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器里的液体被控制得很好,此时正滴滴答答,有条不紊的往下流,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小锤一般,一下下敲击在许幕远沉重的心口上。
在医院干等了几个小时,输液瓶也一换再换,当规定的量输完以后,佐林的烧退了一些,但迟迟没能醒过来。许幕远见此心急如焚,帮忙吊针的护士却说佐林发烧的度数有点高,现在还处在昏迷期间,要等药效过了,烧基本退下才会醒。
许幕远听后总算安心了不少,本打算输完液就带佐林回去,但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最终决定在医院待个两三天。
由于昏迷的缘故,佐林暂时无法进食,护士特地给他吊了营养针,等把营养液输完,已经是晚上了,药也在持续发挥作用,佐林那包裹在厚被子里的身体已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据说用温毛巾擦拭身体,会更利于毛孔张开,提高出汗的速度,许幕远特意去外面买了一块毛巾,用温水沾湿,拧干,准备给佐林擦身。
掀开被子,许幕远一颗颗解开佐林衣服上面的纽扣,因高烧而微微泛红的皮肤逐渐暴露在空气中,处在昏睡中的佐林似乎感受到一丝凉意,眉头微皱,身形也跟着打了个抖。
怕佐林病还没好又着凉,许幕远不敢拖沓,连忙解开佐林身上的衣物,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擦好佐林的身体。
佐林最后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消瘦的身形在没有任何衣物的遮挡下看起来更加瘦弱不堪。看着眼前这副情形,许幕远感觉双眼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他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佐林会变得比以前还瘦,仿佛只要轻轻一握,他就会化作一堆灰飘走。
至于他为什么会瘦得皮包骨头,除了身体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心理原因吧。
许幕远哪能不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佐林过得并不快乐。
心疼与淡淡的苦涩弥漫在心头,许幕远却不敢再耽搁,正要拿起毛巾准备给佐林擦身,却注意到佐林的腰侧有些异样。出于好奇,许幕远凑近观察,发现那是一些紫红色的斑痕。
——佐林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怎么不知道?
以为是伤口的许幕远微微皱起了眉头,而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碰那些紫红色的斑痕,等到指尖与佐林的皮肤相触,他才明白佐林并没有受伤,因为皮肤表面很平滑。
——既然没有受伤,那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痕迹?
虽然很疑惑,但好在斑痕不大,许幕远也没有太在意,决定等佐林醒来再问问。
用温毛巾轻轻擦拭着佐林的身体,许幕远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处在昏睡中的佐林似乎也觉得好受了一点,蹙起的眉头逐渐碾平。
前面擦完,许幕远准备给佐林擦后背,于是扶起佐林的上半身,翻了个面。
然而,下一秒出现的景象却令他瞠目结舌。
原来他刚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此刻呈现在许幕远眼前的画面可谓称得上是惊心动魄,至少可以完全肯定的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撞见几乎占满整个背部的诡异斑痕。它们就像晕染开的水墨一样,紧紧地攀附住佐林的皮肤,可是伸手摸上去却异常平整,犹如处在皮肉的夹层中,看得见却抓不着。
映入眼中的紫红色斑痕妖异而阴冷,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对许幕远发出无声的挑衅。
许幕远可以断定这些斑痕并不是烧伤,那这些凭空冒出来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佐林知道吗?
不,他一定知道,因为那晚他一直在摩挲自己的腰侧,不过既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他?
莫名的,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许幕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来回摩挲着佐林的背部,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然而最终,他还是回过神,拿起毛巾继续擦拭佐林的身体。
******
第二天,佐林的烧完全退下,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椅背上睡着的许幕远。
目光在四周绕了一圈才知道自己身在医院,佐林虽然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但没想到会烧得如此严重,以至于得躺在医院输液才缓得过来。
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坐起身,白色的被褥因此而滑下,佐林发现自己身上还套着宽大的病号服,本身的衣服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看来是许幕远帮他换的。
顿了两秒,佐林在短暂的沉默中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顿时大惊失色得向许幕远望去。
——不对!既然是许幕远帮他换的衣服,那他岂不是已经看到他背后的斑痕了?
