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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河汉

时间:2014-12-24 18:36:31  作者:河汉

    寝殿内,晕白月光洒在榻前。
    夏渊还没有入睡。
    他侧头看看旁边的荆鸿,寝殿内仅剩的一盏油灯亮在那里,照得这人的侧脸十分柔和。他看书的模样很专注,似乎没有察觉夏渊的视线。
    夏渊偷偷摸摸伸出手,刚想扯他柔顺披散的头发逗逗他,荆鸿骤然出声:“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没睡?”
    夏渊悻悻抽回手:“睡不着。”
    荆鸿蓦地想起什么,起身端了杯水过来:“怪我忘了,殿下,把这碗糖水喝了吧。”
    夏渊听话地咕咚咕咚喝了:“你这糖水好喝得紧,每晚都喝也不觉得腻。”
    荆鸿道:“这是臣家乡的糖水方子,有安神效用。”
    “嗯,挺管用的,我好像好久都没做过噩梦了。”夏渊拍拍自己身侧,一如既往地问,“荆鸿,到榻上来吧,你不困吗?”
    荆鸿一如既往地摇头:“臣不敢。”
    夏渊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几乎每晚都邀他同睡,荆鸿每晚都给他同样的答复,可他就跟他杠上了,看谁耗得过谁,不就是一起睡觉吗,他想不通有什么好扭捏的。
    嘴里的清甜尚未散去,夏渊重新躺好,望着帐顶道:“荆鸿,我知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为了督促我念书,想着法儿地逗我哄我……你心里就揣着我一个人的事,对不对?”
    荆鸿没有回答。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的。”
    荆鸿勾了勾唇,仍是没有说话。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夏渊手指绕着他的发尾,一圈又一圈,“荆鸿之于我的苦心,夏渊没世不忘。”
    荆鸿心里猛然一恸。
    那人也爱缠他的头发,有时会揪得有点疼。他本以为,那一圈一圈的缘会纠缠到尽头,却发现根本到不了尽头,他便一无所有。
    他不求什么,有人能给他一句“没世不忘”,这就够了。
    不枉他拼得神魂俱碎,求得这苟延残喘的半生。
    “殿下,夜深了,睡吧。”
    明日,恐怕就要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你再动他一下,本王让你十倍偿还!
   
    第7章 代受罚
   
    果不其然,次日,太子摔伤的事就惊动了皇后。
    彼时夏渊正在用午膳,奇怪今日荆鸿怎么不愿与自己同席,几番唤他来坐,荆鸿只摇头,垂首侍立一旁。
    夏渊手还疼着,本想再让他喂,谁知道居然碰了钉子,当下颇为不满,哼了一声摔了筷子:“你在闹什么别扭啊!”
    荆鸿尚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外面几声唱喏,说恭迎皇后娘娘。
    夏渊一愣,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知道母后要来?”
    荆鸿笑了笑,指指他的嘴角,夏渊抹了下嘴,手背上带下一颗饭粒。院外脚步声近了,他赶紧把饭粒塞嘴里。
    香风拂过,荆鸿只见一袭双蝶千水裙曳地而过,落座于夏渊身边。
    这位皇后本是夏渊的小姨,自夏渊生母病逝后,被封为新后,沈将军府上一门出了两个皇后,又是当朝太子的亲外公,一时风光无限,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巴结讨好,然而外人却不知,那身在宫里的人每日是何等煎熬。
    皇后匆忙赶来,显是对夏渊非常担忧在意:“渊儿,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夏渊乖乖把手伸给她看:“让母后担心了,已经没事了。”
    皇后隔着绢布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地拍抚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渊道:“怪儿臣调皮,去抓狗腿子的时候一个没站稳,跌下来了。”
    皇后舍不得骂他,转而看向荆鸿,冷脸反问:“辅学大人,皇上让你进朝阳宫,是要你好好照顾太子的,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荆鸿上前一步俯首:“是臣疏忽了,臣知错。”
    夏渊忙道:“不关荆鸿的事,是我自己太大意了。我受伤以后,还是荆鸿及时帮我清理伤口,他还喂……”
    “殿下,此事臣有责任。”荆鸿怕他抖出更麻烦的事,打断他的话。
    “你闭嘴!反正你什么错也没有!”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皇后见夏渊火气上来了,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太子没什么大碍就好。荆鸿,你退下吧。”
    不待荆鸿有所动作,夏渊就道:“荆鸿不用走,母后,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皇后微愕,惊疑不定地瞥了荆鸿一眼。
    夏渊向来还算听她的话,没想到竟为了这人与她顶嘴,但夏渊态度强硬,她又不能在此多待,终于还是妥协了:“也罢,你就留下来听听也好。”
    夏渊问:“有什么事吗?”
