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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河汉

时间:2014-12-24 18:36:31  作者:河汉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尾随那个奶娘到了荆鸿的小院。
    自然,奶娘被侍卫拦下了。
    不过那两名侍卫拦得住奶娘,却拦不住皇长孙。任他们胆子再肥,也不敢捂住皇长孙嚎啕大哭的嘴。那震天响的哭声,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荆鸿给震了出来。
    他走到院门口,见襁褓中的夏瑜哭得小脸皱成一团,禁不住要伸手去抱。侍卫出声制止:“大人,莫要让我们为难……”
    荆鸿顿住脚步,望着他们道:“好,不让你们为难,我不出去,长孙殿下也不必进来,我就隔着门看看他可好?”
    侍卫纠结了一下,觉得这确实没有违背太子的意思,加上被皇长孙的魔音穿脑刺激得实在受不了了,便点了点头,说好。
    夏渊在心里说了句,不好。
    就知道钻我的空子,忽悠了我还不够,还要忽悠我儿子吗?
    想是这么想,他并没有现身喝止。
    他看见荆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玩意,递给奶娘说:“把这个香包佩戴在长孙殿下身周,应当会好些。”
    奶娘接过那一坨歪七扭八的布团,犹疑地问:“大人,这是香包?”
    荆鸿脸颊微红:“在下对缝纫实在不擅长,姑且……就这样吧。”
    他在“香包”里包上了稳定固魂虫的药引,对夏瑜有宁神镇魂之效,奶娘将香包塞在夏瑜的襁褓里,果然,不久夏瑜就停止了嚎哭,抽泣了一会儿,吮着手指头睡着了。
    荆鸿怜爱地捏了捏夏瑜的脸,夏瑜在睡梦中咧嘴冲他笑。
    奶娘满意离去,在转角处撞见了守候多时的太子。
    夏渊从她怀里接过自己儿子就走,只留下一句话:“以后不准再来打扰他。”
    奶娘呆然伫立。
    回房后,夏渊把那香包拿出来,晃了晃说:“没见过这么丑的针脚,难看死了。”
    可是他把香包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又嗅了嗅。
    他儿子啜着手指头与他对视,见父亲抢了自己的东西,扁了扁嘴。
    夏渊连忙把香包塞回襁褓,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
    是夜,夏渊铺开了桌上的纸张。
    那里有两摞纸,一摞中都是谢青折,一摞中都是荆鸿。
    这是他这些天里不停在琢磨的东西。
    起初,他想把这两人区分开来,给一切做个解释,但后来他发现这很难做到,像是关于这两人的记忆,全都混淆在了一起。
    谢青折。蒙秦上卿。
    荆鸿……蒙秦奸细。
    他信手在纸上写下两行字,然后猛地揉成一团,将桌上所有的纸张付之一炬。
    他不能再想了。
    他不能再想他了,他已经,无法忍受了。
    三更时分,夏渊踏入了荆鸿的小院。他登堂入室,直至他的床沿。
    他点燃了灯火,映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那张脸何其平静,睁眼,起身,理了理衣襟,就在床上给他行礼,双手交叠在额前,对着他,深深跪拜,君臣之礼。
    他说:“我一直在等你,殿下。”
    长发未束,从他的背上散落下来,蜿蜒到夏渊的指尖。
    他一直跪伏着,未曾抬头。
    夏渊问:“荆鸿,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两个人,他们是不同的人,不同样貌,不同岁数,不同声音,却有着相同的习惯,相同的性格,甚至……相同的记忆?”
    “殿下,这世上没有如此荒诞的两个人。”
    “荆鸿,你是蒙秦的奸细吗?”
    “臣不是。”
    “那你究竟是何人,你与谢青折是什么关系?”
