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修寒停下回忆，望着脚下碎裂的玉簪，忽然觉得——
旧爱破碎了。
旧爱。
与谁的旧爱呢？
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梅艳之？
哲修寒倾身捡起地上碎玉，玉上鲜红未干。
走了也好。
总比到最后，爱成仇、身赴死来的好。
☆、肆 杀
“陛下，不好啦！陛下，不好了！”
哲修寒正想着，忽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闯进太极殿。
“何事惊慌？”
“誉、誉王带兵，杀进皇宫了！”
“什么？！”哲修寒握紧佩剑，“暗影！为何不早点禀报？”
一道暗影应声闪出，单膝跪地：“陛下，梅公子说他会处理，让属下暂时不要禀报。”
“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哲修寒面孔沉冷似寒剑。
“梅公子。”
这回答犹如青天里一道惊雷，狠狠劈下！
“好！好！好！”哲修寒咬牙挤出三个好字，愤然离去！
“陛下，外面危险！”内侍死死拉住哲修寒激荡翻飞的一片明黄衣角。
“如今皇宫暗卫都是他人掌控了，朕还怕什么？！”哲修寒甩开内侍，心中愤恨横冲直撞，找不到一处发泄的缝隙。
为什么还会恨呢？！
这样的事，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可究竟为什么还会恨呢？甚至，比上一次更加恨之入骨！
禁军仅有两万，此时已将整个皇宫包围起来。
逼宫。
有生能够赶上两次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不知是这些禁卫的荣幸还是不幸。
哲修寒一步一步走出宫门，沉稳无声，周身俨然帝王威仪，一路将领、大臣竟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阻拦。
誉王今日起兵谋反，早在意料之中，宫门守备松懈，不过是请君入瓮的局。
但，梅艳之不该出现在这局中！
哲修寒走着，他不知道梅艳之还在皇宫埋伏了什么。整整一年的相守，他以为天下第一的梅公子是心怀天下的，不曾想，梅艳之谋的竟也是这个“天下”。
呵！哲修寒在心中冷笑。
皇权他一向视如草芥，可他如今却是非要坐稳这人人欲抢欲夺的江山不可！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一道光线自打开的宫门内瞬间溢成一片金芒。
哲修寒高大冷峻的身影在金芒中渐渐清晰。
哲仲阳座在汗血宝马之上俯视朝自己走来的皇帝，眼里是一如当初的不甘与怨恨：“小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等了两年，终于等到替吾儿报仇的这一天！”
“杀！杀！杀！”
哲仲阳话音方落，身后数万将士便齐齐高呼。
“皇叔，明远的死也非朕愿。他图谋帝位，其罪当诛！”哲修寒从没想过，再一次叫出那人的名字，会是今日这番情景。
“哈哈哈！”哲仲阳大笑三声。
“杀！杀！杀！”他身后又是一片喊杀声不断。
“废话少说！念在你我叔侄一场，单挑如何？”哲仲阳沉呵一嗓，提枪飞身下马。
“好！”哲修寒拔剑，亦腾空跃起。
铮——！
一声嗡鸣响彻天际！
铁枪、长剑激烈撞击，擦出刺目火光！
巨大的反冲令出手的叔侄各退几步，待二人稳住身形、欲要再战，才发现有人一手握枪、一手执剑，方才竟是以一敌二，击退了他们拼尽全力的杀招。
滴答！滴答！有血顺着艳红衣衫无声淌下。
“王爷的儿子没有死。”
梅艳之松开从士兵手中夺过的□□，缓步走到哲仲阳面前，微颤一瞬，缓缓扒开衣袍，露出冰雕也似的左肩。
一朵梅花胎记印在他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艳目！
“你！你——！”哲仲阳后退一步，又飞速凑上近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爷，小王爷就是被这奸人所杀，王爷莫要上当！”哲仲阳身后，誉王副将齐蒙伟贴上他的耳畔。
“哈哈哈！梅公子，本王佩服！”哲仲阳收回目光，飞身上马，“你杀了本王的儿子，如今再以假乱真。让本王猜猜，你图的是现在皇帝的信任？还是未来皇帝的信任呢？”
一句话，惊了所有人！
不错，不论今日结局如何，梅艳之似乎都是最大的赢家！
皇帝胜了，他是护驾两次之多的大功臣；誉王胜了，他是新帝唯一的儿子。
哲修寒沉着脸，心中恨意不断翻涌！
事到如今，梅艳之还是一副救世救国的模样，他杀死哲明远，却留着誉王哲仲阳的脑袋，根本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可笑自己竟还一直……一直觉得有愧于他！
