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适合为人母亲。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季瑜还是比较羡慕黎暄的家庭环境的，父母和睦、完完整整的一家三口，即使唠叨约束了一些，但是那确实都是出于对儿子的满满关心，掺不得一丁半点儿的水分。
因此，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季瑜也并没有选择强行去戳破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误会。
是黎暄充满磁性的声音将季瑜从种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抽离了出来：“今天编辑部还有什么事情要忙的吗？”
季瑜愣了一愣，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刚刚告辞的借口。
也不打算掩饰什么，季瑜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也不是……”
黎暄又不是糊涂人，更是敏锐得可怕，立马就会过意，不以为然的笑道：“那待会儿需要我把你放到哪里下车？”
季瑜翻出林淼发给自己的短信，对黎暄报出了上面那家餐厅的地址。
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正是午餐时间，黎暄的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透过车窗，季瑜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西餐厅外面露天座位上形单影只的林淼，手指刚刚解开安全带，便听见黎暄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该不会是要去约会吧，季瑜。”
诡异的仿佛捉奸一般的语气，让季瑜只觉浑身都不对劲了。
像是看见了季瑜僵硬的表情似的，黎暄却转而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开玩笑的，就算是要去约会，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季瑜松了一口气，心想黎暄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未料就在季瑜下车才走了没几步的时候，不远处已经看到他的林淼也站起身微微招手，而黎暄突然从身后车窗里探出头，用手拢在嘴边，音量不高不低的喊道：“季瑜——”
正午的阳光绚烂得迷人眼，季瑜皱了皱眉，停住脚步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青年漂亮得惹眼的笑颜，一时之间，引来不少路人侧目，甚至开始猜测车里探出头的青年是不是哪个明星模特，也不乏有人举起手机抓拍起来。
黎暄笑眯眯的望着季瑜说：“请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季瑜发觉对方大有自己不回应就不走人的意图，没有想到他还在惦记着之前明明已经被自己拒绝了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好拿出缓兵之计：“我知道了。”
黎暄这才作罢，用手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孔，冰冷的目光刷刷刷瞥过车外几个举起手机的无知少女，飞快的摁上了车窗，不耐到了极点的样子。
季瑜走到西餐厅露天座位的时候，这才发现林淼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问道：“怎么了？”
林淼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看似无意的问道：“刚刚开车送你来的那位……”
季瑜知道他估计指的是那个引人注目的贵公子，笑着摇摇头道：“公司里的同事而已。”
林淼应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从一旁的空座位上拿出一个印有某大牌logo的纸袋递给季瑜，笑容清浅的露出两个梨涡道：“生日快乐。”
季瑜道了一声谢，接过纸袋拆开，发现是杂志上前不久才刊登过的这个品牌的新款男士钱夹，也算是对方有心了。
话说回来，让季瑜比较在意的却是林淼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问道：“难不成你们认识？”
季瑜也就是随口一问，从事律师一行的林淼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跟从事时尚工作的黎暄有来往交际的可能，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淼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随即轻轻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刚刚那位应该是黎先生吧？”
轮到季瑜有些吃惊了，没有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你也认识他？”
林淼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微不可闻道：“我也是黎先生母亲贸易公司里的法律顾问……”
季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林淼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在业界是小有名气的，外派挂名到黎暄母亲公司当法律顾问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林淼接下来却说了一句似是而非又隐晦不清的话：“早年间，我还是个助理律师的时候，曾经跟着师父作为被告律师帮他打过一场官司。”
季瑜愣了片刻，才知道这个“他”应该指的是黎暄？
林淼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只是招招手，叫来侍应生开始点餐，谈笑间，眉目之间是掩盖不了的疲惫与倦意。
季瑜最不愿看到昔日那个笑起来有着浅浅梨涡的纯白少年变成如今这副心事重重的落寞模样，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叉子，蹙眉问道：“是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你看起来过得很不好。”
