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心迟疑,他对自己的画工并不自信:“我画得不好……”
丁霎有些看不惯他这副过度自卑的样子,但还是耐着性子鼓励他:“不会啊,上回你做的条漫反响不就很棒么,大概只需要十来个图案,一个原创主题,工资按业内标准给,你看行吗?”
喻心咬了咬下唇,他已经很久没接约稿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但如果能为丁霎做点什么,他又是极其乐意的。
“时间呢?”
“年后交就行。”
喻心算了算,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不紧,他兴许可以试试……
“好。”
丁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行,报酬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你!”
喻心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名利报酬,尽管出门之前他已经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再试图介入丁霎的生活,但只要丁霎对他提出要求,他依然无法拒绝。他太想给丁霎留下点好印象了,自己又笨又呆,好几次都弄巧成拙,真希望能做点令丁霎眼前一亮的事情,但往往事与愿违,这回丁霎主动对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二人又面对面沉默了坐了几分钟,丁霎有些受不了喻心的眼神——看似四处乱飘,但很明显就是游离着看着自己,他干脆闭上眼睛,后仰着头,让身子沉得更深一点。
“话说……”丁霎主动找话题,“你玩过‘你听’吗?”
“嗯。”喻心低低应了一声,他有点想逃了,只穿着一条泳裤泡在水里的丁霎对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要不是这么落荒而逃显得自己太心虚太猥琐,喻心绝对在踏出泳池的第一瞬间就飞奔回家……嗯,干羞羞的事情了。
丁霎没看出喻心的异常,他谈兴很高,连续说了几个关于“你听”的改版设想,又追问喻心在使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想法建议。
在说话的时候,丁霎随意变动着坐姿,小腿总会擦过喻心的皮肤,引得他一阵战栗。喻心觉得头皮发麻,下身越来越沉,他再也受不了了!
丁霎正说得兴起,喻心却“哗啦”一声从桶里站起来,他木着脸,说:“我要走了。”
丁霎还以为喻心是嫌水太烫,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这才十分钟,你就受不了了?”
“对。”喻心跨出木桶,背对着他粗粗冲了个澡,就要套上衣服离开。
丁霎见他神情不对,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急急忙忙跟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是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喻心再也无法忍受他一副装傻充愣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他之前是绝对不会像丁霎发脾气的,但今天,也许是泉水太热,环境太闷,导致他的火气来势汹汹,无缘无故。
喻心一把甩开丁霎的手,以前所未有的愤怒语气冲他低吼道:“丁霎,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丁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滞。
喻心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继续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他妈是个同性恋,我他妈还喜欢你!你这样总来找我,合适吗!”
丁霎皱了皱眉:“我们不是说过做朋友吗?”
喻心低低喘了口气,似在平复心情:“是,我也努力着与你相处,努力不产生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我一次次地失败了。当你揽着我的肩膀的时候,当你靠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甚至你的小腿有意无意擦过我的时候,我他妈、他妈都会……”
喻心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他在心中痛骂自己,又一次在丁霎面前丢脸了。
丁霎看着他无声地落泪,心中大撼。
在喻心之前,他从没接触过任何同志,当喻心对他表露感情时,他理所当然地用之前对待追求自己的女生的方式去对待喻心,而喻心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方式,不再对他穷追不舍,他渐渐地放松下来,甚至不自觉地把喻心当作了一个好说话的朋友。
他根本没有想到,喻心是抱着多大的忍耐力,才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朋友”。
丁霎迷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喻心了。
“抱歉,我没有考虑你。”丁霎颓败地低下头,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自私愚蠢的人。
喻心还在流泪,但他心中已轻松不少。
丁霎一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美梦,好比小时候摆在橱柜顶的那块糖果,有一天,糖果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自己捡起来了,他一直很清楚,只要大人一回来,糖果立刻会被没收,在那之前,他想尽可能地多尝一点糖果的甜味。
喻心何尝没有脾气,他也受够了丁霎的无意撩拨,若近若离,但他总以为自己当个缩头乌龟,全盘接纳,就能把这丝宛若爱情的甜蜜延续得久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他错了,再继续下去,沉溺美梦的只有自己,片体鳞伤的也只有自己!
