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浦江醒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他已经回到谷中民宿自己的房间。身边围了一圈人,除了张妈乔伊疗养院的医生们,还有陆家浜也赶来了,穿着白大褂站在床边不悦地瞪着他。
而自己的右小腿被高高吊起,连着脚还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恶心吗,想吐吗,都没有?好,老实躺着吧,半个月内别想给我起来。”陆医生冷着声音问了几句,根本不等浦江回答,就在病历上随手画了几笔,然后把夹着病历的板子拍在吊着的右腿上,双手往大口袋一插,带头出了房间。几个从陆医生医院里跳槽过来的医生也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上出了门,张妈见人都走了,急得张张嘴想把人喊住都来不及,只得回头瞪了在床上装作一脸懵懂的大爷一眼,赶紧追了出去。
乔伊靠过来,难得温柔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有事让黄总监喊我们。”
人都走光了,浦江这才看到坐在门边小沙发上面无表情的黄园,顶着一对黑眼圈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
“小园……”浦江委屈地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发声都困难。
黄园终于眼皮颤了颤,站起身,走到房间的小吧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床上的人,这人却微张着嘴没接。
“手也断了?”黄园低声斥了一句,把水杯硬塞到浦江手里,溅出一些水花,沾湿了被子。
浦江只得接起杯子,自己喝水,但是因为脚还吊着呢,只能勉强挣起上半身。
黄园背过身,胸膛起伏,心中有一股闷气,积攒了整整一夜一天,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积越多,快要爆炸。
浦江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包住黄园紧紧握成拳的手,这才感觉到黄园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心中一紧,赶紧开口道:“回头看看我,我现在好好的,别怕。”
黄园猛地回身摔开他的手,指着那高高翘起的大白腿喊道:“你好好的?你他妈这叫好好的?肩膀才好了几天?你能!你行!浦大老板牛逼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是吧?”
黄园不知道该怎么撒这股邪气,气急得在床边狂躁地走来走去。
“小园,这是个意外……”
“滚尼玛的意外!上次意外让我感动得不是想让我以身相许了吗?这次意外想拉着我殉情?是‘意外’叫你在黑灯瞎火荒山野岭往那死人坑里爬吗?是‘意外’让你凭一根上吊都嫌脆的绳子就敢玩极限跳崖?苦肉计玩上瘾了?浦江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自己给玩死,我就敢把你留在下面喂野狗你信不信?”
黄园气得口不择言,只是不知道是真气浦江不自量力,还是气自己总是给浦江带来伤害,小时候是,现在也是,浦江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受伤,即使今天完全和他没关系,他也总觉得是自己没像对方照顾自己一样把这人看好。
当知道浦江出事的时候,黄园的心情很复杂,就像在国外知道家里出事时一样震惊,而且更加慌张无措,就如刚才自己所说,他坚持下崖的时候,真的想过,大不了和浦江一起死在下面,喂野狗。
这种难以控制义无反顾的感觉超脱了他以往所有对感情的认知。
浦江奋力把自己的脚从吊起的设施上搬下来,终于坐起身,伸展长臂一把将焦躁无比的人紧紧抱住:“小园,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呵,现在知道错了?顺着那细绳往下爬的时候你知道你错了吗?你想过你父母吗?你要是有什么事,他们怎么办?你想过我吗?没有你,我怎么办……”
黄园明确地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对,怎么能像电视剧里撒泼的女人,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吼到最后,声音低落下来,红了眼眶带着哽咽,无法再往下说。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摔下去的时候,真的怕和你永远分开,我花了十年才找回你,可是却差点因为那十分钟而失去你。那一刻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时候。”
不,差点失去你的是我。
“以前自己走南闯北无所谓惯了,没想那么多,以后为了一家老小,为了你,我也要活得好好的,我还要赚更多的钱让我们两家人生活得更好……”
“我是为了你的钱吗!?”
