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山林野庙,这座庙也不知荒废了多久,门板歪斜倒在地上,神龛里早就没了神像,香案翻倒,香炉、祭祀用的碗碟散得满地都是,倾泻的雨水打湿了地面,把泥土和灰尘搅作一团,使得整间大殿都泥泞不堪。由于正殿上的瓦片破损太多,根本遮不住雨势,两人就在檐下找了个还算挡雨的地方,静待着这场大雨过去。
从破庙中向外望去,整个天地似乎都被雨水笼罩,细细密密的雨线勾连了天地,也把世间其他景色遮蔽在雨幕之后,远方苍茫的群山如今也模糊了起来,目所能及,似乎只有这座破败庙宇真实存在。
也许是被淋雨受了些寒意,沈雁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如今正值桃花汛,黄河的水位本来就不低,雨这么一下,怕是又要发水了。不如先沿着河岸走,等到了水浅的地方再行渡河。”
去白鸾峰确实要再渡一次黄河,这话也算应有之意。然而从上路到现在,两人都没什么正经交谈,这时开口,难免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严漠看了他一眼,点了头。沈雁却像没觉出尴尬一样,笑着继续道:“大概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琼城了,我从老孙那里借了些盘缠,我们在集市里买两匹马,还能省些力气。”
“还是不进城为好。”严漠打断了他的话语,“摘星楼的据点大多在城中,去了难免被人缀上。”
沈雁眉头一皱,“你审出来的消息吗?”
“还有些猜测。”严漠答得干脆,“当初我被摘星楼追上时就是如此,在野外不论走多久都不会碰上杀手,但是只要入了城,尤其是大城,一举一动就尽在对方掌握。”
这消息倒是出乎沈雁意料,这两年虽然没有直接跟摘星楼对上,但是仔细想来,遭遇的一些事情却跟对方脱不了干系,他也曾好奇对方是怎么摸到他的行踪,如今想来,若是每一入城就被人盯上,恐怕还真花不了太多力气。
严漠解释的却更深一点:“但凡组织,都难逃过规模限制,上了千人经营起来就已经不易,别说像摘星楼这样横跨黑白两道的门派。因此其触手虽长,却依旧逃不出某个界限,恐怕跟丐帮有些相似。”
“丐帮?”沈雁好奇问道,“都是乞丐的门宗?”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丐帮存在,严漠点了点头:“我那边连年战乱,有不少江湖人士、孤儿弃子都入了丐帮,他们平日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乞儿,一到战时就地便能成军,让人防不胜防。而且丐帮深入市井,消息渠道冠绝天下,其他门宗多有不如。”
沈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消息渠道,摘星楼也很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像隐谷这样的秘闻,他们居然也能探听的到。如今想来,不少地方都透着股蹊跷……”
“除了摘星楼和魏凌云名下的几座酒楼,这些年江湖中还有什么其他新鲜事物吗?”严漠转而问道,“魏凌云应该也不是此间之人,那么他这样的人物,恐怕也不会死板的按照此间规矩行事,若是不能适应这个古怪世道,就该让它适应自己才是,看看他名下的那三座名楼,他的动作不会仅限于此。”
听到这话,沈雁眼睛突然一亮:“悦来客栈!对啊,悦来客栈也不过兴起三载,经营方式前所未见,还遍布各大城池,若是用它来探听消息,怕是无往不利。这么想来,可能跟摘星楼也有些关系。”
心中略一思索,他不由暗道一声糟糕。甘三郎这人最不耐麻烦,出门从不选客栈,自从有了悦来客栈,他就次次都住那里,连带自己也住过不少回数。若是悦来客栈本就是摘星楼下属,那么整个江湖,又有多少秘密尽数落入它的怀抱。
然而比沈雁想象的更糟,严漠继续说道:“这次审出的还不止如此,摘星楼共分七部,以北斗七星为名。妖书生所在的玉衡部乃是江湖异人组成的特殊所在,专门收留一些为正道不容的妖魔,追杀你的蚺婆则来自天权部,最善毒药蛊物。还有普通部众所在的天枢部、制造火器霹雳弹的天璇部,打听消息的天玑部。唯有开阳、瑶光最为神秘,就连妖书生都不知其根底……不管摘星楼的主人是谁,能撑起这份家业,他的手腕都不容小觑。”
“这么说来,我运气还真是不差了。”沈雁面上露出一丝苦笑,若摘星楼真有如此规模实力,自己能活到现在,还真是运气使然。
然而话一出口,他心头就是一跳,偷眼看了对面那人一眼。若是论起运气,他此生最大的幸事可能就是碰上严漠,但是这话,现在说来却已经不合时宜了。
严漠却像根本未曾听到这话,只是背着手立在廊柱旁边。他身上那件灰衣是借孙平清的,颜色难看不说,长短还有些不合,穿在他身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反而被那张如玉容颜衬出了几分出尘之气。听他侃侃而谈摘星楼的种种,让沈雁也不由好奇,这男人在原本世界是何等样貌,能一战歼灭两千余敌,他手下是否也曾有这么一份不逊于几大门宗的家业……
心思只是一飘,严漠就已经背了身去,在檐下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你且运功去吧,雨停了我们再上路。”
内力刚刚恢复些许,如今沈雁确实需要时时运功疗伤,然而看着对方笔挺的背影,沈雁眼中仍是一黯,也不再多话,盘膝坐在了地上。
大雨依旧无休无止,像是要湮灭这片苍茫天地。
听着窗外的雨声,苏洵有些走神。苏府寿诞就在眼前,他却暗地跟摘星楼的妖孽们搭上了关系,若是让其他正道人士知晓,怕是要败了苏府百余年的声名。可是若不争上一把,他难道要看着家里那一大两小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毁于一旦吗?
