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杯水酒——连宁云晋都不例外。
这酒也不是寻常的酒,是迎宾楼最有名的碧涛酒。这酒的劲头不大,最适合少年人和女子喝,要宁云晋说就是味道比较浓的米酒,可是架不住它的名气大。
毕竟当年这酒可是得了唐太宗的一句赐诗:蠕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一帮皮小子们喝了点酒也就将平日里的规矩暂时放在一边,可劲的闹腾起来,甚至还附庸风雅的玩起了行酒令。
等到他们吃完这顿饭足足用了近两个时辰,除了宁云晋之外,每个人都有些微醺,是被各自的长随搀扶着走出迎宾楼的。
这次酒宴算是宁云亭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进行社交,看得出宁敬贤是给足了他面子,回去的路上他还在路上嘿嘿傻乐,抓着宁云晋说自己的兴奋心情。
两兄弟刚进大门,守在门口等着的福安就迎了上来。
一听福安说宁敬贤要他们回府直接去书房见他,宁云亭就有些脑子发懵,他是传统中国式儿子,对于见父亲总是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
穿行在府中的走廊,夜风轻拂,宁云亭的酒也醒了不少,他有些不安地拽着弟弟问,“你说父亲这么急见我们是为什么?要不我们先去换身衣服吧,满是酒气见父亲总归失礼。”
宁云晋只喝了几杯酒而已,比起被灌的寿星清醒多了。他早知道宁敬贤的目的,却坏心地故意不说,一把拽着宁云亭道,“父亲叫咱们去就去呗,你担心什么。”
他俩到书房的时候,宁敬贤正在练字,见到儿子到来,他仿若未觉。直到两人请完安,行过礼,他笔下的字刚好写完,才将笔放下。
“如何,今天的安排可还满意?”宁敬贤先望向大儿子,“这是喝了不少酒吧?”
“多谢父亲安排,让您费心了!”宁云亭兴奋得脸更红了,有些羞涩地道,“他们说今儿个是我生辰一个劲的灌我,不过孩儿谨记父亲说过的,君子饮酒当率真量清,不可酩酊大醉失了德行。孩儿看到宴上有人已经喝得过量,便叫停了。”
“看你口齿也算清楚,应是还记得为父教诲。”宁敬贤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不担心大儿子不听话,或许云亭不够圆滑,但是自己说过的话却是从不敢忤逆的。
他又望向乖乖站在一边的小儿子,笑问,“你说要帮为父去鉴定云亭的朋友,也说说看今日的感想吧?”
宁云亭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望着弟弟砸吧着嘴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小子说的任务居然是这个!
“父亲,回话之前孩儿还要问大哥几个问题。”宁云晋对着宁敬贤甜甜一笑,见他点头便知道自己得到了许可。
宁云晋望向宁云亭,一本正经地问,“大哥,请问今儿云鹏帮你迎宾,是你自己要他帮忙的,还是他主动提及的?”
宁云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过迫于父亲的威压,想了想老实回答,“好像是我自己说要他帮忙的。”
宁云晋眯了眯眼睛,“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宁云亭回忆了一下便道,“那日下课后我正在写请柬,云鹏见我忙不过来便来帮忙,还问我找了人帮忙迎宾没有,我便主动请他帮我了……”
感觉到父亲与弟弟投来的眼神,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宁云晋又问,“那大表哥要来的事情,云鹏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宁云亭肯定地道,“给鸿辉的请柬还是他帮我写的呢!”
见弟弟满脸不赞同地望着自己,他小声地支吾道,“毕竟是要送去亲王府的帖子,云鹏的字写得比我好……”
宁云晋叹了口气,望向宁敬贤,“父亲,孩儿问完了。”
宁敬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宁云亭一眼,这才对他道,“那便说说看你对今晚的看法吧!”
“哥哥的这些朋友除了那楚灵、穆丹书,其他的都是可往来却不可深交,尤其是那个霍锦闵,大哥最好是能远着他一点……”
“凭什么!”宁云亭一听小弟说好友们的坏话,也顾不上宁敬贤在场,怒气冲冲地打断。
宁敬贤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二,给你大哥仔细说说吧!”
看着宁云亭瞪圆地眼睛里水雾氤氲,宁云晋还真不想当这个坏人,可该说的还是得说,“那楚灵虽然看似自命不凡,像是个轻浮的人,可是他即使出了糗也不介怀,被那些人起哄也不记恨,说明他的心胸十分宽广,对朋友也真诚,是个坦荡的人。”
见宁云亭的情绪松缓了一些,宁云晋又道,“那个穆丹书虽然是个爱闹的,却并没有针对哪个人,也没有说些侮辱性的话,说明这个人还算表里如一,只不过是天性如此。而且他在那桌是除了鸿辉表哥身份最高的,被云鹏安排到下席却也没生气,看来也是将哥哥你当成朋友了。”
“你让他坐末席!”宁敬贤吸了口气,像是牙疼般的呲牙。
这穆丹书家里可不是一般人,他爷爷穆哈托原来虽然只是从一品,但却是最受皇上信任的九门提督。老爷子去世之后,穆丹书的父亲成了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同样是天子近臣,说起来穆家比起宁家还要显赫一些。
宁云亭被他瞪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支吾着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小声道,“都是朋友,坐在末席也没关系吧!”
