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千晖半信半疑:“那你今天来……”心里很清楚,没有疾病的人是不会来医院这一趟的。
汐崎优里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他的话,重复了一次:“我说了我很好!”
雨村千晖坦白:“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毕竟你是服用了我开给你的药以后才突然休克,我怕是我的药导致你休克的,让我有罪责感。”
汐崎优里脱口:“我没有服用你开的任何药片!”不知为什么,一张口反驳竟然就说了一句谎话,完全没有思考过。
雨村千晖一听,似乎是被安慰到了,欣慰的微微一笑,答道:“是这样么,那就好。”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已经降落到了第一层楼,门打开了。
汐崎优里毫不犹豫的转身,第一个走出电梯。雨村千晖尾随着他,也要离开医院,跟上他的步伐时,又问了一次:“你对打游戏感兴趣么?”
这样问,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是否是在列车上认错人。
汐崎优里不再回答,佯装没有听到,加快步伐,很快的就与雨村千晖拉开了距离,走出了医院前的小广场。
举动所显示的模棱两可,让雨村千晖依旧站在原始线上,依然没有得到确定。
不管是态度上,还是就医的情况,像汐崎优里这样的病患实在是太特别了,雨村千晖没法做到让自己忘记他。
望着对方已经远去的身影,雨村千晖心里不由感到可惜,至于在可惜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汐崎优里已经走远了,不知不觉的已经与医院拉开了一千米的距离,独自一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浑然不觉,低着头看路发呆,连前方有什么风景都不知道。
穿过一个昏暗的隧道,他仍然没有从迷失的状态中走出来,心里还在郁闷着。
反反复复进医院,反反复复遇到雨村千晖,他本应该生气,发泄自己的坏心情,但这回竟然只是不高兴而已。
在他眼里,雨村千晖很烦人,总是关心他的病情,他禁不住想要逃跑,逃离这个男人所在的地方。
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个陌生人要这么关心我呢?医生就算是救人的职业,也要看时间和场合不是么?没有缔结求医和诊病的关系,医生也不会见人就特地关心的,不是么?
汐崎优里的心里总是在想着这个。
电话的声响在他的裤兜里响了很久了,他一直没有接,似乎是没有注意到。
他竟然靠徒步回到了住所,打开院子门,穿过开满蔷薇的小院,随手关上院子门,缓缓往房子的玄关走去。
云初代正在给院子墙边的蔷薇浇水,接收到院子门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特意回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立刻叫道:“御馆大人!”
汐崎优里走上三层石阶,站在玄关前,慢慢回头。
云初代捧着金属浇水壶走过来,停在了石阶前,问道:“之前给在外面的您打了电话,为什么没有接?”
汐崎优里闻言,立刻从口袋上取出嘴唇形状的手机,拉开‘唇瓣’仔细一瞧触屏,果然看见有一条未接电话的显示,抬起头,看着云初代,可是终究没有解释,把薄如蝉翼、小巧玲珑的手机佩带在口袋上,打开大门,走进去了。
云初代猜测道:“您今天又不高兴了么?”
这话确实是真的,因为不高兴,他徒步走回来了,进到大厅才感觉到了双脚的疲惫,第一时间坐在了沙发上。
云初代整理好院子里的事情,走进大厅,看到主人坐在沙发上一脸疲惫的样子,便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洁净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拎起玻璃茶壶,倒了大半杯温温的白开水,捧着杯子到了主人面前。
汐崎优里正好有点渴了,接住杯子,喝了一口白开水。
下午没有事做,他又一次出行,去了离自己住所不太远的一座大教堂。
这个时间里,极少有人来礼拜,他从正门进入教堂,缓缓穿过廊道,一直没有遇见什么人,一直低着头,迈着悠闲缓慢的步子。
今天天气很不错,阳光很明媚,斜照着教堂上的高高玻璃窗,光线穿透窗子上的七彩玻璃,让它看起来艳丽无比、比黄金更加辉煌,影子铺在廊道的地上,也是一片七彩的艳丽模样,仿佛是通往天堂的仙路。
汐崎优里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抬起头,望着旁边的七彩玻璃,迎着光线,七彩光线也毫不吝啬的铺在他姣好的脸庞上,他的身姿在这片七彩光线中看起来就像披上了天使的神圣光彩。
教堂里响起了洪亮的唱诗,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传到了这一条充满七彩光线的寂静廊道。
前方,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位身穿修女服的美丽修女。
缓缓穿过廊道,在快要经过汐崎优里身旁,修女没有完全无视于他,特意停下来,向他有礼的微微低头表示问候,才继续往前走。
汐崎优里只平静的看了修女一眼,接着将一只手差近裤兜里,也缓缓起步,缓缓往前方走下去。