    皇后叹了口气:“这几日宫中流言四起,说太子殿下终日厮混,无心向学,此次受伤更是贪玩所致,渊儿你可知道?”
    “胡说八道!儿臣最近都有好好读书的,太傅也夸奖过的!”
    “有人这样说,总归事出有因。总之你当心些,别惹你父皇动怒。姐姐红颜薄命,沈家都在倚仗你,我……母后也在倚仗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知道吗?”
    “……”夏渊顿了顿,荆鸿看见他两手握成了拳,“母后放心,儿臣知道。”
    “还有件事,你舅舅带信进来叮嘱你我,让我们小心林贵妃,林内史最近动作颇多,不得不防。”说着她又瞥了眼荆鸿,“你既是听到了,便也不能置身事外,平日里多留意着些,别等到人家欺负到跟前来了才知道躲。”
    “是,多谢娘娘提点。”
    皇后最后爱怜地摸了摸夏渊的头:“好好养伤吧,皇上对朝阳宫守得甚严,母后在西凰宫照顾不到你,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别再贪玩了。”
    夏渊在她的触碰下皱了皱眉,不过没有让开:“嗯,恭送母后。”
    送走了皇后,夏渊早已没了胃口,他呆呆站着,望着外面,也不知在望何处,直到荆鸿关上了那道门。
    荆鸿蹲在他面前,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殿下,松手……渗血了,不痛吗?”
    夏渊任他给自己拆开绢布,自语道:“她从来不会管我是不是真的过得好,她连一顿饭也不会陪我吃,她只是要靠我来保她自己。”
    荆鸿为他重新抹上药膏:“深宫女子,都是身不由己。”
    “是,他们都在倚仗我,可是我又能倚仗谁呢?”
    “……”
    “荆鸿?”
    “殿下,臣是站在你这边的。”
    有一刹那,荆鸿想把这个硬撑着的孩子拥进怀中,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能做的,只是帮他掩藏好伤口,却不能帮他止痛。
    他要痛了,才会懂。
    现在的皇后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终究隔了一层。她太怯懦了,只懂得母凭子贵,却不知羽翼未丰的孩子,最需要的便是母亲的庇护。她疼爱夏渊,却护不住他,尤其在皇上处处提防着沈家的时候。
    所以夏渊只有靠他自己。
    是夜,夏渊怔怔看着床帏,荆鸿端着一碗糖水哄他喝:“殿下,别赌气了,喝了糖水早些睡吧。”
    夏渊接过瓷碗小口喝着,喝着喝着,突然吧嗒一滴水落进碗里。
    他说:“荆鸿,我想娘了。”
    荆鸿想了想,取了纸笔,伏在夏渊榻前细细描画起来。夏渊好奇,撑起身子来看,就见荆鸿寥寥数笔,一个宫装女子的样貌便被勾画出来。
    荆鸿边画边说:“听闻当今皇后娘娘是殿下生母的胞妹,想来模样是很相似的,臣不曾见过前皇后,不过臣猜想,前皇后娘娘的眉眼或许该是这样的……”
    说着他仔细瞅了瞅夏渊的脸,才提笔为这幅潦草人像点了睛。
    夏渊惊讶地看着纸上女子,喃喃唤道:“娘……”
    荆鸿哂笑:“果然,看来还是殿下的眉眼更接近一些。这样一名倾城女子,眼中的睿智和英气,确是寻常女子比不上的。”
    这个女人,占了帝王半生情浓,她稳得住沈家权势,保得了亲生儿子,当真可说是一段传奇。她的一双眼,纵使她的胞妹也难得一二神韵。
    夏渊有些困了,抱着画纸躺下:“你说我像娘,眉眼再像又有何用?我没有娘那么聪明,他们都说娘是惊世才女,可我却连书也念不好。”
    “殿下,在臣看来,你是最值得辅佐的储君。你很聪明,往后,也会更加……”
    荆鸿收了声,给呼吸绵长的夏渊掖好被子。
    他没有必要奉承,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感觉到夏渊的进步,虽然还很孩子气,但他今日在与皇后的交谈中确实掌控了局面。
    荆鸿掀开自己左臂衣袖,上面一个个瘀红小点,都是残留的戳痕。手上的伤口太显眼,容易惹人起疑,所以他还是选择在手臂上取血。
    给最新的一个戳痕止了血,他不由苦笑:“十年痴瘴,也不知该解到何时。我还真是……自作自受啊。”
    皇后的到来不过是这场风波的前兆,夏渊没想到这一层,所以第二天看到荆鸿仍然不愿与他同席用膳,气得把碗都砸了:“荆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本王的话你也敢不听!过来,给我坐下来,吃饭!”