还在强打精神、细数着以前趣事的林淼闻言，眸光暗了暗，抿了抿淡色的嘴唇，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给打断。
季瑜示意他先接电话，林淼接通电话不久后，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蛋顷刻间变得更加苍白，甚至差点连手机都握不住。
季瑜见状起身从他发抖的手中接过手机，“喂”了一声，就听见那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稚嫩如幼鸟：“呜呜呜呜……爸爸、呜呜呜呜……妈妈不要我了！妈妈不要小宝了！”
林淼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坐在餐桌前，季瑜不由对着听筒放柔了声音：“小宝是吗？别怕，你现在在家里对吗？你爸爸一会儿就回。”
挂了电话之后，季瑜对林淼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开车来的吗？现在还是回家里一趟比较好吧？小宝哭得很厉害。”
林淼定了定神，叫来侍应生结完账后，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季瑜苦笑道：“对不起，今天本来是想好好跟你叙叙旧的……”
季瑜扶了他一把，实在是放心不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见外的话？你车停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林淼凭借着这股温柔却可靠的支撑，摇摇欲坠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目光对上季瑜熟悉的让人想要放声哭泣的眼神，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
这还是季瑜第一次造访林淼的家。
跟在男人清瘦的背影之后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季瑜不由一怔：仿佛被龙卷风袭击了一般的客厅里随处可见花瓶的碎片以及被撕碎的纸张，而林淼的儿子就坐在客厅的地上嚎啕大哭。
林淼当即就心疼不已的红着眼圈抱起喉咙都哭嘶哑了的儿子，忙着去卫生间拿湿毛巾给儿子搽脸。
季瑜抬头看向客厅墙壁上光秃秃的几个钉子，依稀还可以看出曾经应该是挂了什么画框的样子，很快，他就在一旁的地板上找到了这个画框，原来是一张结婚照。
穿着雪白鱼尾婚纱、身材玲珑有致的女人挽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林淼笑得很开心，季瑜这才发现，原来小宝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季瑜叹息一声，从地上捡起这张被撕成两半的结婚照放回茶几上，不经意间却看见了放在茶几正中央的几页薄纸。
季瑜迟疑的拿起这薄薄几张纸，只见白纸黑字的印刷着一行冷冰冰的标题：
离婚协议书。
☆、第二十七章
其实，自从同学聚会过后的这几次见面往来，季瑜都能隐隐感觉到高中时期曾经喜欢过的对象——林淼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好，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点儿也不好。
在此之前，季瑜一直以为是林淼工作太过拼命，所以才会气色不佳、心事重重，却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季瑜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在林淼与林淼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走到今天分崩离析的这一步。
虽然从未跟女人交往过，更别谈走进婚姻的殿堂，但是对于“离婚”这一话题，季瑜却并不感到陌生。
与其说是对于名存实亡、不可捉摸的婚姻关系感到厌烦，倒不如说是早早的就看清了女人这一充满着复杂性、多变性的生物。
诸如以飞蛾扑火的姿态轰轰烈烈的恋爱，心灰意冷之后也可以以超乎寻常的冷静抽身而去。
女人并不是柔弱的蝴蝶，即使偶尔会给人以这样的错觉，但是其坚不可摧的内在远比柔弱的外表看起来更加强大。
所以，当季瑜看见茶几上那一纸离婚协议书之后，便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林淼并不是那种会做出死乞白赖的挽留行为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谦逊、低调，知进退，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强人所难的人，哪怕为难自己，也不会为难别人。
这些年以来，他唯一做过的让人吃了一惊的事情也是与婚姻有关，季瑜还记得林淼结婚的那一年，同学群里都炸开了锅，毕竟，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昔日看起来最为内敛保守的人，会做出在大学一毕业就选择结婚生子这样的惊人举动。
那个时候，就连从另外同学嘴中得知这一消息的、刚刚从事时尚工作不久的季瑜也吓了一跳。
时至今日，季瑜都不明白为什么林淼会做出那样无异于“闪婚”的决定。
后来刻意渐渐地淡了关系、很少往来，季瑜也把这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抛诸脑后，只是在挑选床/伴的时候有意无意的会倾向于选择那些带有梨涡的、长相酷似初恋对象的年轻男人。
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移情别恋吧。
自从高中毕业之际发生的那一件事情过后，季瑜也就对林淼彻底死心了，因为他们并不是同类，所以也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只是现在，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季瑜只想尽其所能的拉林淼一把，只要他需要他。
……
周一的例会散了之后，季瑜看了一眼行程单上的安排，回了一趟办公室，便跟名义上的助理黎暄一起朝摄影棚走去。
今天有新专栏拍摄的工作，按照惯例，新旧交替之时，身为专题总监的季瑜都有必要亲自去拍摄现场跟连载专栏的新人接触、熟悉一下。
到达摄影棚的时候，拍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