“苏公子,你可下定了决心?”
一个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苏洵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只见他面前坐着的男人正笑吟吟的打量着自己,像是在等待答复。
苏洵牙关一紧,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拍在桌上:“如果事成,我将拿出四分红利交予贵楼,这是订金,请张公子过目。”
听到这话,那位张公子哂然一笑,他身旁立着的侍女立刻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拿起银契,送到了他面前。眼睛在纸上一过,张公子就满意的点了点头:“苏公子肯信任我们,我们自然也会把事情办的妥当,还请苏公子最近稍安勿躁,莫要打草惊蛇。”
有了这句保证,苏洵也觉得心头大石落了下去,面前这位张公子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武功之高就连自己都看不透,更别说在摘星楼中的地位超然,有了他这句话,哪还用怕大事不成。
不过就算成了事,自己也会成为个不忠不孝之人吧……
像是看穿了苏洵的心思,那张公子并未马上送客,反而柔声安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苏公子也是一心为了苏府,百年之后,自是有人能记得你的功劳。”
这话其实不怎么出奇,但是对于苏洵而言却很是重要,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他深深吸了口气:“张公子说得极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轻轻念了一遍这话,他站起身来,冲房中两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所以说,刷好感度时就是这么让人愉悦。张松微微一笑,关闭了脑海中的人物面板。其实苏府也不是非要他来才行,但是好不容易布置好了局面,安排了把原著中大反派搞死的完美陷阱,不来亲身体验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更别提能见见苏洵这个最悲情二货。
说起原作剧情,这苏大简直就是炮灰中的炮灰。爹是隐藏的大BOSS,后妈有前朝皇室血统,相关戏份就别提有多丰富,就连他那花瓶似得二弟、三妹都比他出场戏份要多。除了在大结局被沈雁策反了一下,这货简直就是从头透明到尾,连露脸的机会都没多少,最后还死得超级憋屈,一定是上辈子欠作者钱了吧?如今把他拉出来当棋子用用,也是自家发了善心。
不过还真是智商不高啊,这种俗到不能再俗的人设……张松摇了摇头,管他呢,还是先顺手泡了苏小妹这个跟叶菲菲齐名的美人再说吧。
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张松扭过了头:“隐谷那边到底办得怎么样了?妖书生是去度假的吗?”
“楼主。”丫鬟轻轻俯身,有点惶恐的说道,“昨日那边未曾传回消息,奴婢觉得……”
“没消息?”张松眉峰一挑,“难不成还能被全灭了?派人去查,马上给我回复!”