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佐林有短时间的怔愕,半晌,惊讶的表情渐渐归于沉静。佐林站起身朝衣架走去,取下外套开始换衣服。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吵醒了熟睡中的许幕远,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了两下,随后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他换衣服的佐林。在赤裸的背部表面,那些紫红色的斑痕与其他部位的皮肤格格不入,甚至透着点触目惊心的诡异美感。
眼中捕捉到的东西如同一盆凉水,彻底浇醒还处在意识迷蒙状态中的许幕远,恍惚的眼神立刻变得清亮无比,倒不如说是带着极致的冷意,使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许幕远紧盯着佐林的背影,哑声道:“醒了?”
被叫到名字的佐林,身形微微一震,随即点点头,慢慢转过身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两秒,佐林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些什么,许幕远就站起身来,神色淡漠的说道:“既然烧退了就可以出院了。赶快把衣服穿好,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下楼去吃早餐。”
几乎是在佐林刚点头的一瞬间,病房的门就被许幕远带上。
两人随便在外面吃了点早餐,从出院到现在,彼此间没说过一句话,等拉开水果店的大门,布丁立刻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而后折回去用鼻子拱了拱狗盆——由于佐林是昨天下午发的烧,许幕远走得匆忙,没有时间给它弄晚餐,所以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笑了笑,佐林蹲下身揉了揉布丁毛茸茸的脑袋,随后倒了一些狗粮到它的狗盆里。
一见有吃的,布丁也顾不上讨好主人了,连忙摇着尾巴低头猛吃。
佐林凝视着布丁虽有些粗鲁却透着一股可爱劲的吃相,不禁笑出了声,这时,站在他身后许久未作声的许幕远说道:“佐林,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点点头,佐林站起身,嘴角边的笑容隐去,余留下一脸的平静。
☆、73
“说吧,你背上的斑痕是怎么回事。”
倚靠在窗边,许幕远双手环胸,一脸严肃的看着佐林。
佐林的表情意外得平静:“我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长成这样了。”
许幕远微眯起双眼,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这么说,你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佐林坦诚得摇摇头,既然事情已经被戳破,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大概几个月前我就发现身上长了这些斑痕,不过仅限于腰侧,没想到后来会一直扩散到后背。”
“几个月前?既然是几个月前的事情,那为什么要瞒着我直到现在?”
“……”佐林沉默下来,片刻,才说,“即使告诉你也无济于事。”
“你都不告诉我又怎么知道无济于事!”
许幕远彻底恼了,面部扭曲,语气也变得十分激动。
是,他知道他和佐林如今走到这一步全是他在自食恶果,佐林能和自己在一起已是上天的眷顾,他该庆幸,不能要求太多,更不能强迫他事事如实禀报,但是……但是他也很担心他啊!像身体出现异样这种事,再怎样还是要说的吧,如果危害自身健康又该怎么办?
面对气得握紧双拳,全然不顾自身风范,面红耳赤的许幕远,佐林彻底沉默下来。
两人一个怒瞪,一个低垂着眼,双方僵持不动,像在打一场无声的战役,就连空气中都流动着紧绷到极致且一触即发的窒息感。
就在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将局面引向白热化阶段之际,气得下颚绷紧的许幕远却突然缓和了面部表情。
他深深的凝视着佐林,眼中带着一丝恼怒,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歉意。
沉吟半晌,他朝佐林走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住佐林的下巴,柔声道:“对不起,我承认我言语有些激动,我只是很担心你,因为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如果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我上次和你说过,不要求你马上接受我,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们好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算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也请让我有逐步深入你的世界的机会,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也许是许幕远的声音太过温柔,让佐林微微有些失神,那一刻,他像是受到蛊惑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幕远喜上眉梢,差点没忍住亲上去:“谢谢。”
佐林没有回应,他像在考虑什么事情,表情有些犹豫。
许幕远很快就发现了这点,趁对方态度在软化,连忙追问:“怎么了?”
踌躇再三,佐林开口道:“……其实,还有些事没和你说……”
佐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真的被许幕远的温柔语调所迷惑,竟让他把这阵子经历的怪事全部一股脑的抖了出来,包括莫名其妙的昏倒,诡异的噩梦,以及突然出现的斑痕。
在佐林叙述的过程中,许幕远一直静静地听着,表情却愈发凝重,直到佐林说完,他也仍然保持沉默,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他才缓缓开口:“你是说,你最近总是梦到蛆虫从你的身体里钻出来,而每次噩梦结束,斑痕都会扩散,晕倒的次数也在增多?”