    “臣……就是谢青折。”
   
    第39章 坦诚对 …
   
    夏渊定定看着这个俯首在自己面前的人,忽而笑了,他说:“我倒是听不懂你的话了。”他拍了拍荆鸿轻颤的背脊,“你先起来,我想看看你。”
    荆鸿僵硬地直起身来,夏渊打量着他惨白的脸色,心中竟闪过一丝快意——他忍耐了这么多天,那个一直装模作样、强作镇定的人,终于要在他的面前支离破碎。
    夏渊脱了鞋袜爬上床,像是从前睡不着来找他一样。
    “你说你是谢青折……”他伸手抚摸荆鸿的脸颊,“可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你知道么,自从我想起在千华寺的那些事,他的样貌我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生怕自己哪一天又想不起来了。如今我闭着眼都能画出他的脸来,反正……绝不是你这样的一张脸。”
    他的声音有种压抑的低沉,字字句句都敲打在荆鸿最后的伪装上。
    荆鸿闭了闭眼:“殿下,人之躯体,不过皮囊,纵是换了皮囊,曾经做过的事、犯过的错,亦是摆脱不掉的。”
    夏渊一点点勾勒着他的眉目轮廓:“也对,世间之大,想来那些返生秘术、借尸还魂之说也不是绝无可能。何况你的性子与那人确实相像,对我好的时候,当真是把心把肺都掏给了我,然后冷不丁地,再给我一个‘大惊喜’。”
    夏渊凑近他,状若亲昵:“既然你说你就是谢青折,那我说你是蒙秦的奸细有什么不对?你不是蒙秦王最器重的上卿吗?”
    荆鸿的嘴唇血色尽褪,张了张口,艰难道:“我……不再是了。对于蒙秦来说,谢青折已经死了。”
    夏渊呵呵笑了出来:“是啊,他死了。传说谢青折是积劳成疾而死,看来他对那个蒙秦王,还真是情真意切啊。”
    两人目光相触,荆鸿被夏渊眼中的寒意激得一凛。他知道夏渊疑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他踌躇了很久,只憋出一句:“……不是病死的。”
    “什么?”夏渊没有听清。
    “谢青折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你的意思是……死于非命?”夏渊眯了眯眼,心思电转,“以谢青折在蒙秦的名望,能对他下手的,只有蒙秦王吧。”
    荆鸿没有回应他的猜测,他敛了目光,半掩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
    夏渊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烦闷:“怎么?不想说?”
    荆鸿涩然道:“那时候……他是君,我是臣。”
    夏渊冷眼看他:“君要臣死,哼,好一对明君贤臣。”
    荆鸿想要辩解,却是如鲠在喉。有些事情不会随谢青折的死一了百了,他铭记在心,但恐怕永远不会再提及。
    “你不说也罢,我想过,也许是那个什么蒙秦王看我做了太子,想利用我对华晋造成威胁,顺便把当年在千华寺留下的祸患做个了断,就把你这个奸细派了过来。不过这些天我难得头脑清明,心说天底下大概不会有这么不称职的奸细——没有哪个奸细会尽心尽力教我修文习武,更不会不顾一切为我扫清阻碍、费尽心思辅佐于我。”
    夏渊的手指划过荆鸿的脖颈,在他跳动的脉搏处来回磨着:“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你若真是谢青折,再次接近我,究竟要图什么。”
    “我接近你,是要赎罪。”荆鸿抬眼,“赎我害了你,错了命盘的罪。”
    “什么命盘?”
    “蒙秦王之所以惧你,是因为他听信命盘所述,怕自己‘一生紫气,尽散于渊’。”
    “呵,没想到那个蒙秦王还信这些,为一句鬼神之说就害我,他还真是未雨绸缪。”夏渊讽刺道,“不过这话我爱听,真的假的啊,我能打败他?”
    “人总有私心,一朝为王,心在云端,不问苍生问鬼神本是人之常情,殿下不也忍不住要问是真是假。”荆鸿就事论事道,“更何况他昔日亲眼所见,命盘无一处说错,自然顾虑得多些,也怪我当时沉不住气,什么都与他说了……”
    “我不过是讽他一句,用得着这么驳我吗?”夏渊听他为那蒙秦王说话,当下心中蹿火,“好,很好,你人都死了,还惦记着你的旧主子呢。”
    “殿下,我不是……”
    “够了,我不想听你表忠心。”夏渊勉强压下怒火,语气却仍是讽刺,“你既说是人之常情,那今日我也来问问鬼神。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命盘说了什么。”
    荆鸿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殿下是否还记得谢沧海其人?”
