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恰似彩绢，一丝一丝飘逸在天边，斜垂下夜色来袭前的最后几缕光。
颜韫玉坐在软沙发上，一边享用被肖燃切成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形状的火龙果，一边看新闻，肖燃则蜷着两条修长的腿像名小朋友一样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左手拿着小画板，右手中握着一支2B铅笔。
他低头涂抹了一阵，仔细而较真，和一条线条较劲了很久后，忽地抬起头，一眼便看见颜韫玉腮帮上沾了一粒籽。他伸出手一指。
颜韫玉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呃……窗外！”肖燃不着痕迹地微微挪了挪手指，“飞机！”
颜韫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飞机，皱着的眉头却即刻松了。
肖燃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他没看见，结果颜韫玉跟没事人一样地转正头继续看新闻联播了……总之，正合他意。他又瞅了瞅颜韫玉细腻的肌肤上点缀着的籽粒，不经意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在小浣熊的嘴边画上了一颗衬得它愈发憨态可掬的黑痣，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一道极富磁性的声音：“我以为你会说窗外有妖怪。”
颜韫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角眉梢满是揶揄的笑意，“而后说一般人似乎看不见那些魔物，只有有灵力的人才能看见。”
肖燃：“！”
第三章
隔天是一周中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周五。
过了这天，将有两日的休息时间，所有人的状态都较为放松。
几名部门主管去总经理办公室时都以为自己还没从瞌睡中回过神，总感觉总经理身上多了几分……说文雅一点，烟火味，说直白一点，便是人味。
凝了凝神，定睛一看，办公桌上那一小盆绿萝，大小不一的叶片绿油油的，绿得讨小孩子欢喜，在单向的空调风的摆弄下招手说着“你好”，更讨小孩子的欢喜了。
颜韫玉留意到他们的视线，微微扬了扬嘴角：“看来，几位对这盆绿萝很感兴趣？”他签好文件，放下钢笔，“那等下我和财务部主管说一声，购进一批盆栽，给每名员工都发一盆绿萝。”
几名主管原地僵化，内心OS：卧槽，一定是我今天进办公室的方式不对！
“公司赚点利润多不容易啊，这么浪费财力太可惜了！”肖燃无法苟同，一口反对，语气坚决。
颜韫玉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毛，双手合十，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绿萝可以通过扦插繁殖，水插操作起来方便，而且成活率也不低。”
于是，这天，肖燃当了一下午的园丁，在公司上下辛勤地送“绿意”。
“秦姐，你猜猜这是什么？”
“哇喔，这种植物，好像公司对面的公园里有很多！”
“Bingo！答对了，这一小株就送给你咯！听说，把它放在电脑旁边，能够减少电脑对人体的辐射，保养肌肤，青春永驻哦！”
“噢？真地吗？谢谢你咯！”
“胡叔！”
“这不是绿萝么！”
“是呀，它是不是长得很可爱？小家伙一定会喜欢的吧？”
“嗯……”
“带回家去让他们比比看，看谁更快长大，对了，绿萝是阴性植物，可不能让小家伙作弊，为了赢得比赛就故意不给它浇水了喔！”
……
三叶草童装公司有个惯例，公司若来了新人，便会在一周内举办一个欢迎派对。
这天正是节奏比平日慢了一半的礼拜五，举行派对再适合不过。过了五点，一群人闹轰轰地拥入就近的一家江浙菜馆。
这家店的口碑很好，菜肴色香味俱全，价格不高，上菜速度也快。
不过，大伙儿的关注点都不在菜色上，甚至三两杯啤酒下了肚，还没动一次筷子。
作为今日的派对的主角肖燃，右手几乎黏在酒杯上了。往往他刚放空了的酒杯，又得盛上，再次和新同事们碰杯。
颜韫玉找了个间隙，趁他在卫生间洗手时，走到他身后，问他：“你能喝这么多酒吗？”
肖燃想都不想：“没问题，我以前也常常喝酒的。”
颜韫玉说：“看不出来啊……”
“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说‘人不可貌相’嘛！”肖燃挤了点洗手液，剥虾沾了他一手的油腻，“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也没想到你会开玩笑的。”
颜韫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肖燃因俯身而上缩的衬衣下摆下的那截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上，“那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肖燃冲干净两手的泡沫，关紧水龙头，直起腰转过身仔细端详那张俊眉朗目的脸，一番深思熟虑后开了口：“……沉闷，结果原来只是闷骚。”
颜韫玉听到“闷骚”这个源自港澳地区的流行词汇，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你喝醉了吧？”醉了胆便肥了，居然说他……闷骚？
颜韫玉自我反省了一下，并不认同，说他“闷”可以，但说他“闷骚”，“骚”在哪里？
“我才没醉，”肖燃抽了张纸擦了擦手，略微不悦地睨了颜韫玉一眼，水雾迷蒙的眼神似醉非醉，吹嘘道：“我酒量可好了，艾琳娜奶奶酿的酒，我一次性喝十杯都没问题！”
颜韫玉：“……”
“奶奶酿的酒可好喝了，又酸又甜……”
颜韫玉打断了陷入美好回忆的肖燃，“……那是果酒吧？”
果酒，就是拉名小姑娘喝上数十杯也不见得会醉倒，所以，颜韫玉现在十分怀疑肖燃现在已经醉了，可看他走回包厢的脚步平稳，又不那么确定了。