“不是不是,我还要跟你白头到老,以后我们像张妈和我们的父母一样回这来养老,好不好,每天就是钓钓鱼泡泡温泉晒晒太阳……”
黄园先是恶心了下自己女主角似的的台词,又被浦江这态度真诚的哄老婆口气恶心到了,顿时被噎得无力反驳,但是莫名的,刚才那股邪气竟消了大半。
两人终于感受到劫后重生的庆幸而紧紧相拥,直到浦江单脚站着的左腿发麻支撑不住,搂着黄园倒在床上。
黄园挣扎着起身,又随即蹲下用手紧紧握住浦江的左脚和小腿用力按摩,让酥、麻的感觉快速过去。
“我去叫陆医生来再给你看看。”黄园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马上看到陆医生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地杵在门口。
这次黄园来不及害羞和尴尬,因为陆医生身边还站着表情错愕的自家母亲,还有一对一脸了然的陌生老伯伯和老太太。
☆、47.铁青脸
自从中秋浦家父母来醍醐谷过节,见到了浦江和黄园特地嘱托张妈照顾的黄家父母,经过张妈的介绍和几天假期的相处,都是从上海过来的四位老人很快熟络成为了相识恨晚的老友。
浦江发家后,虽对家人朋友并不吝啬,但是上门来攀关系的人多了,想不劳而获或是狮子大开口的人也多,浦江脸一板,除了正常的婚丧假日的礼尚往来,其他的不愿多给一块钱,浦家父母见儿子狠心的样子,也只好躲到崇明或是江浙其他地方的农场去,省得被亲友求得心软。
所以浦江这次如此费心照顾一个朋友的父母,还是头一回,浦家父母自然格外关注,中秋节放下农场旺季的客人不招待,跑来醍醐谷看人,虽没见到黄家儿子,却和黄家父母成了朋友。
照理两家人以前的生活环境和性格都完全不同,但是聚集在这桃源般的谷中,竟特别谈得来,谈对醍醐谷和未来农场发展的看法,谈对老年生活的平凡追求,谈对儿子们的期望。
国庆的时候,浦家父母又丢下客人跑来醍醐谷,谁想浦江和黄园又不回来。面对为儿子专注工作而感到欣慰的黄家父母,浦家父母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张妈只跟他们说了浦江对黄园黄家有多好多好,并没说浦江与黄园有什么超乎平常的感情,浦家父母还没当面和儿子确认他的感情,也不好直接跟张妈和黄家父母说自己儿子的性向,别到时坏了儿子的好事,就这么尴尬着又一起呆了七天。
期间数次和黄家父母问起以后对黄园找对象的要求,历经风雨的黄家父母都表示他们已经看开了,只要孩子喜欢,他们都没意见。
浦家父母心中嘀咕,男儿媳也没意见吗?
当中午才得知儿子受伤消息的浦家父母匆匆赶来,黄母到村口接人,一起回到浦江房间门口的时候,竟听到两家儿子这番对话。
而此时的黄园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一群人,再回想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和浦江的“哄妻大法”,一时惊惧地愣在原地。
什么又是“以身相许”又是“殉情”,什么“没有你,我怎么办”,还有浦江说的那些,现在简直羞得不敢再去回想,自己以前哄女朋友都没这么耐心,虽没甜言蜜语却那么动听,让人安心。
可这些,听在两家父母的耳朵里是什么感觉?
黄园头上冒着冷汗看着他妈,黄母却一脸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浦家父母,却又马上疑惑浦家父母的表情为什么那么怪异,浦家父母殷切地看着儿子似乎在问就是这位吗?浦江却深深地抬头看着黄园,可黄园却心虚地不敢看浦家父母,几个人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想要寻求答案的那个人。
最后还是浦家父母反应快,猛然回过神,浦母冲着黄园喊道:“你就是黄家小子?虽然听张妈说你和浦家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我们和你父母也成了老友,昨天你还救了我们家小江,但是你们你们!!!我们家浦江好歹现在功成名就就差个媳妇了,你现在这样……唉!”
最后一声重重的叹气,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无奈,但是黄母却被吼得更懵了。浦家这前面铺陈了一大串,又是以训斥自家儿子开的头,又是说了一大堆好话,又是暗示黄园拖累了浦江找媳妇,最后就这么一声叹息结束了???
黄母不乐意了,但是常年养成的说话矜持习惯还是没让她发出火来,只是拧起眉压低了声音道:“浦家妈妈您别着急,两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问清楚呢,您不用这样。”
黄园站在那表示自己怎么听不懂了。
浦家这时候从床上撑起来,虚弱道:“爸、妈,黄夫人,我和黄园是两情相悦的,除了小园我谁都不要,你们别怪他,咳咳咳。”
——册那!怎么就怪我了?
黄园一脸“卧草”的表情瞪着浦江。
浦家父母相互扶持着,噙着眼泪痛心地看着儿子却又一脸的莫可奈何,看得连在一旁看戏的陆家浜都快被浦家父母的演技给敢动了,憋笑憋得全身发抖。
黄母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走上前拉住黄园的手腕,对着一脸深情的浦江道:“浦总您先休息吧,我和黄园有些话需要单独谈谈。”
“阿姨,您别太激动伤身体,让小园好好和您说,您要想出气就来找我,要打要骂,我,心甘情愿。”
浦江苦情又深情的戏码一演完,浦母就接上了,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扑到床边,哭喊道:“谁也不许打我儿子骂我儿子,不就一个媳妇吗?什么样的找不到?”