喻心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立刻觉得头晕脑胀,他喘着粗气,鼻头一酸,竟然开始流鼻血。
他自嘲一声,真是有够丢面儿的。
出了游泳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喻心拿纸巾擦了又擦,依旧血流不止,丁霎见状,快步上前,强迫着他抬起头,把手垫在喻心脑后让他靠着。
“先在这里停一会儿,把血止住。”
喻心比丁霎矮了快一个头,此时他半仰着脑袋,正好与丁霎四目相对,见丁霎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他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从始至终,心怀不轨的只有自己。
丁霎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咳嗽一声:“你看什么。”
喻心咧嘴一笑:“我发现你见着血就特别容易心软。”
“什么意思?”
“刮台风那次也是,这回也是。”喻心顿了顿,又补充道,“刚刚……对你发火了,真对不起,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丁霎不言,他抓了抓喻心的后脑勺,像是惩罚,又像是抚慰。
二人一路无话,他们在小区门口分开,丁霎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
喻心消瘦的身影犹如一株随风摇曳的树苗,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丁霎这才猛然发现,他们的每一次分别,都称不上多么愉快,而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自己。
他懊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心中涌上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刚刚喻心对他说:“丁霎,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但如果你感觉不舒服,不需要强迫自己把我当朋友,我们完全可以只做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丁霎多想直接地告诉他,自己从没感觉到一丝丝不快,哪怕有些难堪,也绝对不怪他。可是他看着喻心低垂的双眸,竟然一句解释也说不出口。
他也怕了,怕即使自己说错了什么,喻心也会一言不发地接受,然后独自难受。
丁霎回家洗了个澡,待不住,又回到公司。办公室里亮着灯,程序设计组还在加班,组长见到丁霎,对他说:“boss,晚上我们几个还蹭你家地板啊。”
丁霎勉力挤出个笑容:“好,想吃什么宵夜叫外卖,我报销。”
几个年轻小伙欢呼一声,却不停下手里工作,丁霎站过去看了一会儿,自己走回办公室帮他们打外卖电话。
挂了电话,他一屁股坐回老板椅,运动完的疲惫突然一下子涌了上来,他顿时觉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身体累了,脑子还很清醒,丁霎忍不住开始想,自己最近是不是确实有些反常。
他在鸿城不缺朋友,除了一起工作的伙伴,还有不少大学同学毕业后都留在了这里,丁霎闲下来的时候,总爱第一时间联系窦欣,但十有□□,窦欣都会拒绝他的邀请,于是他便约上几个同学一块儿吃个饭,或者干脆请整个公司的人一块儿看电影。但是最近,他似乎除了工作,便是和喻心待在一块儿,说不上是喻心缠着自己,但久而久之,自己好像也习惯性地什么事都想到他。
丁霎烦躁地甩了甩头,他想,要是喻心不是同志就好了,甚至……喻心不喜欢自己就好了。
仿佛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需要冷静一下,接下来的一个月,谁也没再联系谁,他们甚至在小区里一回也没碰着,有时候一晃神,都会怀疑之前的相遇是不是一场梦。
年底的时候,窦欣结婚了。
丁霎怀着说不清的心思,特意装扮了一番,器宇轩昂地参加了窦欣的婚宴,并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窦欣穿着剪裁得体的婚纱站在酒店门口迎客,她身边的男人一直面带微笑,轻轻托着她的腰,让她能够借点力,不那么累。
这是丁霎第一次见到老宫真人,之前只在窦欣的朋友圈见过照片,没想到真人还比照片上显得年轻。他怀着一丝莫名的敌意与老宫握手,说:“学姐就拜托你了。”
这位年近四十的男人对他露齿一笑:“好的,丁霎。”
丁霎抿了抿嘴,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自己确实还只能算是个毛头小子。
婚礼过程还算有趣,他们抛弃了许多俗媚的礼仪,也略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煽情,在座的多是年轻一辈,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一次普通的朋友聚会。
丁霎兴致不高,他几乎刚坐下,就萌生去意了,但如果中途离开,实在不礼貌,于是他只能硬逼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偶尔与相熟的朋友聊上几句。
老宫确实是个很有能耐的男人,不过听他说了几句话,丁霎就觉得他是个有涵养和阅历的人,听旁边的人说,他在很多地方都当过老师,还在首都有一家自己的画室。
有钱有能力,确实与窦欣十分般配。
婚礼结束后,丁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与窦欣聊聊。
他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窦欣让他进来。
“学姐。”他看了一眼正在卸妆的窦欣,立刻把视线移开了,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几二十岁,刚刚喜欢上窦欣的大学生。
窦欣把耳环摘下来收好,站起身走了两步,皱着眉头踢掉了高跟鞋,赤脚去给丁霎倒了杯水:“找我什么事?”