梅艳之闻誉王之言，却清清冷冷地笑了，他勾手合上衣衫，然后慢慢垂眼，喉结微动咽下口中一股腥甜。
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他动作毫不迟疑，足尖轻点腾空而起，无数梅花便随之散落。
飘散的红梅，绚烂凄美，实则是杀人利器！
等众人反映过来，皆已被梅针刺中，倒地不起。
皇宫内，无数道暗影随着红梅飞针闪出，身手之高，远在两方士兵之上，这些人，正是世代守护皇帝的暗影。
“给本王射死这个妖孽！”哲仲阳大喊一声，便有无数飞箭呼啸着，朝梅艳之射去。
啪！啪！啪！疾驰的箭羽对上细小梅针，竟纷纷掉落。
忽然一道金光穿过箭雨将梅针击落，又直朝空中那抹红影飞去！
梅艳之清冷的眼中闪过悲痛，然后侧首垂眸，金光划破他白皙的面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再看那支金箭，已然被他稳稳咬在两片红唇之间。
他皱眉闭眼，再一偏头，墨黑长发在空中划出柔美弧线，金光自他口中飞射而出。
“呜！”誉王胯/下战马长啸一声，蓦然倒地！
“王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大惊！
风驰电掣间，暗影的长剑已将誉王团团包围。
不过短短一刻钟，筹谋数年之久的宏图霸业便惨败至此。
梅艳之望着哲仲阳，惨白的面上扯出牵强的笑：“王爷何苦这样执迷不悟？”
哲仲阳冷哼一声：“执迷不悟？！如果不是你，这天下早该是本王的！”
哲修寒瞥一眼将死的誉王，手中佩剑依旧紧握。
誉王的副将，还有包围皇宫的数万军队并没有丝毫慌乱，这不像一军之首被擒时该有的表现。
梅艳之侧眼，不再看哲仲阳，只轻轻点头。
噗嗤！
血溅三尺。
曾经权倾一时，两次谋反的誉王便在这轻轻一点下，被杀了。
☆、伍 权
“拥护小王爷登基！”
“拥护小王爷登基！”
誉王的副将齐蒙伟忽然不断高声呼喊。
“拥护小王爷登基！”一时间，他身后数万大军也随之附和。
没有人能够抵御皇位的诱惑，何况是一位有着纯正皇室血统的人。为今之计只有趋炎附势，将计就计，齐蒙伟周正的面孔闪过阴鹫笑容。
或许哲仲阳致死都不知道，追随他的数万叛军真正的主子不是他，而是他全心信任的副将——齐蒙伟。
连亲生骨肉都能认错的人，失败也许是他注定的结局。
随着不断的高呼，哲修寒的脸色越来越冷。
如果仅仅是数万军队，那么他有必胜的把握。可面对强大的暗影，还有武功出神入化的梅艳之，他能做的只是比誉王死得慢上那么几刻。
怕死吗？
哲修寒在心里冷笑，这一生，他过得太不甘心！
如何能够甘愿去死？！
万人高呼的簇拥，帝王的怒视，梅艳之只静静站在那里，一张惨白的脸上无悲亦无喜。
他的剑泛着骇人寒光，有血淌下，然而却没有人意识到——
他的剑从未刺入任何人的胸膛。
齐蒙伟奸计得逞地勾起嘴角，再怎样满口忠君之人，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梅艳之的纹丝不动，在他眼里便是犹豫，便是动摇！
哲修寒握紧佩剑，第一次由他开口打破与梅艳之之间的沉默。
“艳之，朕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你兵戎相见。”
梅艳之背对哲修寒的身影一颤，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极尽美艳的脸上惨白一片：“艳之……也从未想过。”
他说着垂目回身，跃至齐蒙伟身侧，声音温冷轻柔：“齐副将，先前我一直不明哲明远的身份，如今看来，倒是清楚了几分。”
齐蒙伟面色一惊，又很快恢复如常：“梅公子是聪明人，眼下局势，公子只要点个头，皇位便是公子的。该如何取舍，定不用老夫指教。”
“眼下局势？”梅艳之轻挑眉梢，冷笑道：“眼下局势恐怕齐副将没有看分明呢！在下能杀了你的儿子，也一样能杀了你。”
“你，你——？！”齐蒙伟瞪大双眼，满脸都是惊恐！
他惊讶梅艳之究竟是如何知晓这天大的秘密的，他更想问梅艳之为何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也能无动于衷。
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咔嚓！清脆的骨裂传入万军耳中。
数万叛军瞬间沉寂，筹谋多年的叛乱，梅艳之仅一人，二刻钟不到的时间便让它结束了。
誉王的死不足惧，毕竟齐蒙伟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可他们怎么都忘了？
忘了当年也是梅艳之一袭红衣，只身闯过数万军队的进攻防守，然后清脆一声，掰下护国大将军的头颅。
眼下，他们必须要想法子在上位者的皇权争斗中活下去，追随谁都一样，重要的是，活下去。
“拥护小王爷登基！”
“拥护小王爷登基！”