金色的光线能穿透七彩的玻璃,转换成七彩光,点缀了原本单调的廊道,让这里变成了活人能通过的仙路,变成了天堂的后花园,但却没法穿透这个男子冰冷晦暗的内心,温暖被阻隔在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上。
尽管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他仍然会常常在梦里梦见童年时的噩梦。
再美丽的羽翼,折断之后,羽毛散落在空中,也只是零碎的垃圾,落到地上就会变得像枯叶一样任人践踏,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和夺目的光彩。
路西法堕落为撒旦,从天使变为了魔王,但是汐崎优里却没有这样干脆,心悬着,没有落定明确的方向,仍在天使与魔王之间徘徊着。
他最初的人性还没有完全被泯灭,只能用冰冷的外表保护着自己。
他进到了空荡荡的礼拜殿,坐在长椅上,直直看着台子上的唱诗班,今日的观众,只有他一个,以唱诗的旋律洗洗躁动不安的心。
很久以前,八岁的他从地狱里逃了出来,又脏又饿的他,在街上流浪时,遇到了现在的父母,从此在大阪府平静的生活了下来,然而,噩梦的阴霾终究是没有过去,一直压在心底,伴随着成长。
尽管和现在的父母生活,过得很好,但他还是搬了出来,一个人住在东京都,因为亲情没能照亮他的心。
平时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也总是寒暄几句,总是说自己过得很好,没有唠叨太多,连烦恼和压力都不曾倾诉过。
封闭的内心,并没有倾诉痛苦的欲望。
他不知道要把内心的自己关多久,这个问题十分渺茫。
一直坐在这里一直听着唱诗,很枯燥,可是他竟然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至唱诗班结束了唱诗活动、解散回家,他仍坐在那里。
修女上台来收拾时,不经意的回头,发现一直静坐的他,出于修行者的善心,沿着过道走上来,有礼的关心道:“先生,有什么需要么?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倾诉。”
汐崎优里抬眼,注视着礼拜台上那靠着墙壁的高大的圣母玛利亚塑像,没有回答。
修女又道:“神是很慈悲的,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苦难和烦恼,都能将你解救。”十指一直真诚的交叉在一起。
汐崎优里的双唇动了,终于肯回答:“神,能洗净我在地狱里染上的污垢么……”
修女怔了怔,才接话:“神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相信。”
唇角挤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汐崎优里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礼拜殿。
☆、第6章
金色的霞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走出教堂走了一段路以后,蓦然回头,看着落日霞辉中的高大而美丽的教堂,唇边不由自言自语。
“神真的能解救我么,真的能结束纠缠我这么多年的噩梦么……”
留下这样一个疑问,他又回过头,继续沿着道路往前走。
在这个时间,雨村千晖刚刚回到家,进到大厅,是一片沉静的气氛,大厅里没有人,他走过厨房,里面也没有人,才明白过来现下只有自己一个人最先回来了。
于是,雨村千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打算到卧室里休息一下。
他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从床头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来看了看。
原本是很平静的,但是,再过去了几分钟后,大事降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里突然剧痛起来,无论哪个部位都在作痛。
书册从他的手中掉落到地上,他完全顾及不了它了,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倒在床上,深深皱眉,非常痛苦的样子。
身体,似乎要斯碎了,这样的痛苦,他本应该立刻打电话叫急救车来,却只是咬紧牙关强忍着。
这样的全身剧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都强忍着,从没有告诉过家里人,因为这并不是疾病,只需要忍过五分钟就会恢复。
他在床上翻滚了五分钟,过了五分钟,身上的剧痛又完全被抽走了,他得救了般,平躺着,面朝着天花板,喘了喘口气。
这不是疾病,是老天的惩罚——他总是这样认为。
能活到现在并非天命,而是逆转了命运之轮,用最大的代价……
七岁那一年,他患上了绝症,连医术最厉害的医师都表示束手无策,只能向他的父母提出给他安乐死的建议。
他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身上插满了管子,但是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将要接受死亡,心里很不甘心,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人世,伸出小手,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用眼神乞求母亲拯救自己。
母亲带着一脸的憔悴离开了病床前,离开了医院。
