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醒来,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十天了,换句话说,小魏将军已经在那临时的小屋里躺了整整十天。直到今早,深觉耽搁太久的魏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恳请那救了她的姑娘将她送回三河城。
等了十天也没等到人来寻自己,这是魏来从未预料过的。在她想来,能在昏迷时躲过黑甲骑兵的搜索,让她被个陌生人捡走,这已是极难得的了,以黑甲骑兵的能力,至多不过两日,必然寻来,谁知这一等却是十天都了无音讯。
这般反常让魏来这几日耿耿于怀,在没有半点外界消息的前提下,不禁忧虑战事是否出现了意外?虽然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也是今日上路之后,魏来才终于明白了黑甲骑兵没能找来的原因——当初的战事是在城南郊外打的,她也不知道怎的就被人救去了城北郊外……
靠坐在一路向南的马车上,魏来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于姑娘,在下记得,当初那场战事是在三河城南郊吧?”
虽是问句,但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作为黑甲骑兵的统帅,魏来还不至于没看过地图就带着人埋头乱冲。这三河城她是第一次来,但这小城周遭的地形她却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因此很快确定了自己在三河城北郊的事实,于是心中一片荒谬和纠结。
“你身上有伤,北郊有草药。”驾车的于姑娘听懂了魏来的疑问,淡定回应。
于是魏来更纠结了——既然都横穿过三河城了,为什么不把她这个穿着盔甲的伤患留在城里啊?直接扔去县衙之类的地方就行。再者说:“南郊没有我用的草药吗?”
“哦,不是,只是我要找的药材在北郊才有。”于姑娘仍然漫不经心。
“……”魏来觉得,她大概有些跟不上这姑娘的思路,因此对她的选择完全无法理解。
好在魏来本不是个爱深究的人,既然对方救了她,那便是她的救命恩人。至于没事儿带着她个伤患东奔西跑什么的,只要对方没嫌她累赘,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小小的纠结了一会儿,魏来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心思再纠结这些小问题了——她的断腿在这破马车上颠了半个时辰了,就算腿上固定的树枝依然绑得牢固,每一次的颠簸也依然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于是在终于看见三河城的城门轮廓时,魏来暗自松了口气。可是等到那城门越来越近了,她的思绪却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前几日她满心满意想着的都是在京城等着她的何芷和母亲,怕她们为自己担心着急。今日已到了这三河城外,只要她将自己的印鉴往衙门里一送,回京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她的心思却不由得多了起来。
低头看看自己的断腿,回想前几日在战场上受伤昏迷的惊险,再想想京城里那两个等着自己回去的人……
魏来目光微闪,突然觉得这腿如果长不好了,或许并非什么坏事。至少到了那时,没人能再反对瘸了腿的她辞官卸甲!
第87章 愧疚
有些念头一生出来,就好似春日的野草般疯长,再难遏制。
自魏来从北州战场上回来已有半年的光景了,她便是再迟钝也能明白自己辞官的阻力在何处。可一个是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一个是对她抱以厚望的长辈,当面直言辜负对方好意什么的,实在有些让她为难,还不若就此断了他们的念头。
武将不比文臣,一个瘸了腿的将军,曾经再如何的骁勇善战,也将与战场无缘。
从看见城门,到马车停在三河城县衙门口,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然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魏来的心中便已有了计量,再看自己的断腿时,眼中又是复杂又是坚定。
救了魏来的于姑娘并没有多留,在魏来让人将印鉴送去给县令时,便施施然的离开了,连那破马车也没有管,直接连人带马车扔县衙门口了。
或许她当日救人也不过是随手为之,并没有求什么后报,所以对魏来之前的许诺应的那般干脆。而如今看来,她似乎也并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魏来倒是没想到人走得这么快,短暂的怔愣之后开口喊了两声,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只头也不回的走了,很快便消失在这还算热闹的县城街头。
三河县令不过七品,魏来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印鉴送去之后他自不敢怠慢,很快便带着人来将魏来迎了进去。
之后一番询问魏来才知道,黑甲骑兵曾在此地逗留多时,足足寻了她七日,几乎将南郊和三河城挖地三尺也没找着人,终于在前两天收兵回朝了。
魏来对此倒也没怎么在意,知道战事顺利黑甲骑兵损伤不大她便安心了。不用跟着黑甲骑兵一起回去也好,省得一路遮掩应付也是心累,于是任由三河县令安排人送她回京。
期间,三河县令见魏来受伤摔断了腿,倒也好心的请了大夫来想帮忙看诊。结果魏来只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让看,决定就这么拖着伤腿回京,至于这腿今后能不能长好,干脆听天由命算了。
只不知,若她真瘸了腿,何小姐是否会嫌弃?