    夏渊皱眉思忖:“记得,你说过他是个什么奇人,因前朝有人逆天改命,他便预言乱世将起,还让后人引以为戒,但那不是些志怪传说吗,与你我有何相关?”
    荆鸿道:“殿下,臣便是临祁谢氏的后人。”
    夏渊一愣:“临祁、谢氏……你是说谢青折……”
    荆鸿颔首:“谢氏一族精通镜语窥天之术,当年我欲助蒙秦王争逐天下,给殿下你下了痴瘴,不曾想竟是篡改了天命,终是作茧自缚,只能以一介罪人之身,来解这个局。”
    “你辛辛苦苦给我下了毒,又偷偷摸摸来给我解毒,当真有趣。”夏渊冷笑,“而且你下手确实巧妙,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你的道。”
    “是痴魇虫。”荆鸿解释,“殿下体内所种下的痴魇虫是用谢青折的血驯养的,若是直接用母血解瘴自是无碍,但臣如今算是借尸还魂,就有些麻烦,用同族人的血亦可解除,只是为不伤宿主,须重新驯养,所以耗时颇久。”
    夏渊问:“同族人?你现在这副身体是谁?”
    荆鸿黯然道:“这副身体原名谢惊鸿,也是谢氏血脉,说起来本是我的侄儿辈,只可惜……突生变故,魂归离恨,便被我借了躯体。”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话都说完了,荆鸿再次跪伏,“臣自知无赦,但求一死。”
    “死?”夏渊静默半晌,嗤笑一声,“你害我当了十年的傻子,受了那么多非议屈辱,如今要我给你痛快一死?你想的倒美。”
    荆鸿僵着没有动,所以他看不见这一瞬夏渊真正的神情。
    他的话中透着疯狂、挣扎、狠戾,但他望向他的,分明是一双泫然欲泣的眼。
    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打破了漫长的沉寂。
    夏渊收敛情绪,五指插进荆鸿发间,将他生生拉了起来:“我说了,我要看着你。我要仔细看看,你这副身体究竟是我的荆辅学,还是我的谢哥哥。”
    荆鸿被迫直起上身,两人之间离得太近,呼吸中都混着对方的温度,但他却觉得一阵心寒——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夏渊。
    “为什么不看我?”夏渊问。
    “……”荆鸿不敢看他,更不敢看他眼中可怜可恨的自己。
    “好,既然你不想看我,那要这双眼也无用了。”
    下一刻,荆鸿的眼睛被覆上一块织锦,他不知夏渊要干什么,再试图睁眼,只能看到一层模糊的烛光。
    “谢青折,”夏渊说,“我长大了,你却还是那个年岁,你等了我十年,又来到我身边,好让我报复你是吗?”
    “好,那我就成全你。”
    腰间系带散开,一袭凉意钻进了衣襟,荆鸿不由得瑟缩。夏渊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身后,他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胸膛贴在自己后背,心跳隔着衣服一下下传递而来。
    “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记得吗?我说我一定会找到你。”
    “谢哥哥,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
    他拥着他,一句一句地问,灼热的气息就在耳边,撒娇一般。荆鸿蓦地怔住,双手攥紧,掌心的汗水浸湿了滑落而下的衣角。
    他看不见身后的人,看不见这十年的光景,他掉进了那场噩梦的延续。夏渊的声音与那个五岁的孩子重叠,他在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谢哥哥。谢哥哥。
    不,不要喊了……
    后颈被不轻不重的啮咬,再细细吮过,皮肤上便留下一层水光,一只温软的手在他心口处逗留。夏渊掐了一下他因寒冷而挺立的乳尖,语气天真:“粉巷的姐姐说得没错,男人这里摸起来跟女人真的不一样。”
    荆鸿紧咬牙关,咽下了一声呻吟。
    夏渊吻着他的耳垂:“谢哥哥,当年你抱着我哄我喝药,现在换我抱着你了。风水轮流转呐,你说是不是。”
    荆鸿本能地想要躲避,却被两只手臂箍得更紧。夏渊又重重掐了一下,刺痛中夹杂着一丝麻痒,荆鸿猛地仰头,侧脸正擦过夏渊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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