只见绿色背景板前的大男孩手里抱着一束向日葵，在摄影师的口令声中，不断变换着姿势对着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黎暄挑剔的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镁光灯下充满青春气息的年轻偶像，漫不经心的感叹道：“真搞不懂外面那些年轻小女生的想法，像这种娃娃脸的年轻男人，看不出到底是哪里有吸引力了。”
还在翻阅企划书的季瑜顿了顿，并不准备接他的话，却被黎暄眼尖的发现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季瑜放下手中的企划书，心平气和的回答道：“每个年龄段的偏好都不同，能让公司下血本捧的偶像，肯定也是有受众的。”
黎暄若有所思的微微翘起嘴角：“由你负责的七月刊是这个新专栏第一次连载，到时候反响如何，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紧接着，黎暄又微不可闻的在季瑜耳旁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可别被这新专栏拖了后腿，输了销量，再躲到某个角落哭鼻子的话……也许我会于心不忍的借你肩膀靠一靠？”
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黎暄口头调戏了的季瑜不为所动的微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到时候，谁借谁肩膀哭还说不定呢。”
可不要输得太难看啊，幼稚鬼。
黎暄愣了愣，挑了挑眉，他没有听错吧，刚刚那算是反击宣言吗？
在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姗姗来迟的经纪人差使助理拎过来好几盒包装精致的芝士蛋糕，暂停了拍摄工作，邀请所有工作人员一起来享用甜点。
“季总监，好久不见啦，这一次我们家小遥的专栏连载，就拜托给你啦。”
“客气了。”
并不陌生的经纪人笑眯眯的抱了抱季瑜，随即招了招手，叫来了不远处被造型师簇拥着打理着发型的大男孩。
只见那个笑容阳光的大男孩一路小跑着走了过来，明亮狡黠的目光落在季瑜脸上停了停，随即伸出右手，脸颊上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季总监，你好，我是易遥，叫我小遥就好。”
季瑜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男孩的全名，虽然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知道小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众目睽睽下，还是伸出了手，若无其事的淡笑道：“你好，我是季瑜。”
话未说完，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尽管季瑜掩饰得很好，可还是被黎暄发现了。
黎暄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敏锐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重合的手掌上，眸光一暗，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在松开手的前一秒，那个叫“小遥”的年轻男人竟然用小拇指挠了一下季瑜的掌心。
黎暄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随手端起一旁桌上两盘芝士蛋糕，挡在季瑜与小遥中间，言笑晏晏的递给季瑜蛋糕：“看起来很不错，要不要尝尝？”
季瑜扫了一眼黎暄脸上耀眼得过分的笑容，下意识的接过蛋糕，拿起叉子尝了一口，道：“谢谢。”
被晾在一边的小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忙着给摄影师打招呼的经纪人给拉走了。
季瑜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把整整一小盘芝士蛋糕吃完了，抬眼却对上黎暄似笑非笑的目光。
季瑜不确定刚刚那一幕是不是被他看见了，只知道黎暄绝对是个敏锐得惊人且不好招架的对象，两两相望之时，季瑜找了个借口暂且回避道：“我去一趟卫生间。”
未料，黎暄也跟着放下手中的蛋糕，不经意的说：“正好我也要去。”
……
两人先后站到洗手台前，季瑜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双手之后，转身走到一旁抽了几张纸巾擦干了手上的水珠。
余光看见黎暄也走了过来，在季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一阵充满掠夺气息的独特香味扑鼻而来，面庞精致的男人伸手揽上季瑜的颈项，白皙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上季瑜的嘴角。
卫生间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黎暄松开了季瑜，近在咫尺的睫毛微微扑闪着，恍若蝴蝶翩跹的羽翅，沾上奶油的食指轻轻晃了晃：“季瑜，你没有照镜子吗？”
季瑜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黎暄犹带笑意的眼眸，抬头看见站在卫生间门口神情莫测的大男孩。
突然就明白了。
——一定是被他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黎暄就是故意的。
☆、第二十八章
黎暄并不知道季瑜的性取向，更不知道季瑜与小遥之间那短暂却纠结的过往。
在他看来，无非是不成气候的新人偶像妄想通过出卖肉体来攀附杂志专题总监季瑜，或是单纯的想要勾搭似乎在异性恋跟同性恋眼里都很受欢迎的季瑜，仅此而已。
季瑜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倒也愿意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一把。
毕竟，在不知道小遥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卷土重来的时候，他宁愿先打消对方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显然，黎暄成了最好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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