“大哥若是要与我同桌,末席应该我坐的。”宁云晋摇头道,他知道穆丹书那小胖子只怕是受了体型拖累,以前他也没少受这种歧视,挖心掏肺对人好,别人却还是远着自己,这么想着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对这胖兄弟同命相怜的感觉。
宁敬贤一听对宁云亭又狠剐了一眼,恼怒地道,“他还干了什么!”
宁云晋无奈叹气道,“大哥将主宾位置留给我了,鸿辉表哥差点被云鹏引到旁桌去。”
他的话刚说完,宁敬贤就在桌上狠狠拍了一记。他怒道,“平日里没教你这些吗?”
嘭的一声巨响,吓得宁云亭不自觉地朝着宁云晋靠近了几步,委屈地道,“我也知道主宾次宾这些,也知道鸿辉身份尊贵,可是今儿个是真一时没想到而已。我就是想到,今天来的都是玩得好的兄弟朋友,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
“等会再收拾你!”宁敬贤哼了一声,望着宁云晋道,“你继续说。”
“哥哥那桌其他的好朋友……”宁云晋着重了一个“好”字,才接着道,“他们看着都十分开朗活泼,这样的人确实容易交好,可都容易浮于表面。整个晚上他们几个都聚在一起,即使有别桌的人来敬酒,也都拿着架子,对于家学中的人更是不理不睬,特别是那个霍锦闵,他不但对自己人说话刻薄,对其他人更是过分。”
“他那是风趣……”宁云亭不甘心地小声反驳道,但在宁云晋平静的视线下渐渐地又心虚了。他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道,“你只是与他们相处这么短时间而已,又知道些什么!”
宁云晋仰着头道,“哥哥明明教过我,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他们这样看人身份下碟子,抱团交往,就是小人比而不周。”
宁云亭被他堵得无语,只得垂头丧气的望着他。
宁敬贤双手合拢沉吟了片刻,这才望着宁云晋问,“那你觉得云鹏又如何!?”
“这人有点意思!”
宁云晋忍不住笑眯了眼,知道父亲从之前自己说的话中已经听出了问题。他慎重地道,“这人对宁家应该就是所谓的双面刃了,用得好宁家可以因为他再有一旁支得到辉煌,用得不好只怕宁家会因他而生祸。”
“具体说说看。”宁敬贤问。
宁云晋想了想道,“这人颇有一些荣辱不惊的味道,做事也还算稳重,可是观他行事却有些意思。他对哥哥只怕是心情有点矛盾,一边尽心尽力帮忙,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要使绊子。”
“小弟你别胡说!”宁云亭这下真怒了,“云鹏从小到大一直帮我,这次去白鹿书院也是他引着我熟悉环境。你再这样,大哥可真生气了!”
宁云晋撇嘴道,“那你说他为什么明知道鸿辉表哥和穆丹书身份尊贵还要那么安排!?你可知道,今儿要是真让大表哥坐到别桌去了,回头瑾王府还不知道怎么看我们,这门亲戚还要不要了?”
他皱鼻道,“幸好当时给我留的是你左边的位置,让我将大表哥拉去了那个主宾座,要不可就麻烦大了!”
宁云亭急的小脸通红了,“兴许是云鹏一时没注意而已!”
“骗小孩呢!”宁云晋朝他吐舌,“早先姐姐学管家的时候我也跟着听了,冯管家就说过,迎宾的人得将位置早早背熟,主人家也得心中有数。你看他今儿帮你迎宾的时候,其他人可都是规规矩矩没出半点差错,说明他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怎么偏偏到了大表哥这里就出了问题!?”
宁云亭被挤兑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那点酒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他虽然是个实诚人,但是也不笨,只是有时候不会转弯想不到那么深远,又太过相信宁云鹏了一些,如今被宁云晋这样一点出来,他也察觉到了一些其中的弯弯绕绕,顿时今日所有的喜悦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满满的失落。
看着大儿子沮丧的样子,宁敬贤也不想落井下石,他对两人道,“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云亭,你先好好想想今天有哪些地方不对,三日后我再问你的想法!”
