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鸿明显对小孩子没有抵抗力,夏渊突然又有点后悔催自己长高了。
他这厢正在胡思乱想,那厢的小少年脆生生地唤他:“殿下快请坐呀,苏罗说你不爱吃甜的,我给你备的点心都是口味比较清淡的呢。”
装什么乖,他不吃这一套好吗!不过这松糕确实还不错,回头带点回去给荆鸿。
“多谢封楚王款待。”夏渊彬彬有礼。
跟封楚王交谈比跟苏罗斗嘴皮要轻松许多,两人说起正事,氛围渐入佳境。
连日来,苏罗借着夏渊的力量彻底铲除了大贤院的几位祭司,对于顾天正等人而言,这些人勾结华晋来使,是对殿下最大的威胁,自然不会手软。那一场大火被渲染成了“天谴”,在外围的信徒们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同时封楚王也派人暗杀了大贤院安插在朝中的余孽,四王爷死后那些人越发不安分,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这封楚王的行事风格与他孱弱纯真的外表着实不搭,说实话夏渊还是有些佩服他的,小小年纪就能沉着应对这样的背叛和杀戮,那双手也许连铁剑还举不动,却已经沾满了血腥。
所以说,成王之路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贤院要重建,祭司人选也要重新甄选,那以后天兴祭礼还要举行吗?”夏渊问。
“当然要啊,百姓们信这个嘛。”于凤来道,“不过从明年开始,祭礼的存在只是为了给死者超度,给苍生祈福。”
“嗯,这是好事。”
“还有呢,荆鸿跟我说,神明在天,却是管不了多少俗事的,而我生而为王,才是真正该为民尽心的。所以苏罗在帮我拟定新法了,取消信徒的高低级别,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祭礼当日,我会在祭台聆听百姓心声,并且不以任何不敬的话语为罪。”
“嗯……这也是好事。”夏渊面上应着,心里的酸水快要把他淹没了。
这回他筹划整件事,荆鸿半点意见也没给他,他知道这是荆鸿有意锤炼他,可一听他跟这个封楚王说了不少道理,他怎么就有种要被抛弃的感觉呢?
“既然殿下如约完成了对封楚的帮助,为表谢意,我们也将兑现自己的承诺。”
“如此甚好。”夏渊收敛心神,“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照我们之前说的,届时请让两万华晋军入驻封楚。”
“两万驻军……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呢。”
“封楚王大可放心,这两万将士俱是精锐,恪守军规,只在此做短暂停留,绝不会在封楚境内扰民滋事。”
“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封楚王摆摆手,“只是殿下,那个华晋新王派来的使者还在这儿呢,你不怕他通风报信吗?”
“那个郭世仁?”夏渊笑了笑,“他就更加不足畏惧了。封楚王把他交给我就是,为免影响两国邦交,我不会让他在封楚出事,当然,也不会让他有命回去。”
“哦,那我就放心啦。苏罗,驻军令呢?”
“看来太子殿下是胸有成竹了。”苏罗把一块令牌递给夏渊,嘲道,“那便预祝殿下早日凯旋回朝,从自己儿子手中夺回皇位。”
“……”夏渊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过令牌,把桌上所有的松糕揣进袖里,朝封楚王拱手告辞,“封楚王一言九鼎,他日本王重回华晋,定会重酬。”
夏渊走后,苏罗对于凤来道:“当真放他们回去?现在华晋那个小皇帝可是容易对付多了,何必要放虎归山?”
于凤来拈了块糕点小口吃着:“不行呢,他不回去,谁能与狼子野心的蒙秦抗衡呢?让他承我们一份情,总好过让蒙秦王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华晋,要不到时候我们也不会好过了。”舔舔手指上的残渣,再伸过去让苏罗给他擦擦,“苏罗,你说对不对?”
“……”苏罗忽然无话可说了,他发现自己也能体会到荆鸿的感受了。
捧在手心的雏鸟羽翼渐丰,他们要飞,真是拦也拦不住了。
夏渊把袖子里的小纸包往桌上一拍,松糕顿时碎成了粉末状。他做出一副受了大气的模样,背对着荆鸿不说话。
荆鸿撑着酸痛的腰把屋子收拾了,刚坐下没一会儿,两页书还没看完,就见这人又开始作怪,只得哭笑不得地问:“又怎么了?”