发觉楼主语气不善,那丫鬟不敢停留,快步走了出去。看着对方婀娜的背影,张松有些心烦的皱了皱眉,明明已经不需要沈雁那小子当线索了,怎么反而还搞不掉了呢。这群废物,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托着下巴又思索了片刻,他冷笑一声,从桌上捡起把折扇,正了正仪容,又变作那个神秘莫测的摘星楼主,施施然走出门去。
第三十三章
雨一直下了两、三个时辰,待到天黑才真正停下,两人已经早早休整完毕,雨一停就继续上了路。
因为摘星楼的追杀,沈雁已经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现在距离白鸾峰一月之约不过几天光景,由不得他不心急。当日甘三郎孤身前往白鸾峰闯下那么大的祸事,若不是他和凌云公子定下了赌约,怕是立刻就要兵戎相见。然而现在想来,恐怕当时魏凌云就已经知道自己无法赴约,才会做出那么光明正大的姿态。
有了这一环又一环的陷阱,不难看出摘星楼是想置甘三郎于死地,作为甘三最好的朋友,沈雁又怎肯多休息半刻。因此两人一宿未眠,披星戴月赶出了百里路程,直到日近正午,严漠率先停下了脚步。
“严兄?”沈雁心中有事,却也不会无视身边人的动作,严漠足下一停,他立刻也停了下来,转头问道。
“走乏了,找个地方过江吧。”严漠的声音微冷,有点不容拒绝的意思。
沈雁不由一愣,但是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河岸,也堆起了笑容:“是啊,此处河面较窄,是个渡江的好去处。”
这里河面宽窄其实不好判断,但是沈雁自身的内力多寡却不难看出,祛毒之后只在鬼医那里停了两日,就算是铁打的人都不可能恢复如初,更别提他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重伤之人。这百里奔驰下来,别说面上的气色,体内的真元,他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比严漠狼狈几分。
为了避开摘星楼的追踪,两人没有选那笔直宽敞的官道,而是沿着小路疾驰这种土路野地被雨水一浇,难免有些泥泞,严漠的轻功自然能避开泥点水洼,换做是沈雁,可就没有那个余力了。身上的白衫早就斑驳不堪,下摆跟灰衫也相差无几了。
然而就算如此狼狈,沈雁也不想再耽搁了,可是如果把赶路换成渡河,既不会耽误行程,又能多出至少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对他而言当然再好不过。可是沈雁却像没有察觉到对方话中之意,笑得依旧浅淡,手指虚点了一下前方:“前面似乎是个渔村,不如去看看有没有摆渡之人。”
严漠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径直走了过去。
渔村就在三里外,是个不大的小村落,靠水吃水,世代都是渔猎为生。只是村民常年在河上捕鱼,对黄河熟稔无比,如今恰逢暴雨发水,河水别提有多湍急,沈雁在村中找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肯载他们过河。
最终还是严漠拿出了银钱,直接买下一艘破败渔船,两人才得以成行。
有了船,沈雁也不再推辞,轻轻跃上舢板,随意在船头坐了下来。身后严漠则一点竹篙,让船儿驶近了河中。
距离上次渡河只不过旬月光景,但是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似乎改了样貌。白日的黄河可不像夜晚那么柔美,刚刚下过暴雨,上涨的河水还未曾退去,滚滚浊浪就像咆哮的怒龙,冲刷着两岸的大地,时不时还能看到水中裹挟这一些树枝、木板,像是水患冲垮了哪里的村庄农舍。
在这激流之中,他们乘坐的小船显得如此渺小,浪涛冲刷在船板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哀鸣,似乎转瞬就会被浊浪吞没。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再潜伏于水底,反而浮出水面,彼此争抢撞击,溅起尺余高的浪头,像是其下的暗流也不甘寂寞,等着抓取那些游过江面的死物活物,它们吞噬入腹。
如此险峻的怒涛,放在积年渔家眼前,也是避之不及的,然而严漠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宽袖绑好扎在腕间,衣摆撩起系在腰侧,长长的竹篙在他的掌中伸缩不定,点戳之间便把船儿带出了险地,双桨更是灵活的不似死物,稳稳劈开浪头,带着他们飞速前行。
这样的操船本领,放在任何一条江河都足够了,但是对于发水的黄河而言,似乎仍是不足。尚未还未行到河心,就见上游飘来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大概是被雷劈断了树干,远远看去只见这树一半焦糊一半青黑,连叶片已经被冲去大半,如同一节枝杈蔓延的滚木,随着劈天盖地的浪头席卷而来。
那大树横摆,比两人乘坐的小船都要长上数尺,如今船到江心,又哪里能够闪避。严漠眉头一皱,低喝一声:“抓牢了!”
随着话声,他的双腿已经分开,撑住船舱两侧,手中的竹篙急出如电,准而又准的点在了那棵大树完好的树身之上。两厢巨力相抵,竹篙忽的一声被压成了弧形,然而小船本就无根,哪里能敌得过巨木撞击,那斥力只是一瞬,便化作凶猛推力,整条船如同被巨力击中,凌空飞起。
头顶是雨过后的艳阳清空,脚下是轰鸣作响的滔滔浊流,这一刻,船上坐着的两人似乎浮在了空中,唯有一叶孤舟让他们紧密相连。
沈雁坐在船头,单手抓住了船舷,脸色如同喝醉了一般,浮上一层浅浅红晕。如此奇景,如此壮举,他合该抽出无影,弹剑而歌,就如同任何生死至交一样,面对这青天黄河,纵情欢笑。可是他笑不出来,那双点漆也似的眸子牢牢锁在了面前矫健的身影之上。
船至半空,其力欲竭,可是身下巨木带起的漩涡还未消散,若此时下坠,只能落得个船覆人亡的下场,严漠身形已经绷作了一张强弓,脸上却没有露出半丝慌张神色,在船儿飞至顶点,正欲落下之时,他手中竹篙急如闪电,又是一点,打在了那棵大树尾部。巨木如同被重锤击中,居然凭空半转,由横作纵,在江心打了个转儿。随着这半圈翻转,掀起的漩涡也被树干抹平,小船轰然落在了不远处的水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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