    荆鸿也不还嘴,默默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让下人进来打扫干净,然后站在一旁。
    夏渊抖着手指他:“你这人……你这人……简直不知好歹!”
    荆鸿叹道:“殿下息怒,臣给您盛碗汤吧,清热去火。”
    见他这般照顾自己,不用喝汤,夏渊的火气就灭了大半,但他是典型的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人,于是仍板着脸:“我手疼。”
    言下之意,你喂我吃。
    荆鸿端着汤碗喂也不是放也不是,幸好这时他等的人到了。
    随着太监唱喏,外面已经跪了一地。
    皇上来了。
    夏渊吓了一跳,连忙收敛起在荆鸿面前飞扬跋扈的小模样,恭恭敬敬地迎接他的父皇。他想着,父皇不常来朝阳宫,此次前来,多半也是探望他的伤势,顺道考察一下他最近的学业情况。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父皇一踏进殿门就道:“荆辅学,你可知罪?”
    荆鸿跪地:“臣知罪。”
    夏渊一头雾水:“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荆鸿,你又知什么罪了?”皇帝问罪与皇后问罪可是完全不同,皇后顶多教训几句也就罢了,皇帝却是一句话就能要了人脑袋的,夏渊一下子就给他们的对话弄懵了。
    皇帝不理他,只对荆鸿说:“朕让你辅助太子课业,你就是这样辅助的?哼,朕当日真是看错了你,这才几日,朕的皇儿就受了伤,让朕如何放心将其托付于你!”
    荆鸿叩首:“臣认罪。”
    夏渊瞪大了眼睛:“认罪?认什么罪啊你! 你干嘛总往自己身上揽罪啊!”他见荆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赶忙转向皇帝辩解,“父皇,荆鸿他有好好陪我念书啊,他很尽职尽责的,根本没犯什么错!”
    皇帝道:“没犯错?你倒是护着他。看来外界流言并非都是虚假,你终日与辅学厮混,不知分寸,荆辅学真是带坏了你。”
    “没有!那都是他们胡说八道!”夏渊见越描越黑,急红了眼,“父皇,儿臣没有骗您,儿臣真的有好好读书习字,不信的话,不信的话,儿臣这就背书给您听!嗯……君子贤其贤而……”
    “住口!死记硬背再多书又有何用!不过就教你这几句,却让你这当朝太子追着一只扁毛畜生大叫大嚷,还从树上摔下来受伤,这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错?!”皇帝声色俱厉,“来人,把荆辅学给我拉出去,杖责四十!”
    既是前来兴师问罪,皇帝自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父皇!那是儿臣自己不争气,不关……”
    “太子殿下!”夏渊的惶然被一声清喝打断,随即荆鸿望着他淡淡道,“殿下不用替臣求情,此事的确是臣失职所致,臣甘愿受罚。”
    皇帝一声令下,荆鸿便被拖到了院中。
    侍卫将其押跪在粗砺的石头路上,杖刑立时开始。
    木杖敲在皮肉上,发出阵阵闷响,如同敲在夏渊脑袋上一般,夏渊忽然失去理智,冲过去给了那名行刑的侍卫一拳:“住手!不准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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