个酒席都没有,甚至礼服或新房也没有,她望着身上粉色的衣衫,眼中闪过深沉的恨。
当夜卓二郎自是宿在了常娘子的院里,隔日一早常娘子在卓二郎的陪伴之下,到正房向孙娘子问安和敬茶。孙娘子端坐在主位上,冷眼望着常娘子春情荡漾的脸庞,她紧紧攥着绣帕,压下心里的怒火,接过常娘子敬的茶微微的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
“入了府便是郎君的人,今后便好生侍候着郎君,往常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只你记得一点,这里是荣亲侯府,容不得不三不四的作风和手段,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规矩怕是差了点,因此前儿个我进宫时,特意向皇后娘娘求了一个教养姑姑,今日你便带回去,学好了规矩再出来罢。”孙娘子一段话让常娘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常娘子没料到孙娘子在头一天便给她下马威,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卓二郎,只卓二郎却是一声不吭,显然对于孙娘子的做法没有意见。常娘子心里愤恨,可却不能表示出来,只得忍气吞声谢过孙娘子的周全。
问安完后孙娘子借口料理家务,也不用常娘子在一旁侍候,便将人给打发了,常娘子出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后脸便拉了下来,一旁侍候的丫鬟是跟着她进府的,最是了解她的脾性,眼见着她要发火了,赶忙将其他丫鬟和婆子都遣出去。
“娘子,您消消气,您别忘了进来的目的,且让那孙娘子嚣张一些时日又何妨,日后有得她受的。”那丫鬟能说会道,故意拣着常娘子爱听的劝,很快就将常娘子安抚住了。也是她的机伶和有眼色,才能够陪着常娘子进入荣亲侯府。
“你没听她刚才说什么,明里暗里指责我不懂规矩,作风手段上不得台面,那口气和神态,彷佛我会污了侯府的地儿!”虽说常娘子被劝住了,并没有发脾气摔东西,可嘴里还是忍不住抱怨着。
“郎君喜爱您便行了,只要捉稳郎君的心,还怕在侯府里没有一席之地么?”丫鬟苦口婆心的劝道,常娘子冷静下来之后,便也就忍了。
“若是没有孙娘子这遭心事儿,侯府可是比那杜府好太多了。”常娘子望着房中的布置和摆设,样样都是奢华精致,侯府里就是下人的穿著,都比杜府好上太多,更遑论主子的吃穿用度,那是杜府拍马也赶不上的。
常娘子却是不知,这是因着卓二郎喜爱她,特意吩咐过了,所以她的用度比之一般侍妾都好上许多,虽比不上孙娘子,但也是侍妾中的独一份儿了。卓二郎对她是真心的,才会明知她的作风会被人诟病,还是不管不顾将人纳进府来。而问安时孙娘子的安排,实则很合他的心意,他得到了常娘子,心里欢喜之余,也想对方变好,所以他才会默认了孙娘子敲打常娘子的做法。
甚至于对于孙娘子请来教养姑姑这一点,卓二郎是感激的,同时心里也对孙娘子这个正妻有所愧疚,因此常娘子入府的第二夜,卓二郎是宿在正院里的。常娘子没想到,她才刚入府就被冷落了,幸好第三夜卓二郎又回到了她的院子里,之后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时间都陪着她,这才让她的心里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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