“你你你!喜新厌旧!你红杏出墙!”
“我……”
不等荆鸿说完,夏渊捏着嗓子学封楚王:“荆鸿跟我说~神明在天,却是管不了多少俗事的~而我生而为王,才是真正该为民尽心的~~啊呸!你教他这些干什么啊,他关你什么事啊!我也有很多疑惑呢你怎么不教我?”
“殿下有什么疑惑?”
“我、我就疑惑你怎么不管我了?我罚你俸禄你信不信!”
“说起来这几个月都没发给我俸禄……”
“荆!鸿!”
“哎,”荆鸿摇头笑笑,拿过那个小纸包,打开吃了点松糕碎屑,“殿下是纯粹想发脾气呢,还是真的不明白?”
“……”夏渊绷着脸不说话。
“说什么俸禄,你这一包省下来的松糕,就够买我的命了。”
“你……”看到那碎成渣的糕点,夏渊鼻子一酸,生生忍了,“别吃了,再让人送些好的来就是了。”
荆鸿把最后一点碎屑吃了,笑道:“不用了,再送来也未必有这个好吃。”
夏渊被哄得什么气都没了,给他倒了杯茶:“润润喉咙,别噎着了。”
荆鸿叹道:“说我不管你,我怎会不管你?你事事能有自己的决断,我看着也高兴啊。我是你的辅学,你学好了,便没有我什么差事了,不是么?”
夏渊拧着眉:“谁说的?谁说你只能做我的辅学了? 反正辅学这个官职是父王造的,我也造一个新官职给你好了,叫‘辅寝’怎么样?”
“……”荆鸿差点被茶水给呛了,“殿下,这事还是等回去了再说吧。”
五日后,封楚初定,皇城郊外又迎来了乌央乌央的华晋军队。
封楚王把“华晋使者”郭世仁交给了夏渊,沉迷在酒色中的郭世仁竟还没反应过来,他随行之人皆被斩杀,夏渊抽剑挑了他的手筋脚筋,以叛贼之名抓捕起来。
孟启生让军队驻扎在城门外,勒令不许扰民,仅与夏浩两人进城谒见。他一身戎装,带凛凛之气:“臣参见太子殿下。”
夏渊连忙相扶:“孟将军亲临,本王定能战无不胜!”
夏浩奔过来:“皇兄!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见过封楚王,军队安顿下来,夏渊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有了自己的军队,便有了叩开华晋城门的力量,他再无所惧。
这一天大家都很高兴,只除了一人。
宴席上,孟启烈缩在最后面,结果还是被一眼就发现了,他耷拉着脑袋面对孟启生,弱弱地说了声:“哥,别、别来无恙哈……”
有人小声议论:“啧啧,看那,这就是小鸡将军和武威将军的差距哪。”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天下苍生望荆鸿。
第73章 过城论
“哥,别、别来无恙哈……”
“……”孟启生坐到他旁边,也不说话,自斟了一杯酒喝了。
孟启烈一头雾水。
夏浩跟着凑过来坐下,他性格大大咧咧,最近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此时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靠靠孟启生的肩:“嘿,你别扭什么啊,看把你弟吓的。”
孟启烈僵硬地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哥哥,实在看不出“别扭”这个表情在哪儿。
夏浩圆满完成任务,心里畅快,举杯和孟启烈碰了一下:“开心点啊,咱们马上就要轰轰烈烈地打回去了,你一路忠心护主,出力这么多,封赏肯定少不了你的。”
孟启烈提心吊胆地闷了一口酒:“定嘉王言重了,这都是末将职责所在。我哥……那个,武威将军率军前来相助,才是给殿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夏浩这段时间跟这个闷葫芦相处久了,发现这人除了不爱说话以外,其实没什么大毛病,脾气也还行,再加上他身为亲王有恃无恐,胆子就大了些,他把孟启生手边的酒杯塞他手里:“喂,跟你弟喝一杯呀,板着脸给谁看呢。”
孟启生沉默地看着酒杯,孟启烈主动上去敬酒,他是真摸不准这个哥哥究竟什么态度,是来骂他的,还是过来臊着他的。
就在他无比忐忑的时候,孟启生跟他碰了杯,总算开口了,他说:“做得不错。”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
孟启烈整个人都懵掉了。
什么?他听到了什么?他他他在夸他吗?是在夸他吗?