听到他赶人,两小自然乖乖的行礼离开,望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宁敬贤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个儿子一个太实诚,一个太精怪,都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了,真是做父亲难,做个好父亲更难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
1、排座次是中国文化中极其重要的环,尤其是吃饭开会最讲究了。中国圆桌的排位正对大门的是主人,主人左手是主宾,右手是次宾,主宾之下是三宾,次宾之下是四宾,末席一般是年龄最小位置地位最低的人或者是主人的陪客坐的,用来上菜。
2、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周”和“比”,都有与他人亲近交往的意思。二者的区别在于,“周”有广泛、普遍的意思,“比”有亲密、狭小的意思;“周”是以一种大公无私之心进行交往,“比”是以一种结党营私之心进行交往。
大意就是孔子说:“君子与人交往虽然广泛,但都以公义之心待人,毫无私利之心;小人与人交往虽然亲密,但都以私利之心待人,毫无公义之心。”
第 25 章
宁云亭最近很郁闷,应该说是从生辰之后他就没开心过了。
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他对着关切望着自己的楚灵和穆丹书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便走出了课堂。
穆丹书还不放心地追在他身后问,“云亭,你怎么这两天都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那天喝酒你爹教训你了?”
“没有。父亲才不会因为这件事说我呢。”宁云亭苦笑道,喝酒算什么,自己可是做了让父亲更恼火的事情,想到明天就是三日之限他便更惆怅了。
“那就好,我回家可是被娘亲狠狠唠叨了一番。”穆丹书苦恼地挠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什么不该这么小就学大人喝酒、醉后伤身什么的,我耳朵都快被念得起茧了,最后还是我爹回房间这才救了我一命。”
“你娘也是关心你。”宁云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却闪过一抹羡慕。父亲待自己再好却也是严格的,一旦做错事处罚也严重,如果温柔的娘亲还在应该也会像丹书他娘那样为了自己担忧吧!
穆丹书虽然莽直却也不呆,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抿着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我是在思考别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宁云亭对两个朋友道。
感觉到两人的真诚,原本他还想与他们再说几句,可是一看到宁云鹏从远处走了过来,宁云亭便连忙道,“我今儿有事先走了,咱们明天再说。”
楚灵和穆丹书望着他像是逃跑般的背影,有些茫然,而连续两天扑了个空的宁云鹏的目光却深邃起来。
出了书院的大门,宁云亭将书包交给等候在一旁的长随李程,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躲避宁云鹏,只不过是听了弟弟的那些话之后,心里难免有些膈应罢了!
自己对云鹏一直是以诚相待,从小到大有好吃好玩的也不会忘记他的一份,甚至把他当成自己哥哥一样的存在,还将一些藏在心底的小心思都说与他听,可是没想到云鹏对自己根本不是真心的,难怪每次都只是自己在说,他在听而已。
也许云鹏心里根本就是看不起自己这个朋友吧!
自己读书没有他聪慧,也没有弟弟那么机灵懂事……感觉被最好朋友背叛了的宁云亭一不小心就钻牛角尖了,尤其是最近两天他默默的观察原本经常玩在一起的那些伙伴,却发现确实和小弟说的那样。
那几个自己自以为是朋友的人对身份地位比他们差的同学高傲地不理不睬,对家里条件不好的同学就任意欺负侮辱,仿佛天然地形成一个排外的小圈子,嘴脸丑陋得惊人,宁云亭一想到自己要是和他们玩久了也许会变成那样的人,就不寒而栗。
这惊人的事实让宁云亭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挫败感,自己都十二岁的大人了居然还比不上五岁的小弟。明明弟弟只是见了他们一面而已,就能看出来那么多事情,可是自己与他们朝夕相处居然还感觉不到,难道是真的天性驽钝吗!?
宁云亭忍不住玻璃心了!
他心里乱糟糟地,回府后路过小花园,看到小弟正与姐姐在亭子里面忙活着些什么,于是抬脚习惯性地上前想去打招呼。
亭子里宁巧昕不知道对着宁云晋说了句什么,宁云晋抬头微微一笑,笑容纯净透彻,却又带着他独有的狡黠。
宁云亭顿时又想到自己那天对小弟的恶言恶语,心里不自觉地觉得羞涩起来,小弟可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自己居然那样对他……这样一想,刚迈出的脚步缩了回来,埋着头朝自己的院子快步走去。
“云亭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宁巧昕疑惑地问,她刚刚就发现宁云亭了,这才叫了宁云晋一声,准备迎接他。
宁云晋哪知道自己的存在给一个可怜地“真”少年造成了阴影和烦恼,茫然地摇了摇头。
宁巧昕放下手中的绣活,认真地问,“你们两个吵架了?”
“没有啊。”宁云晋连忙否认,“哥哥天天要上学,我哪来时间和他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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