佐林点点头。
“所以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我不知道。”
又沉默了一段时间,许幕远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万事还是从科学角度出发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也许只是过敏之类的症状,你不要想太多。”
“我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不是过敏,但也诊断不出是什么病因。”
“也许你看的那个医生医术不精,不能看出什么东西呢?A城那么多医院,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见许幕远说得委婉,实际上态度很强硬,佐林也不再做什么无用功,任他去了。
许幕远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第二天果然就带着佐林跑遍A城的各大医院,然而,无论那些医生的医术再怎么精深,对佐林的病症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两个字:无解。
跑了一上午都是这个结果,许幕远不免有些迷茫,不过很快他就振作起来,打气似的拍拍佐林的肩膀,说道:“别灰心,怎么可能检查不出什么东西,那些所谓的大医院的医生其实也不过是打着看病的幌子,只会坑钱的骗子罢了。我有个朋友,他认识一个很有名望,医术也很精湛的医生,下午我就带你去看看,一定能看出是什么病的。”
佐林点点头,从头到尾,和许幕远相比他都显得格外冷静,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样。
草草解决完午饭,两人便去寻找许幕远口中那个医术很厉害的医生,最终在一家私人诊所停下脚步。医生大约六七十岁的年纪,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在这一带似乎很有名气,排队看病的人也相当多,不过因为是认识的人介绍过来的,便特地给两人开后门,让佐林先就诊。
问清症状,老医生让佐林脱掉上半身的衣服,开始检查背部的紫红色斑痕。用手反复摸索一阵,老医生还未得出结论,站在一旁的许幕远见外人的手在佐林的背部摸来摸去,顿时有些不爽,正要开口催促,就听对方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咦?”
许幕远以为他得出了什么,连忙问道:“医生,怎么样了?检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老医生紧蹙着眉头,问道:“你是说,这阵子你有频繁晕厥的现象,对吗?”
这话明显是对着佐林说的,佐林听后点了点头。
“那真是奇怪了……”老医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是过敏的话,不可能产生晕厥,至少目前为止,医学史上还没有记载过此类病症,而且我看你这斑痕,还真有点像……”
老医生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许幕远越来越心急:“像什么?”
老医生这才抬头看向许幕远,表情有些犹豫,还带着点惊疑的成分在里面。沉默片刻,他说:“虽然觉得这事很荒谬,从科学的角度也不可能发生,但这是唯一一种可能性,哪怕只是瞎想。他背部的这些斑痕,说实话和某样东西很像,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尸斑。”
话音刚落,还不待老医生反应过来,他的面门已遭受一记重拳,当场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佐林目瞪口呆,包括等候在门外的病人都一脸惊讶的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动。
这拳头来得太狠,也太过突然,完全没有防备的老医生跌坐在地上,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早在许幕远挥拳过来之际被打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脑袋晕晕乎乎,没有老花镜的帮助,眼前一片迷茫,老医生还不知道自己的眼镜早已寿终正寝,于是在地上慌忙得摸索着,就在这时,衣领却突然被谁揪起,老医生的上半身顿时悬空,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人影的轮廓,然而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以及气到极点所发出的粗重呼吸声还是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
许幕远紧绷着下颚,怒火中烧,因为气愤,他的眼中似乎还窜起了两簇火焰。眼见老医生因呼吸不通畅而显得异常痛苦的样子,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揪得更紧,说出来的话更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带着仿佛能将人撕咬成碎片的狠戾力道——
“尸斑?你他妈才长尸斑!他现在好生生的一个人,你他妈居然敢诅咒他!名医?呵,我看你他妈就一庸医!拿钱不办事,光长肉不长脑的死老头!还兴咒人了!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只剩半条命,老子就不姓许!”
说罢,已抬起手准备再给老医生几拳。
“住手!许幕远,别再打了!”反应过来的佐林立刻冲上前抱住许幕远的手臂。
“放开!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死老头!”
许幕远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佐林的劝导,然而却本能的一边急着摆脱佐林的束缚,一边顾及着他的安危,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生怕一不留神就伤到他。
面对冲动的许幕远,佐林也死抱着不肯撒手,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放手!”
“不放!”
“我叫你放手!”
“许幕远,你冷静一点!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你至于这么当真吗?”
“他诅咒你!”
“不管他是不是在诅咒我,我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你干嘛要去在意别人怎么说?还是说你认为他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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