他激动得洒出了半杯酒,脸上热气升腾,一口气喝干了:“哥!”
孟启生说完这句就没再搭理他,任由他一个人在那儿傻笑。
事实上,孟启生平素是不怎么管教这个弟弟的,他们父亲早年战死沙场,那时候孟启生刚满十六,已经随父亲几经征战,甚至立下不少战功,而孟启烈不到十岁,还是个人嫌狗厌的调皮蛋,两兄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
及至后来,孟启烈也不知怎么突然开窍了,开始勤学苦练,也参了军。孟家家训,凡事都要凭真本事,所以孟启生也没帮过他,他就从最小的兵当起,一步步爬了上来,还曾经在骆原之战上露过脸。
但这是孟启烈第一次听到来自这个哥哥的夸赞。
也许是在赞他忠勇无畏,也许是在赞他决断坚定,也许是在赞他把太子殿下的武技教得好(尽管夏渊在瓯脱使的招数跟他没多大关系)……孟启烈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自小崇拜的哥哥承认,这太不容易了!
夏浩嘁了一声:“憋半天就憋这么一句。”
孟启生扫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粉蒸肉。
孟启烈:“……”
夏浩:“……”
万马奔腾!飞流直下!
夏浩觉得自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干嘛?这货给他夹菜干嘛?他他他什么意思啊他!
孟启生不动如山。
那两人一时间想得太多,躲到一边不敢惹他了,食物在他们嘴里味同嚼蜡。
殊不知孟启生此举只是因为他嫌夏浩太吵,他只是想,这肉看着厚实,被吵吵了一路,终于有东西堵住定嘉王的嘴了。
众人皆道,看哪,武威将军气势凛然,身旁四个空座,愣是没人敢坐。
这接风宴同时又是饯行宴,为了不给封楚添麻烦,同时避免夜长梦多,夏渊准备明日出城,接下来吃住都在军营,休整半月就动兵。一应事务提前做了准备,粮草先跟封楚王打了欠条,如今万事俱备,他的“王道之师”终于可以踏上归途。
荆鸿怕夏渊醉酒误事,所以自己借故没有喝。夏渊是喝了几杯,不过没有到醉的地步,他的眼神晶亮,很是兴奋,死活不肯回自己房间,只拉着荆鸿叽叽咕咕,神情还非常严肃,非要跟他讨论自己的作战计划。
荆鸿看他胸有成竹,也感到很欣慰,便由着他腻歪。
夏渊不知从那儿拿了个炭笔,在桌上画着地图,沙州、北原、蔗溪……华晋的几个边境城很快呈现在桌上。
他说:“荆鸿,这场仗,不在于攻城对战,而在于收服人心。”
荆鸿说:“是的,殿下。”
“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哪。”夏渊愣愣看着地图,顺着黑色的线条向上,再向上,“我要破了我自己的城池,杀了我自己的将领,威吓我自己的百姓,夺回我自己的江山。”
“……”荆鸿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他知道,这孩子的肩膀,已足以承受这般重担。
“我是这样想的,三个边境城都是华晋的重要关隘,我们曾去北原治理旱灾,想必那里的将士和百姓对我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我予他们施恩,也许可以兵不血刃而取之。”夏渊手指移向右侧,“之后再取蔗溪,蔗溪人才济济,资源丰富,可作为后方屯兵收粮之用。最后是沙州,那里民风彪悍,估计会有一场硬仗。”
荆鸿见他是真的有心讨论,便直言道:“殿下思虑颇有道理,但臣以为,这三座边境城池的攻打顺序还需再做考量。”
“哦?你有什么建议?”
“那次旱灾之后,北原刺史便换了人,连同城防部署一并做了交替,殿下兴许没有在意,新任刺史固然是先皇指派的,但城防调度的将领,却是与聂家有关系的。若想‘兵不血刃’,怕是有难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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