实诚的小魏将军压根没想过还有装瘸这条路,为了辞官硬是逼着自己往真瘸的路子上奔,来日何小姐是不是会嫌弃她瘸腿尚且未知,但知道此事后嫌弃她愚笨却是肯定的。
第二日一早,魏来就这样拖着伤腿,患得患失的在三河县令的安排下,踏上了回京的路。报平安的书信同时从三河城发出,只是如今叛乱方止,各处盘查得严,那书信也不是公文能畅通无阻,这一路送去京城恐怕也不会比她这伤患摇晃着进京来得快多少。
※※※
苦涩的气味儿弥漫了整个院子,从最初的淡淡药香变成了如今苦涩的药味儿,其实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可就是这短短几日光景,便让一个曾经还算热闹鲜活的院子变的如这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儿一般苦涩沉闷。
何芷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比醒来的多,可那睡着的滋味儿也并不好受,总有些血色浸染她的梦境。于是醒来时,便是满头冷汗,脸色苍白,渐渐地眼下有了青黑,变得比睡前更加疲惫。
她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病,更知道大夫们开出的药方治不了她的心病。可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和父亲担忧的眼神,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只能乖乖的喝了药,然后继续深陷梦魇,一日日在噩梦中惊醒……
何芷的身子算不上好,可也绝算不上坏,往年到了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即使没人相邀踏青,也绝对是要带着丫鬟家丁外出走走的。可如今她却只能卧病在床,那日益憔悴的模样看得习秋也是暗自着急,跟着一宿一宿的睡不好,心里甚至也埋怨上了魏来。
可埋怨归埋怨,习秋也知道,想要自家小姐这心病好起来,恐怕也只能靠小魏将军这剂心药了——生死不明的小魏将军她是没本事找来了,可这京城里不还住着小魏将军她娘吗?
思来想去纠结了几日,眼看着何芷日日被噩梦纠缠,习秋终于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何芷喝药时开了口:“小姐今日可好些了?”
何芷的精神明显不怎么好,听了习秋的话也没半点兴头,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将碗中苦涩的药汁喝完便又闭上了眼。
这样的何芷让人看着越发的揪心,习秋小小的犹豫了一下,没像往日那般安静下来让自家小姐休息,反倒又开了口:“小姐这般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子可不好,不如出去走走?”
如此,何芷倒是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贴身丫鬟。她神色间仍有些恹恹的,并没有出门散心的想法,刚想开口说“不必”,却发现习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变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习秋在何芷身边也跟了多年,两人间的关系虽然不能用“情同姐妹”这样逾越的词儿来形容,但她在何芷的心中确实是有些分量的,并不是寻常下人可比。所以即使身体不适,心有郁结,何芷还是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问话的时候何芷只当是习秋家里出了什么事,要开口求她,谁知小丫头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她之后,却道:“小姐,你可要去……城南走走?”
城南是集市所在,何芷出门向来爱游玩不爱逛街,寻常便去得不多,更何况习秋那一停顿多少还是有些明显的,于是她很快明白了习秋的意思——城南的房子比城东便宜许多,魏来当初置办的房子便是靠近城南。
“可是魏家出了什么事?”想起魏来,何芷的心中还是觉得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但她也明白,习秋不会无缘无故的在此时说这些。
这些天都忙着照顾小姐了,习秋自然没空也没心思去魏家探看,不过因着今日的打算,她倒也叫人去看打听过了,这会儿便是道:“听说魏大娘身子好像有些不好。”
何芷闻言一愣,心中便是生出许多愧疚来。
自那日大军回朝没见着魏来,她便病倒了,日日陷在那梦魇中,倒是忘了,她既伤心病倒,那魏大娘这个做母亲的恐怕更是悲痛欲绝了吧?