“拥护小王爷登基！”
不知是谁又这样高呼起来，然后是三五人附和，再然后是一个营，乃至整个叛军！
人心诡辩，这样的结局谁也没有料到。
梅艳之面色如冰，他望着不远处那个他痴恋一生的人，想要开口，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再如何解释，今日谋反最后的赢家都是他。
哪怕曾经送上同母异父之兄的人头，
哪怕方才亲自授意结束了生父的性命，
哪怕此刻拱手送上皇位，
哪怕说出自己到底是谁……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弑父杀兄，这就是报应！
“兵戎相见既不可避免，那就请陛下不吝赐教！”梅艳之收回痴恋目光，飞身跃到哲修寒面前。
“保护陛下！”禁军依次列队，层层护住皇帝，视死如归！
“就凭你们？”梅艳之眯眼勾唇，红袖轻佛，那些禁军便齐齐倒地。
哲修寒的脸上冰寒一片，了然轻笑，早该知道梅艳之没那么简单——
先后杀了誉王和齐蒙伟不过是为此刻做铺垫，帝位的诱惑，终究不是“情”与“爱”抵得过的。
哲明远如此，梅艳之亦如此。
“好！很好！今日朕就成全你！”哲修寒收起心中最后的不舍，提剑而起。
宝剑相击，擦出耀眼火光！
明黄与艳红身影，你来我往，不下百招。一时，竟难分胜负！
万军震惊，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的武功如此了得，居然能够与天下第一的梅公子过招数百，而难有高低！
哲修寒却是渐渐感到不安，梅艳之的剑法看似高绝，却招招恰能被他所学破解。
随着二人争斗，叛军之中人心不稳，被梅公子收买的皇帝暗影至今没有再动，而面对如此强大的帝王，谋反似乎是在自寻死路！
原本主帅一死，他们为求活命，临阵倒戈向着最有胜券的梅艳之似乎是最佳选择，可此刻想来，是大错特错。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有丝毫多余动作，仅仅只是观望他人鹬蚌相争。
呲——！
就在叛军人心浮动，渐生归心之时，哲修寒一剑刺入梅艳之的前胸。
天下第一的梅公子，竟然败了？！
哲修寒有片刻失神，他想不明白梅艳之剑招的用意，可就是这一失神，再回神之时，他的剑已然插入一人胸膛。
喷溅的血沿着哲修寒冷峻的脸慢慢划下，冰凉凉的。
血，不该是热的吗？
众人还没反应，一旁观战许久的暗影齐齐跪在哲修寒脚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叛军便也随之高呼。
一场叛乱就此平息，死伤屈指可数，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陆 死
哲修寒一剑刺穿梅艳之的胸膛，喷溅而出的冰冷血液令他有了一丝思考的能力。
他将跪倒身前的人揽进怀里才发觉，梅艳之的一袭红衣早已被血水浸透，所以那血——
是凉的。
那张曾经美艳动人，令万物苍生为之失色的脸，苍白到几乎透明。
他难以想象，是什么支撑着梅艳之失血如此之多，竟还能与他战上数百回合。
“你睁眼！跟朕说清楚！”
“你不能死！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梅艳之！”
惊恐暴怒中，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哲修寒的手：“陛下，节哀。”
声音平静轻柔，然后，那手缓缓滑开。
“梅艳之，你死了朕该高兴！何来节哀？！真是天大的笑话！”
“传朕旨意，梅艳子逆谋造反，处凌迟之刑！”
哲修寒愤恨怒言，又一脚踢飞前来挪取梅艳之尸体的侍卫。
“滚开！朕要亲自行刑！”
心中的恨意自再次见到梅艳之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息。那恨翻腾不熄，在黑暗封闭的心内无处发泄，困兽之斗。
背叛了朕，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哲修寒抱起毫无知觉的人缓缓走向太极殿。
偌大的宫殿里异常冷清，他将梅艳之放在床榻之上，拔出佩剑，直指塌上之人的脖颈。
“梅艳之，朕令你起来回话！不然，朕就杀了你！”
可床上的人只平静闭眼，丝毫不为所动。
“不要以为朕真的舍不得杀你！”
“你快起来啊！抗旨不遵，是杀头的大罪！”
哲修寒手上用力，一道血痕盘上白皙的颈项，塌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如今你的全部阴谋朕都已经知晓，你还想要装傻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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