再回到包厢时，大伙儿吃得差不多了，喝得也差不多了。颜韫玉见状放下心来，只是，他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地又重新提了起来，热爱八卦的前台秦小姐提议道：“这还早呢，要不，我们来玩玩真心话大冒险？小肖玩过的吧？”
一群人立即拍手叫好，可谓一呼百应。
“好主意！我举双手双脚同意！”
“就算小肖没玩过也没关系啊，反正游戏规则那么简单，再说……没玩过，更要玩了，对不对？”
“讲道理，你这话说得忒有道理了！”
结果运气似乎特别眷顾肖燃这名嫩得都能滴出水的新手，连续几轮都被抽中了。
肖燃盯着那指向自己的酒瓶口，也不扭捏，摊摊手道：“真心话吧。”
“小肖啊，那姐姐就问了喔，”秦小姐弯着眉眼，露出慈母般和（阴）蔼（险）的微笑，“小肖有没有喜欢的人？”
许是肖燃天生就是个自来熟，再加上他这天下午攒好感妥妥无误的“送绿意”活动，大伙和他仿佛都很熟络了，问起问题也不那么拘束，每个问题，颜韫玉都感觉极为棘手，但肖燃均神色自如地一一回答了，倒成了他这一名听众比当事人还紧张。
“小肖有没有喜欢的人？”
话音一落，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肖燃浑然不觉似地，爽朗一笑：“有啊。”
颜韫玉从方才起无意识地屏住了呼息，听闻他干净的声线后，因缺氧而混沌的大脑再度清明起来。
“那人是怎么样的？”第二问穷追不舍。
肖燃向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我喜欢的样儿。”
众人起哄道：“噫——”
气氛很好，吃饱喝足，八卦也八卦了，但大伙依旧意犹未尽，最后嚷嚷着K歌去了。
胡叔带头唱了首筷子兄弟的《老男孩》。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只剩下麻木的我，
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一首感时伤怀的老歌愣是给他唱得激情澎湃，曲调跑得犹如漫游世界的欢乐小火车，完全脱离了原曲不说，唱到尽兴处，声音的分贝远高于正常人的承受范围，到最后话筒也无法忍受了一般，发出一阵“余音绕梁”的啸叫。
众人痛苦地捂耳。
“胡叔啊，这词儿我是挺熟的，但这调儿却是头一次听！”
“我听出了山歌的精髓，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一帮人齐声道：“你不是一个人！”
胡叔表示非常“受伤”，“怎么说话的你们！”
肖燃很给面子地鼓掌，“我觉得胡叔唱得很好啊！”话音一落，立即收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匪夷所思的目光，就连悠然地将自己陷在柔软的皮沙发中的颜韫玉也若有所思般地瞥了他一眼。
“……”肖燃舔了舔嘴唇，“让我想起了艾琳娜奶奶常听的京剧，很有味道。”
颜韫玉险些笑了出来。
胡叔：“……”花了好一阵子，才卸下面上“叔叔真地很受伤”的表情，将话筒递给肖燃，“咳咳，我老了老了，唱不动了！”
众人揉了揉仿佛还隐隐作痛的耳朵，那样的分贝还叫“唱不动”？
“来，小年轻上！”
肖燃爽快地接过话筒，蹦到智能触摸屏前点了首歌。
颜韫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转过身。
歌厅中光线很暗，逆着大屏幕的光，他几乎看不清肖燃的表情，但直觉他是笑着的，小巧的耳垂仿佛微微有些红，视线似乎往他这边投来……
不会是要唱那首《唱脸谱》吧……颜韫玉无端地想着，前奏的钢琴声便响了起来。
是那首抒情的泰语歌，歌词质朴，情感却真挚。
相识的第一个夜晚，失眠了却又很美好的回忆，伴着肖燃清越的歌声，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新抽的绿芽的清香，半掩的纱帘内漏出的暖光，挥之不去。
“อยู่ด้วยกันตราบนานๆ，（为爱编曲，同行路上，回荡着你我的歌声）
ดั่งในใจความบอกในกวีว่าตราบใดที่มีรักย่อมมีหวัง（词中有意，歌中有爱，只要有爱就有希望）。”
还没褪尽青涩的嗓音，他喜欢。
……肖燃的什么，他都很喜欢。
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
一群人说笑着道别，便分开了。
肖燃一边踢着小石头一边往前走，还“怂恿”颜韫玉加入。
颜韫玉还真地鬼使神差地踢了一脚，小石头撞上锃亮的黑皮鞋后弹开好远，眼看就要落到马路上了，肖燃身手敏捷，急急地在中途截了下来，然后对颜韫玉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年轻的面庞上，小小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就在这时，河对岸蓦地炸开了绚烂的烟火。
肖燃歪了歪脖子，“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颜韫玉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肖燃盈满了光的眼睛，答非所问：“你，喜欢我。”
这已经不是疑问的语气了，笃定的声音让肖燃差点就跳了起来，脚上的力度一时没控制好，小石头飞开好远，落地滚了几圈，便从桥上掉下去了……
不知有没有在河面上抑或是谁的心底掀起涟漪。
“你……你，你说什么？”
明显的底气不足。
本还有些忐忑的颜韫玉此时完全不紧张了，“界内知名的玩偶设计师肖燃，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这回，你耐着性子听好了，”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慢条斯理地陈述：“颜韫玉，‘颜色’的‘颜’，‘韬光韫玉，以远悔咎’的‘韫玉’，Y大毕业，主修服装设计与工程，辅修，”顿了顿，“泰语。”
肖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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