丁霎干涩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学姐计划好去哪里度蜜月了吗?”
“不知道啊……想去澳洲,但是巴黎那边有个画展老宫想先去看看,所以可能先去法国吧。”
“真好啊,以后我结婚的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空请这么长的假期去玩。”
窦欣失笑:“你不是自己当老板么,怎么还不能给自己放假了?”
丁霎揉了揉脸,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学姐,你有玩过‘你听’么?”
窦欣迟疑了一秒,随即回答:“玩过啊,这不是你开发的软件嘛,我当时还大力帮你卖安利来着呢。”
丁霎有些不敢相信:“你……现在还在玩吗?”
窦欣面露尴尬:“这个……我用了新手机,内存不够了,就没怎么玩了,不过你放心!等我下回换个大容量的,一定第一时间装上你们公司的所有软件!”
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亲耳听见窦欣这么说,丁霎依旧感到莫大的心痛。两年来,他在“你听”上录了无数句情话,每一句,都是对窦欣的告白,他总以为,窦欣会看,会听,会感动,哪想,一切只是徒劳无功的自娱自乐。
丁霎点了点头,说不出的疲惫:“学姐,我先走了。”
窦欣关切地靠过来:“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我帮你叫辆车吧。”
丁霎摆摆手:“不用,这么近的路,我走回去,正好醒醒酒。”
他轻轻抱了抱窦欣,而后推门离去。
学姐,祝你幸福。
☆、12
丁霎站在小区门口吹风,保安饲养的那只狸花猫跑到他脚边,他之前从不碰它,今天却一把抓起它,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夹着猫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
他决定要给这只不说话的小强盗进贡一点“拦路财”。
丁霎买了两根味道极淡的火腿肠,剥开包装,去逗弄那只猫。
狸花猫左扑右跳,但丁霎比它更快,一人一猫争了片刻,火腿肠“吧嗒”一声,断了。
小强盗心满意足地叼起战利品,趾高气昂地瞧了丁霎一眼,朝小区跑去。
丁霎揣着剩下的火腿与醉意,跟着猫跑。
猫儿在树丛里逃,丁霎有时能看到它,有时不能,他顺着直觉一路走着,竟又走到了喻心家楼下。
猫早就不见踪影,丁霎却不想离开。
他按了门铃,告诉自己,如果响超过三声没人应,他就回家。
然而门铃响了七八声,终于被接起的时候,丁霎还在那头等着。
“……丁霎吗?”喻心透过摄像头,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丁霎靠近电控门,说,“你自己在家呢?”
“嗯,”喻心开了锁,“上来坐坐吧。”
丁霎见喻心的脸从门后探出来,还没想好说什么,脑子一热,他把裤兜里仅剩的那根火腿肠递过去:“给你的。”
喻心拿到手里一看,哭笑不得:“这个牌子的火腿,我一般用来喂猫。”
“嗝!”丁霎打了个酒嗝,完全不顾及形象,他晕乎乎地撒谎,“对啊,就是小强盗把我引到你家楼下的。”
喻心见丁霎一身酒气,没再多问,默默地为他倒了一杯蜂蜜水。
丁霎一饮而尽,加之回到了温暖的室内,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不少,他把空杯交给喻心,笑了笑:“谢了。”
喻心点点头:“还要吗?”
“不了,”丁霎按了按太阳穴,“你陪我说说话吧。”
喻心洗了杯子,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丁霎挪了挪屁股,两个人坐得更近了些,肩膀擦着肩膀,手肘擦着手肘。
喻心先开口:“今天……应酬吗?”
丁霎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窦欣……我学姐,结婚了。”
“哦。”喻心埋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学姐么?”
“是。”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别太难过,你这么优秀,一定能遇见喜欢你,你也喜欢的女孩。”喻心干巴巴地安慰。
“好。”丁霎说完,抬起胳膊捂住眼睛。
哭了。
喻心没说话,就看着他落泪。他一眨不眨地望着丁霎,看着泪水顺着他的脸庞落下,听着他小声呜咽着,感受着他的悲伤。
不过几分钟,丁霎便止住泪水,他接过喻心手里的纸巾擦了擦脸,眼眶泛红地自嘲道:“失态了。”
喻心扯了扯嘴角:“你看我哭一次,我看你哭一次,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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