“妈,我就要小园,咳咳咳……”浦江不知是笑是哭,就这么趴在床上猛烈的咳嗽起来。
“好好好,你别激动别激动,你要谁就谁!小陆你快过来看看啊!小江你可不能有事啊,呜呜呜~~~”
听到这对话,黄母的脸变得铁青铁青,攥着黄园的手几乎要把他的腕骨捏碎,头也不回地拉着儿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写这章的时候,自己快笑抽了。
☆、48.水墨画
黄母把黄园拉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黄园刚才太过震惊,现在看到母亲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审视地看着自己,这才开始急了。
“妈……”黄园抖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声。
黄母终于收回深深的目光,越过黄园径自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护摩堂。
黄园站在黄母身后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护摩堂的三楼,黄父正坐在朝南的小阳台上晒夕阳,靠着竹质摇椅的椅背一动不动,估计又睡着了。
父母现在就近在眼前,一个多月前刚拉近的距离,现在好像又远得让黄园心慌。
黄母回过头,脸上一片灰败,目光和当时得知黄家破产儿子入狱时一样沉静,让黄园心脏骤紧,他不觉得与浦江在一起见不得家人,但是现在真的害怕黄母变回之前两年的状态,那样比让他失去生命还要难受。
“你……”黄母终于开口,声音却干涩得仿佛对人生失去希望:“你联系车子,我们,回上海。”
“妈!?”黄园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黄母什么都没问,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对面楼打开的窗户,将余晖反射过来,照在黄母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上,覆上了一层金光,黄母蓦地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笑,黄园从来没见过:
“小园,你不需要再为我们做什么了,我们回上海,一家人在一起,就够了。你不需要……不需要……”
黄母冷静而克制地说着,一行泪划过黄母毫不掩饰岁月痕迹的脸庞,落在她这两年一直小心收藏着,最近才拿出来戴的真丝丝巾上,丝巾上的水墨画一滴一滴地被染深。
黄园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小心地抱住自己的母亲,黄母很久没叫他“小园”了,这是第一次,黄母对他说,不需要做什么,而不是冷嘲热讽,也不再话中带刺。
母子俩的心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亲近。
没有责怪,没有不解,只有深深的互相心疼。
“妈……我……呜哇哇……”黄园一直强撑着的心软了下来,依恋地抱着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母亲,从小就倔强的人生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黄母抬起手,像刚生下黄园时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抚爱这世上最心爱的宝贝。
黄园将这几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像三岁以前一样抱着母亲不撒手,鼻涕眼泪都擤在黄母珍爱的丝巾上,重新感受黄母无条件的溺爱,这份爱里却比以前多了一份理解和愧疚。
……
“哎呦作孽哦!”
由于不放心状况,跟过来趴在门外偷听的浦母,透过靠走廊的窗户看到房间里的情景,也不禁动容,抬手用袖口抹去眼泪。
虽然自己儿子的动机被曲解了,但浦母同样作为母亲,很能理解黄母的心情和选择,而且显然,黄母并没有被他们刚才的演技而误导,也许刚才一时震惊得无法思考,但现在已经恢复了理智,尽管表面的真相显得那么不堪,但黄母还是选择了理解自己的儿子,黄母的修养让人佩服。
浦母开始担心,这个“儿媳妇”要跑了。
果然,等这边屋里厢相拥而泣的母子俩终于平静下来,黄母再次催促黄园准备回上海。
“妈……”黄园犹豫着再次喊了自己的母亲。
“我跟你爸一定会熬到你哥出来的,你不要再给自己压力了。”黄母也抹了把哭花的眼睛,目光坚定地安慰道。
“妈,浦江说的两情相悦,是真的。”从小顽劣的黄园心虚地垂着头,头一回在母亲面前表现出羞赧的样子,倒是把黄母看呆了。
“你、你们……”黄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眼中是被震撼到的难以置信。
“不是因为你和爸,也不是因为大哥。他的确帮了我们很多,但不足以让我为这些妥协,他也从未拿你们来威胁过我,而且,而且我们也还未……”黄园抿抿唇,在自己妈妈面前不好意思说下去。
“你、你的意思是,你们……”
“我没办法向您解释原因或是为什么,我只能跟您说,他救过我的命,不惜让自己受伤,昨天在崖下我也有陪他死的念头。”黄园抬起头,目光坚毅地对母亲说完之后,胸中明显舒了一口气。
黄母怔怔地听儿子说他们两人的生死相付,微微张开嘴又合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他所说,我们想像你们一样,年轻的时候在外头奋斗,让一家老小能安稳地生活,老了回来养老,过最平淡的日子。”黄园从听到浦江说的这些话开始,脑中真的出现了这些畅想画面,而且怎么也挥之不去,向往之情拦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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