想起那日魏大娘担惊受怕的样子,也知她如今定不好过。再想想魏来临走时的托付,何芷便只觉得辜负了魏来的信任和托付,心中愧疚不已。
这一下子她倒真是来了精神,撑着疲软的身子便是起了身:“习秋,来帮我梳洗一番,一会儿便去魏家看看。”说完想了想又道:“将李大夫也请上同行。”
何芷本是心病,身上本身是无碍的,只是这几日折腾得狠了,有些疲惫无力罢了。习秋知道这个,倒是不曾担心过她拖着病体出门有何不妥,一心一意的想找些事让何芷上心,暂时忘记那些伤心事,闻言忙应了一声就下去准备了。
还在病中的大小姐要出门的消息,自然是迅速的传到了何夫人那里。她方才因着疲惫躺下歇息了一会儿,闻言立刻起身便要往何芷的院子去。
只才走了两步,还没踏出卧房的门何夫人便又停下了步子,想也明白了习秋的用意。心里既担心何芷触景生情,见着魏大娘更添伤感,又希望她真将心思移了开去,不再成日里陷在那伤心事里,一时纠结两难。
末了,终是叹了声“孽缘”,放手不管了。
第88章 劫
魏来在京城里置办的房子并不算大,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与庭院深深的尚书府自然是没得比的。只这不大的院子,何芷上次来时虽然气氛低迷,却还有几分生气,这次再过来,却只感觉到了一股沉沉死气。
来开门的人是王虎,自从前些日子跟着黑甲骑兵回来,他连自己家都没回就跑来了魏家,魏大娘这几日病了,便是多亏了他和几个同僚的照顾。他虽不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什么,但在回来的路上,满心愧疚的他便已决定以后定要把魏大娘当自己亲娘照顾。
王虎曾经跟着魏来见过何芷一面,如今再见却见当初那风华正茂的人只剩了苍白憔悴。他心中的愧疚更甚,领着人往魏大娘屋里去时,便忍不住劝了一句:“小姐还是保重身体吧,将军定不愿见你如此的。”
这样的话何芷听的多了,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可伤心这种事却并非自己能控制的。于是闻言也只能笑了笑,算是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只谁都能看出她笑得有多勉强。
两进的院子实在不大,绕过影壁没走几步就到了魏大娘的屋子。
与尚书府中何芷的院子一样,这院子里处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儿,显然院子的主人已经病了多时了。
何芷的心头有些发沉,来不及多想就赶紧进了魏大娘的屋子。只一看,忍了多日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那躺着病床上的老人眼窝深陷形销骨立,头发也已白了大半,不过短短时日,也不知老了多少。
何芷突然害怕眼前的人就这么去了,她甚至顾不上将落下的眼泪擦去,就匆匆往前奔了两步。直到到了床前,伸手握住了那双枯槁的手,感觉到了那手上的温度,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下,眼泪却是掉得更厉害了。
她很怕,怕魏大娘受不住打击就这么去了。这害怕不止是因为她答应过魏来要照顾她娘,却将人忽略了这么久,更因为心头最深处那一股一直存在的愧疚。
何芷向来聪慧。当初魏来向她坦诚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对方为何急流勇退,自然,之前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所为何来她也同样清楚——魏元帅的惜才她无可指责,但自己父亲的谋划到了此时,却成了压在她心间的一块巨石。
在昏昏沉沉的那些日子里,何芷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魏来没有遇到自己,如果中秋那日自己没有对父亲说那句“尚可”,那她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她辞官的奏疏不会有人拦下,她回乡之后更不会有人将她再次推上战场,她可以如愿解甲,从此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
这些念头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今日,看见病得不成样子的魏大娘,更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芷想,或许她真的不该招惹魏来的。
魏来是她的劫,她也同样是魏来的劫,还是死劫!
尽管曾经从不承认,但此时此刻的何芷还是不由得想到:或许自己是真的克夫,今后也再不要出去祸害人了,这辈子就这样吧。
握着魏大娘的手,何芷哭得不能自已。
※※※
三河城距离京城实在算不得近,再加上战事方止,叛乱的安平王又在三河一战中逃脱了,各地的盘查变得格外的严,魏来便是有印鉴在手官职在身,一路走来也颇为不易。
大约是因为安平王一直没被抓到,越往京城盘查便是越严。在马车又一次被人拦下盘查时,好脾气的小魏将军也差一点儿忍不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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