他伤心欲绝,以为母亲抛弃了病重的他,也把他丢向了死亡。
半个月后,母亲回来了,变得更加憔悴,但心情却很好。他偷偷瞥见她在门外将一只注射液玻璃瓶大小的药瓶子交给了主治医师,一遍又一遍的恳求,甚至还向医师下跪。
他一点也不知道瓶子里是什么,只是看到了一抹蓝色,海洋一样的颜色。
主治医师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将瓶子里的蓝色的结晶加试剂转变为液体,蓝色的液体,用注射器吸取,然后注射在他手臂上的动脉。
三天后,奇迹般的出现了转机,他的重症慢慢减轻,逃离了死神的魔掌,主治医师宣布他还有治疗的几率,将他从重症科转为普通科,随后再住院了半个月,他以健康的身体,终于出院。
后来他才慢慢知道真相,那蓝色的结晶是蓝血,从遥远的爱尔兰而来,取自于一名体质特殊的孩子的活躯体,而由于蓝血价格昂贵,母亲为了买到它,已变卖了所有家产。
他也因此而走上学医的道路。
蓝血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包括他的母亲也是,只是知道一个神秘的代号——IF3917。
他一直试图要找到他,代号为IF3917的男孩。
但是自从成为医生的他经过查询多方资料后,得知所出蓝血结晶的神秘研究所早已在十几年前倒闭,那名蓝血男孩下落不明,他只好放弃寻觅。
这些年来的莫名短暂剧痛,他没有任何抱怨,在他心里,一直都这样坚信着这一点:代号IF3917在被迫做血液研究时也许也是这样的痛苦。
……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是否过得幸福?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特殊的血液,我不可能活到现在,你是我的神,倘若有生之年能遇上你,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当医学牺牲品。
望着天花板,他的心思却不在那里,他想着代号IF3917,已经遗忘了时间。
放下蓝血结晶的事,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别的事,是与汐崎优里有关的。
这名西欧人轮廓的青年,映在他的脑海里,他撑起上半身,坐在床沿上,两手撑着床沿,又开始琢磨这名青年的问题。
在医院里工作多年,他所遇见的病患不胜枚举,见过形形色色的性格,却是头一回遇见像汐崎优里这样的。
西欧白种人的轮廓,金棕色的瞳仁,像天使一般,却笼罩着与天使样貌不相匹配的冰冷气色,让人怀疑他是否具有人类的心。
冰冷的性格分好几种:第一种是势利眼,第二种是权贵子弟,第三种则是心理障碍……
雨村千晖揣测着对方的冰冷并非出自于生活的影响,而是内心所致。
如果人在过去受过心灵的创伤,或者常常被人欺负,内心会想要变得很坚强,很习惯的以冰冷的外表来保护脆弱的内心。
冰冷所代表的颜色,是黑色,也是蓝色。
你到底是属于哪一种颜色呢?汐崎优里……
一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说好的是晴天,可一早来迎接的却是潮湿的雨天。
雨势不算大,是淅淅沥沥的中雨,滴答滴答个没完没了,洗净了这座城市沉积已久的浑浊空气和尘埃。
交通指示灯的灯光在雨中很朦胧,街上也看不到人影,只有簇拥在一起的随时移动的五颜六色的雨伞。
排成直线的方块形的汽车,花朵一样的五颜六色的雨伞,一闪一闪的很朦胧的灯光,都挤在一条曲折漫长的直线上,几乎没有缝隙,无数晶莹的雨点落在了上面——从空中鸟瞰城市大街,便是这样的情景,一点也看不到街道的颜色,一点也看不到人的身影。
下雨是天使的眼泪坠落,因为折断了羽翼,坠落之时遗留下来的泪水,因为凝结了悲伤才会这样冰凉。
雨村千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偏偏他还要出门,只能自怨自艾的撑着雨伞,大步踩过湿湿的街道,尽量避过积水坑洼。
发出邀请的,是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因此,他不得不出门,去见一见这位老朋友,由对方请客倒也是好的,尽管天气很糟糕。
而汐崎优里呢?——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立柜顶上的百合花,什么事也没做。
云初代进到大厅里来,见到他闷闷的,不由为他出了主意,走到沙发前,十指扣着垂放在身前,说道:“听说今天有不错的新电影上映,御馆大人对电影有兴趣吗?”
汐崎优里总想着医院的事情,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云初代又道:“是机甲时代的背景呢!昨晚路过电影院时看到海报了,那样的钢铁体魄,好羡慕啊……”
汐崎优里抬起头,终于是理会她了,平静的问道:“你对机甲的外形感兴趣?”
云初代连忙点点头,坦白:“机甲的外形好美丽!而且好高大!”
……也对呢,云初代是机器人,对机甲有着与人类不同的审美,在她的眼里,高大的机甲就是美丽的。
汐崎优里很快就恍悟了,回头看了看窗外,答道:“但是现在下雨呢。”
云初代干脆道:“没关系的!御馆大人是有着‘晴男’称号的特殊男子!太阳很快就会出来的!”
汐崎优里无可奈何,立起身来,答应了她的要求:“那么,换件衣服吧。”
云初代微笑着,再度点点头:“嗯!”刚转过身,准备要走,却突然愣了愣,马上转过身来,歉意的看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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